白沐並沒有對真遼下戰書,但是白沐的先鋒將軍,紫衣紫袍的克達已經在邊境操練士兵,他們是在威懾,也是在給真遼最後的機會。街道驛站飛傳過來的書信的顧連城又何嘗不明白這一點,真遼的國境並不算小,但是從父輩那裡積弱了幾十年,真遼的國民已經習慣了對外稱臣唯唯諾諾的日子,如果真的開戰,要麼真遼可以在逆境之中生發出勇氣,從此一飛衝天。要麼就是在白沐的大舉進攻之下岌岌可危,從此消失與這片東南的土地。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穆雲歌倔強的麵容出現在他的眼前。她身著宮裝,額頭低垂,幾縷秀發垂在耳畔。她的麵色沉靜,目光明亮卻不銳利。她就那樣靜靜地,宛若陽光下的湖水,卻說出了心驚動魄的話。“皇上,若是要真遼在可預見的時間中衰弱而死。抑或在王上所任之時,搏一次生機,全在王上一念之間。如果王上隻為求一時苟安,王上可以偃旗息鼓,每日裡逗逗鳥獸魚蟲。隻待榮華老去,安享晚景。雲歌也再不複言。”他很慶幸,他當時給出的是那樣的回答,否則,就怕是要被她看輕了吧。顧連城的嘴邊不知何時,悄悄浮現出一縷微笑。這讓他本來沉靜如玉的麵容,竟然有那麼一絲的光亮,宛若碧淘上折射出的陽光,有著一閃即逝的鋒芒。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一個戴著鳳冠的身影。娘親,她真的有些像你呢,隻不過,你從不過問政事,隻是安心的相夫教子,卻在言傳身教之中,讓身邊的人學會了大度、寬宏和大局為重。而她則不然,她看起來也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可是心裡麵卻藏著丘壑,仿佛一把埋藏在泥土中的劍,若是需要的時候,她抖抖泥土,露出懾人的鋒芒。可是,顧連城的笑容突然在臉上頓住了,因為雖然隻是一瞬,可是他還是覺察到了。在剛剛進入禦書房的時候,穆雲歌停留在洛石鎮紙上那驚鴻一瞥的光芒。旁邊的太監低著頭,端著一個木質的托盤。盤上是深宮中珍藏已久的佳釀“牡丹醉。”顧連城輕輕飲了一口,一抬手,靜靜撒到池塘中。這是已故的司徒王後,最喜歡的酒。京城的一處府邸,有童子將顧連璧擋在門外。束發的童子一躬到底,眉目清秀。“王爺,先生出外雲遊去了。”顧連璧的眉毛微微上挑,“出外雲遊?”他記得楚應星跟他說過,他所在的門派分為幾個法門。師父修的是入世法,而他修的則是隱世之法。隱世並不是避世,而是在入世和出世之間。如果師父是大隱隱於朝,那麼他就是小隱隱於市。既然隱身在市井之中,又怎麼會需要雲遊。除非……顧連璧不發一言,坐在“掣風”上離去了。他並不知道在他離去之後,同樣一個人也在同樣的場景下思考著同樣的事。“師兄隱匿了。”薛鈞望著已經漸漸露出星辰的天空,“既然如此,真遼的劫數終於來臨了吧。”允王府中華燈初上,穆雲歌欠身在立。顧連璧回到府中的時候,穆雲歌應該已經等了很久,卻仿佛剛剛站在那裡一樣,波瀾不驚。顧連璧突然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隻不過幾天不見。可是他卻直覺的認定,在穆雲歌身上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這絲變化仿佛並不巨大,也不突兀,仿佛本來穆雲歌就是這樣子的,可是在顧連璧的覺知裡,卻如同秋日的寒風一般凜冽而鮮明。他下意識的眯起眼睛,走入前廳,他不動聲色的經過穆雲歌身邊,穆雲歌也靜靜的站在那裡,隻有小白還在撒嬌的蹭著她的腿,得意的發出喵的一聲。顧連璧習慣性的端起茶,飲了一口,抿了抿有些乾涸的嘴唇。再抬起眉稍的時候,眼中依然是不屑一顧的神情。“穆姑娘,聽聞今日王兄果然召見你去了禦書房,想必我交代你的事情已然辦妥了。”“王爺,雲歌是來請罪的。”“哦?”“您要的鎮紙雲歌沒有機會去觸碰到。”“不妨,本王不急於一時。隻希望姑娘不要讓本王久等才好。”顧連璧說著語調稍沉,夾著一絲威脅的意味。可是穆雲歌卻仍然低頭道“而且小女子也打算告訴王爺,雲歌並不打算再繼續替王爺做事了。”“嗬。”顧連璧輕輕笑了一聲。仿佛穆雲歌說的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笑話。可是穆雲歌依舊低著頭“今日麵見聖上,才知道雲歌之前多麼自私和怯懦。聖上是一個仁君,卻又是一位勇武的皇上。比起他來,雲歌與哥哥又算得了什麼。我相信真遼有很多跟皇上一樣的勇武之士,也願意為真遼前赴後繼。哥哥的事情,雲歌隻希望王爺能高抬貴手,寧願讓哥哥死在沙場,也不要讓他離開的毫無意義。小白我帶回給王爺,以後與王爺再無乾係。雲歌就此彆過。”穆雲歌說完,輕輕做了一個萬福,就轉身離去了。小白仿佛知道自己被拋棄了,隻在後麵嗚嗚的叫喚,卻並不跟上前去。顧連城下意識的想叫她回來,因為她走的時候有一種決絕的風度,這多少有些讓他意外,也讓他覺到自己絕對的控製收到了挑釁。但是話到嘴邊,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手指輕輕敲擊著茶幾,看著穆雲歌的身影消失在王府的門口。一旁的冷塵快步前來,遞上一封書信,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打開這信劄,信上隻有幾個字,卻字字驚心。“白沐來犯。”然後是一枚虎形的印章。很少有人知道,洛石的鎮紙下麵是一枚印章,這是真遼的王族流傳百年的秘密。但這枚印章卻不能輕易使用,除非,到了國亡的關頭。顧連璧將書信焚燒,然後長身而起。“王爺,我們接下來做什麼。穆雲籬還在兵營裡,要不要屬下去把他押來?”顧連璧細長的鳳目看了他一眼,“本王怎麼做,還不用你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