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裡仿佛脫了力,一屁股坐了下來,用雙手捂住臉。他覺得眼下是他這輩子最灰心喪氣的時刻,如果從來沒有過指揮一支艦隊的夢想,反而不會像現在這般失望。殘酷的現實讓他有種山窮水儘的感覺,沮喪和絕望在司令部裡壓迫,讓他連氣都喘不過來。董南慢慢坐到他身邊,不無歉意地說:“巴裡,這是大家對你的信任……”“說得倒輕巧。”“彆喪氣了!”董南笑著說,“我保證就這麼一次。”短短的幾分鐘裡,第二次聽到年輕人說出這句話,一次在希望之前,一次在希望之後,他的聲音和語氣仿佛沒有任何變化。巴裡抬起頭來,默默地望著他,年輕的臉龐從容而平靜,被燭光勾勒出岩石般堅毅的輪廓,好像在任何風暴中都屹立不倒一般,叫他周圍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安心下來。或許就是這種力量,讓他像漩渦一樣,吸引住身邊所有人。之前他還是一個醫生時,就能給人這樣的印象。現在,隨著事情越來越多,巴裡心中的這種印象就更加清楚了。“好吧,祝你們一路順風。”隨著巴裡的一聲祝福,眾人懸著的一塊石頭這才掉了下來。“奧賽羅、老夥計,你們都幫襯著點,有什麼事情商量著辦。四個月,最多四個月,如果四個月後我們還沒有回來,那你們就得早做打算。”“傑克,彆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相信你們會成功的。”薩累地勢孤立,好像是一個島嶼,四麵都受到保護。北臨地中海,有高山險阻;西鄰大西洋,有礁障和一條難以停靠的海岸線;從內地也不容易進來,一道巍峨的屏障從西南到東北,將它與非斯劃分為兩個完全不同的、互相不通氣的地區。海上進攻很難,陸地上進攻也不容易,甚至隻有兩條通道。一條在阿特拉斯山以北,即塔紮山口;另一條在南部,即荒蕪的沙漠地區;要不是看中這些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董南也不會將薩累作為艦隊大本營,更不會放心大膽的隨船出航。自古出海半條命,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奧賽羅有些擔心,禁不住地說道:“傑克,要不我也一起去吧。”“不用了,薩累同樣離不開你。”董南微微的搖了下頭,隨即轉過身來,嗬嗬笑道:“我先去山上看看,順便跟神甫再談談,你們忙你們的。”“該準備的東西還多著呢,都去忙吧!”巴裡輕歎了一口氣,一邊站起身來,一邊補充道:“行動計劃要保密,出海之前誰也不能泄露。天知道那幫走私商可不可靠,我們還是小心點的好。”“要不先放出點風聲,說我們準備去打劫白銀艦隊?”“你們商量著辦吧,我去看看鹹肉和餅乾夠不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伯爵有些內疚,與梅爾斯等人對視了一眼,搖頭苦笑道:“可憐的巴裡,下次可不能再像這樣不帶上他了。”“乾活吧!你還有幾門炮沒校正呢。”老約翰給了他個白眼,也一瘸一拐的跟了出去。對於薩累的變化,特羅姆普船長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對神甫的配合還有幾分不滿。而董南對他們這些尼德蘭人也有幾分忌憚,畢竟他們是現在最強大的海洋國家,不但擁有著一萬多條商船,甚至連軍艦數量都相當於英、法、西、葡四國的總和。與這樣的實力對抗顯然不太明智,況且他還有一個在有生之年回東方看一看的夢,而在現有條件下想圓這個夢,一樣離不開尼德蘭人的支持。西班牙日落西山,神聖羅馬帝國分崩瓦解在即,英國現在是自顧不暇,甚至連下一位國王的腦袋能不能保住都成問題。既然知道曆史大勢,那就得在這場即將席卷歐洲的大戰中站好隊,也隻有這樣才能攫取最大利益。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董南相信隻要能表現出足夠實力,那新興的尼德蘭商人政權,絕不會錯過這個結盟的機會。事實上這也是他千方百計,把尼德蘭那一套複製到薩累的原因。…,暗紅色的絲絨窗簾遮擋住了海風,四座銀質燭台上的幾十支蠟燭,照亮著神甫麵前的一疊拉丁文書籍。特羅姆普船長一聲不吭的坐在一邊,似乎在聽神甫說些什麼。董南敲了敲敞開著的房門,滿麵笑容地問候道:“這麼晚了,二位還沒休息?”“主任先生,如果您需要我解釋的話,我很樂意告訴您……我現在還不困。”特羅姆普船長不冷不熱,話裡話外有幾分試探、幾分估量和幾分不屑。“我也不困,正好陪二位聊聊。”特羅姆普船長依舊用那種語調說:“不用了,艦隊就要按照上帝的旨意出航,主任先生那麼忙,我們怎敢耽誤您的時間?”“坐吧,傑克。”丹尼爾神甫的態度截然相反,隨手將一本書高高的甩在一摞書籍上,一邊招呼董南坐下,一邊靠到椅背裡。董南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特羅姆普船長,不動聲色地提議道:“二位要不要來點葡萄酒?”說完之後,徑直走到書櫃邊,輕車熟路的抓起酒瓶,給二人分彆斟上了一杯。特羅姆普船長厭煩的推開酒杯,走到窗邊,聞著迎麵吹來的帶著微微鹽味的海風,冷冷地問道:“主任先生,您這是來跟我們道彆的嗎?”他轉過身來,胳膊肘撐在窗台上,姿態鬆弛而淡漠,眸子像暗夜裡的星光一樣,灼灼逼人。“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神甫笑了笑,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先生們,這對你們二位有意義嗎?”董南放下酒杯,平靜地說道:“海上的事誰也說不準,在我看來……眼下討論這些毫無意義。”“毫無意義?”特羅姆普船長低聲重複了一遍,氣呼呼地說道:“對你們來說,也許真的毫無意義。可對我們而言,意義大著呢!”神甫點了點頭,緊盯著他的雙眼,凝重的問道:“傑克,你們是不是真準備不加區彆的予以……予以‘懲罰’了?”這套說辭還真有點彆具一格,董南眼裡浮現出一縷奇怪的笑意,仿佛剛作出什麼特彆決定似的。丹尼爾神甫發現每回他露出這樣的笑意,便再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而結果往往都是出人意料。“坦率的說,我們的確有一次大行動,至於是不是‘不加區彆的予以懲罰’,那要視具體情況而定。畢竟我們是朋友、是戰友,甚至還可能成為盟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有不太愉快的事情發生。”特羅姆普船長皺起了眉頭,露出深思的神情,慢慢地說道:“主任先生,您和您的那些朋友如果真能怎麼想,那就再好不過了。但為了避免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我希望您能允許我隨艦隊出航。”“特羅姆普先生具有著豐富的航海經驗,傑克,我想他會對你們有所幫助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不過這是我們的行動。而且就這個問題,我個人也做不了主。”“傑克,彆這樣傑克,我們都知道你能做主。”令二人倍感意外的是,董南並沒有做出任何決定,而是話鋒一轉,微笑著說道:“先生們,艦隊出航是小事,我們之間的談判才是大事。雖然談判對象已由之前的船長聯席會議,變成了現在的大西洋公約組織,但我認為我們之間反而有了更多的共識。至少在一些船隻的目標選擇上,你們完全可以用你們最拿手的方式施加影響。”隨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抓大放小”改革,那些自立門戶的海盜船,已淪為了商人們的工具。他們提供情報,提供銷路,讓海盜們有針對性的打劫。而這恰恰是尼德蘭人的強項,隻要他們能把貿易拓展到薩累,完全可以變相控製一部分海盜船。神甫哪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想了想之後,淡淡地問道:“這算是誠意嗎?”“您可以這樣認為。”董南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主力艦隊出海後是否‘不加區彆的予以’對待,那要看你們的誠意。主席先生和總督大人會給二位準備一條船,另外艦隊還會給二位四個月時間,我衷心希望艦隊回來後,我們之間能達成互惠互利的最終協議。”這是誠意,也是承諾,更是最後通牒!特羅姆普船長反應了過來,連連搖頭道:“主任先生,時間太短了,一個來回都不夠。最少半年,您必須給我半年時間。”董南可不想無限期的拖下去,拍了拍他胳膊,意味深長地說道:“特羅姆普先生,據我所知,威尼斯就有你們的大使。另外佛羅倫薩的美第奇銀行,跟你們的關係似乎也不錯。時間上完全不是問題,關鍵在於貴方有沒有足夠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