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大西洋,終日照射著燦爛的陽光。由加勒比海分艦隊司令那捷爾親自指揮的“英雄”號揚滿風帆,乘著呼嘯的海風,劈開滾滾浪濤向前挺進。這是一艘五百八十噸的三桅武裝商船,原來的主人屬於一位葡萄牙貴族,在佛得角群島被俘獲後就加入進了大西洋公約組織聯合艦隊。但由於服役時間太長,沒有再次改裝價值,所以這趟航行結束後它將會被移交給海洋大學,成為一艘離海岸線絕不會超出一百海裡的訓練艦。對於以“英雄”號為家的一六十多名水手、炮手和陸戰隊員們而言,明明知道它已經注定要退役,再看見它顯然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傷感的情緒也隨著這消息彌漫開來,大家熟知的快樂的“英雄”號,現在卻變成了令人沮喪的地方。因為這一百多人的關係密切的團體,馬上就要四分五裂了,連那捷爾都越想越覺得可惜。畢竟艦上有他親自挑選的一支水手的隊伍,其中許多人和他一起出航多年。比如他的大副,他的領航員,以及駁船手中的四個人,從他第一次指揮“英雄”號的時候,就和他在一起了。彼此都早已互相習慣,而他們也習慣了自己的長官。在這艘軍艦上,懲罰極其少見,維持紀律也從不需要強製手段,因為紀律一直來得自然而然;而在炮術和航海術方麵,那捷爾更是自信地認為,沒有那支隊伍能和他們匹敵,而現在這樣無法估價的一乾人馬,將會分散到三個分艦隊十幾艘戰艦上去,一些老兄弟甚至還會選擇退役,上岸去過他們認為的體麵生活。“彆這樣那捷爾。艦隊正在擴編,到處都需要人手,你應該為有如此出眾的部下而驕傲。至於新戰艦更不是問題,梅爾斯不是都跟你保證過了嘛,剛下水的巡洋艦優先補充加勒比分艦隊,你完全可以將它同樣命名為英雄號,並作為你的旗艦。”正如“奇跡”號陸戰隊長荷納所認為的那樣,伯爵和奧普多爾總督親自交給他的十六箱文件和三箱海圖。其價值遠遠超出了人們為之瘋狂的黃金白銀。內容涉及到方方麵麵,除了極其珍貴的東方航線資料外,還有西班牙、葡萄牙、尼德蘭和英國在東方的發展情況。有關於大明的資料更是高達七大箱,政治、軍事、經濟、文化……應有儘有,把董南和情報委員會副主任加西亞看得眼花繚亂。見那捷爾興致不高,從甲板上下來後就半靠在椅子上喝悶酒,董南立馬放下手中的文件。耐心地勸慰道:“再說這艘船肋骨少、抗打擊能力差。船體設計不合理,穩定性和航速都不儘人意。船板的老舊程度更令人擔憂,與其航行一次就要大修一次,還不如換一艘更好的戰艦。”“傑克,這是我的第一條船!”那捷爾坐直了身體,一邊推開桌上那堆積如山的文件,一邊惋惜地說道:“你很難理解我對它的感情。如果非得讓我解釋的話,那就是我對它的了解要比對老婆還要多。”“這一點我相信,而且對此深信不疑。”董南點了點頭。感同身受地說:“事實上我對海神號也有著同樣的、難以割舍的感情,可以說對我們而言,它們不僅僅是一條船,還是一個忠實的夥伴,就像我跟你一樣。”…,“傑克,親愛的朋友。你能這麼想再好不過了。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隻是感覺有些可惜,僅此而已。”“我知道,相信副主任先生也知道。”董南回頭看了加西亞一眼,隨即翻出一份梅爾斯簽署的命令,緊盯著他的雙眼,似笑非笑地說道:“說吧,我能為你做點什麼?但有一點是明確的,不能太過分。”那捷爾這才露出了笑容,一邊抓起酒瓶給二人的杯子裡斟紅葡萄酒,一邊哈哈大笑道:“傑克,我就知道你不會坐視不理的。大西洋分艦隊(本土艦隊)、加勒比海分艦隊、太平洋分艦隊和地中海分艦隊都在擴編,的確需要大量的艦長、大副、水手長和炮術長等軍官,但隨著托斯卡納、烏爾比諾和曼托瓦的加入,在重要職位的任命上則必須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作為加勒比海分艦隊司令兼“英雄”號艦長,那捷爾當然希望那些沒有選擇退役的部下能有個好前程。然而走後門總歸是件不光彩的事,連艦隊司令官梅爾斯都以身作則,他隻能接受艦隊參謀部擬定的整編方案。見對托斯卡納、烏爾比諾和曼托瓦有著巨大影響力的董南鬆了口,那捷爾頓時欣喜若狂,指著他手上的名單說道:“坦率地說,我跟參謀部對航行官助手比爾斯的安排上具有著很大分歧,甚至認為他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而這一切都是毫無理由的。傑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為他爭取一個大副或航行官的職務。”“艾迪的表弟,那個還沒衝上費爾南多號,就把腿給摔斷的倒黴蛋?”“就是他,傑克,他可是如假包換的自己人,看在艾迪的份兒上,拉他一把吧。”“黑珍珠”號上的老兄弟,的確是自己人,每次看到他就能想起“公正的艾迪”。董南不記得他有什麼短處,但也不記得他有什麼明顯的特長;他是那一種在本職上沒有什麼進步,對航海術、炮術或者導航術沒什麼明顯的熱忱,也沒有和彆人打交道的天賦,是那種艦長們樂於送走的人。更重要的是,他還非常之倒黴!在他身上,總是發生一些難以置信的事。比如跟西班牙海軍“費爾南多”號遭遇,不得不背水一戰時,他卻在關鍵時刻掉了鏈子。好不容易才把傷養好,在攻擊停泊在哈瓦那灣的白銀艦隊戰鬥中,又不小心砍斷了一根不該砍斷的纜索,讓“英雄”號差點一頭撞上西班牙戰艦。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老人。他這麼多年來的積蓄,足以讓他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而無需再像現在這般出海賭命。可他的錢卻被剛結婚的老婆給卷跑了,甚至還因此而成為人們的笑柄。水手們通常是一幫極端迷信的人,很直接地認為會給戰艦帶來晦運。連梅爾斯從英格蘭和蘇格蘭招募的二等水手都敵視他、輕慢地對待他,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對他進行充滿怨恨的仇視和懲罰。毫無疑問,艦隊參謀部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儘管董南是一個無神論者,但對卡拉米的這一安排並沒任何疑義。畢竟內部團結才是第一位的,尤其對必須同舟共濟的水手們而言。看著他那副很是為難的樣子,加西亞副主任靈機一動,若有所思地說道:“先生們,從大局上來看,參謀部對比爾斯先生的安排無可厚非。但正如司令官先生所說的那樣,這樣的安排對比爾斯個人又的確不公平。我們是不是想想辦法。給他換個全新的環境。讓他不受乾擾地繼續為艦隊服務。”…,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可整編後除了新招募的水手和炮手們之外,軍官尤其是高級軍官隊伍並沒有多大變化,還是原來那幫人,隻是又提拔了一些而已。董南沉思了片刻,搖頭苦笑道:“副主任先生,這個建議非常好。但我們也不能為了他而特彆組建一支全新的艦隊。”令二人倍感意外的是,加西亞突然笑道:“先生們,我們的確有一支全新的艦隊。那裡沒人知道他的過去,完全可以重新開始。”“彆開玩笑了,除了四大分艦隊之外,還有什麼艦隊?”那捷爾的話音剛落,董南驀地反應了過來,“啪”的一聲猛拍了下桌子。哈哈大笑道:“那捷爾,親愛的朋友,副主任說得對,我們的確有一支全新的艦隊,隻是它沒有戰隊和護航任務罷了。”“市政議會的商船隊?”那捷爾疑惑地問道。水手們迷信,商人們更迷信,為了確保自己的投資不會打水漂,他們會把要招募的船長和大副的底細查得一清二楚。比爾斯在薩累的“知名度”那麼高,顯然很難會被商人們所接納。再說他從未當個艦長,就算被接納了也不會被委以重任。看著他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董南拍了拍桌子,微笑著解釋道:“為了給艦隊和商船隊培養一大批合格的航海人才,海洋大學僅有一艘英雄號巡邏艦是遠遠不夠的。除了即將增援傑爾之外,今後退役下來的戰艦都將優先補充給海洋大學。我想用不了多久,薩累將擁有一支影子艦隊。平時訓練海員,戰時投入戰鬥,而為了達到這一目的,組建一套類似於分艦隊的指揮機構還是很有必要的。”海洋大學的學員來自多個國家,為了增強他們對大西洋公約組織的認同感,兼任校長的巴裡接受了董南的建議,對他們實行封閉式管理。那捷爾這才明白了過來,連連點頭道:“真是個好主意!傑克,我想我對艾迪有個交代了,要知道比爾斯是他唯一的親人。”艾迪儘管不像他自稱的那麼公正,但對董南的影響卻是深遠的,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自己的今天。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可他率領“飛魚”號、“黑珍珠”號和“騎士”號攻擊尼德蘭東印度公司船隊,在被西班牙海軍“費爾南多”號盯上後,毫不猶豫地支持自己背水一戰的場景,卻依然曆曆在目。想到這些,董南禁不住地歎道:“我又何嘗不是呢?還有老約翰,還有在哈瓦那灣戰死的阿瑟爾船長,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都不應該忘記他們。”他這番話說的很傷感,連氣氛都變的凝重了起來,不想因此而讓大家不高興的那捷爾連忙岔開話題,指著頭頂上的甲板問道:“傑克,那幾個中**官你是不是見一見?他們可都是穆先生介紹來的,而且傑爾和奧普多爾總督需要他們的幫助。”說不想見那是假的,可董南卻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打交道。因為他們的身份太過特殊,竟然是一幫朝廷命官!在這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時代。他們必然會把自己當成大明子民,相互之間的關係還真能處理,搞不好反而會適得其反。可總這麼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董南權衡了一番,點頭說道:“是該跟他們談談了,副主任先生,麻煩你把那兩位千戶請進來。”…,二十六個人中,沈鍥職務最高。官拜正五品千戶;沈楠次之,從五品副千戶;其他人不是鎮撫(從六品)就是百戶,規格之高、規模之大,可見沈老將軍在對待這個問題上的態度。名義上是見習軍官,實際上卻乾著水手活兒的沈鍥,三天前就確認了董南的身份。為了能儘快地見麵,他早就把穆秀才和父親的親筆信托值星官轉交給了董南。可沒想到他同樣的不見人情。一直拖到今天才召見。既然是見習軍官。董南飲食起居的大艙自然是沒資格進的,看著周圍那奢華的裝飾,沈式兄弟這才感受到了眼前這位“化外之民”,在大西洋公約組織中那超然的地位。董南沒有客套,甚至都沒有招呼他們坐,便用一口略帶山東口音的話,麵無表情地問道:“穆先生還好吧?”沈鍥的注意力。這才從周圍的環境轉移到他身上。隻見這位年輕的“國王”,上身穿著件金絲刺繡的黑色天鵝絨馬甲,上麵裝飾著寶石。下身的綢褲也非常精致。褲筒處還鑲著白色花邊。鞋子是鹿皮的,腳趾處用金線開了縫,儘管這樣的裝束跟大明完全不同,但任誰都能看出是個高貴的大人物。跟董南一樣,沈鍥同樣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跟眼前這位“國王”打交道,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見坐在一邊的艦長先生不耐煩的乾咳了兩聲。連忙支支吾吾地回道:“董先……大人,穆先生很好,半年前剛完了婚,新娘子很漂亮,正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儘管在信裡早就知道了,但董南還是微笑著說道:“哦,這倒是個好消息,可惜我沒能喝上他的喜酒。”沈楠顯然對董南的怠慢耿耿於懷,禁不住地說道:“對大人而言,想喝穆先生的喜酒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照我看不是想不想,而是願不願的吧?”沈鍥頭都大了,連忙嗬斥道:“三弟!”董南並沒有生氣,而是一邊示意他們坐下,一邊嗬嗬笑道:“想什麼說什麼,不愧是將門虎子,千戶大人,看來您這位弟弟也是一個性情中人啊。”“公爵大人過譽了,三弟年輕,如有冒犯之處……”還沒等他說完,董南便搖頭笑道:“都是自己人,彆一口一個大人大人的,太生分。不過這個稱呼的確是個問題,如果二位願意的話,也跟穆先生一樣稱呼先生。”“您是烏爾比諾公國國王,身份高貴,這怎麼行呢?”董南被搞的啼笑皆非,頓時哈哈大笑道:“那個酸秀才,連話都說不清楚。讓二位見笑了,我不是什麼公國國王,隻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公爵。”“怎麼可能呢?”沈鍥糊塗了,禁不住地說道:“這麼大的事情,穆先生是不會騙我們的。大人,三弟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就彆跟他計較了。”“真的,”董南點了點頭,異常嚴肅地說道:“我真不是什麼公國國王,如果非得跟公國扯上關係的話,那我的妻子、大舅子和連襟倒是如假包換的大公。”“大公?您夫人?”“這個問題一時半會兒間還真說不清楚,以後你們就明白了。”董南可沒興趣跟他們解釋這些,頓了頓之後,突然話鋒一轉,關切地問道:“令尊大人的身體還好吧?”…,沈楠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道:“您知道家父?”“知道一些,但不是很多。”“穆先生在信裡說的吧?”董南挪了挪手邊的文件,一邊示意加西亞副主任給客人們倒酒,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道:“的確是穆先生說的,但不是在信裡,而是在四年前。老將軍的高風亮節,令人敬佩。在處理東南大警這一問題上的方式方法,更是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他那絲毫不作偽的表情,讓沈鍥意識到這不是在客套,便憂心忡忡地說道:“勞大人記掛,家父的身體還過的去。既然大人提起了東南大警,那依大人看尼德蘭人會不會卷土重來?”澎湖列島是福建水師的防區,他有這樣的擔憂並不令人意味,事實上董南對他這種憂患意識還十分之欣慰,畢竟相對於那些迂腐的文官和隻知道斂財的武官們而言,像他這樣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落後就要挨打!換句話說,就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如果大明再不發憤圖強,被打破國門那是早早晚晚的事。也許是尼德蘭人,也許是英國人,也許是福建,也許是廣東,畢竟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說到這裡,董南突然站起身來,指著艙壁上懸掛著的地圖,繼續說到:“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如果沒有外部威脅,完全封閉發展,繼續輪流更替,恐怕再過一千年差不多還是老樣子。不信可以看看完全封閉的美洲,幾百年前處於石器時代的阿茲特克、瑪雅和印加文明,到現在仍然如此。當然,這麼說不是詆毀幾千年的文明,不是侵略有理,但按這個思路想的話還真有這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