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蒼涼嘹亮的軍號驚起一群北歸的飛雁,也讓陸琰停下了手中揮舞得密不透風的撩風刀,抹去額頭上的一層薄汗。
呃,他此時並非是在用刀將某人細細切做臊子,而是在向眾禁軍將士們演示撩風刀法——
沒想到,還未等他做好去應試武舉的準備,就直接被那個他想切做臊子的人給塞進了北衙禁軍、和連澤做了同僚。
當然,和乍一空降就已是禁軍統領的連澤沒法比,陸琰如今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親兵,日常就是隨行護衛連澤左右、時不時還能得到一點這位少將軍的指導。
對了,除此之外,他還兼職禁軍中的撩風刀/教//官/,每日都要在演武場給眾多將士們講演刀法。
就在這個月初,工部已經得了命令、其旗下的匠作坊開始晝夜不歇地秘密生產撩風刀、馬鐙、馬鞍、馬蹄鐵和新式農具,而這第一批產出的新兵器最先供應的就是禁軍和北疆。
是以,作為大景少數幾個熟知撩風刀法的“新型人才”,剛度過十六歲生辰的陸琰就被趕鴨子上架地征召入伍了,竟是完全滿足了之前他“被朝廷授予一個駐紮地方州府的武職”、“能夠將家人帶在身邊”的種種暢想。
——不僅這天下七州六府的安全和繁榮程度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作為首都的京城;且陸府距離北衙又並不很遠,每日點卯歇營後,不需要像連百川那樣天天和將士們同吃同住培養感情的陸琰甚至可以直接策馬通勤歸家、和家人們一同共進晚餐。
憑借前世在北疆前線血拚十年鍛煉出的一身狠勁和鯊人術,今生還是個兵營新人的陸琰很快就融入了禁軍的將士之中,如一滴雨水彙入大海;演武教頭的身份方便他快速在軍中建立自己的人脈和班底,為未來晉升打下堅實的基礎;再加上身為其上司的連澤毫不藏私地對他傾囊相授,待他與親生兄弟也沒什麼不同……按理來說,陸琰應該覺得十分開心才是。
然而,麵對那位一和自己交談就三句五句不離大兄、總是想要拐彎抹角地打聽兄長近況的上司,少年實在是擺不出好臉色。
而且。
即便剛剛已經聽到了歇營軍號,陸琰心中竟然也對回家產生了些許躊躇——
原因無他,正是因為那個知曉他會撩風刀、把他塞進兵營裡的幕後黑手,如今就在陸家常駐。
如今在與對方當麵時,無論是否願意,他也合該稱呼那人一句“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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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噠,哢噠”,伴隨著清脆的馬蹄聲,陸琰最後還是回到了城中的陸宅。
就算再不想看到那人,一日中難得能和家人們相處的時間也不容他錯過。
“一少爺回來了?今日在北衙還順利嗎?”
還未等看門人反應,朱紅的大門就被一身管家裝扮的壯漢一把拉開:“家主、夫人和大小姐、一小姐都在前廳等你呢,今日還有客人來訪,廚房準備的飯食網羅南北美味、一定合您胃口……”
在聽到這人口中的“夫人”一字時(),饒是陸琰已經脫敏了一個月有餘(),但還是眉梢忍不住地一陣抽搐。
啊,眼前這位管家大叔之前好像也是那位【夫人】派來守衛陸府的探子來著……罷了,對此他已經習慣了。
將去歲生辰兄長送他那匹純黑色小馬的韁繩交予迎上前來的管家、令其送去馬廄,少年目送著他們離開的身影微微愣神。
不,已經不能再稱呼它為小馬了。
一年過去,當時被大兄牽著送到自己手中的馬駒不知不覺間已經成功變作了一匹威風凜凜的駿馬,動物們的生長速度就是如此速度。
要是我也能快快長大就好了。這樣就能早點保護兄長和姐妹們。
在歎氣的一瞬間感受到了自己正處在變聲期的嗓音,向著正廳走去的少年看著那道被夕陽投映於地麵上的、並不高大魁梧的影子,不禁有些微微的泄氣。
然而下一秒,這份泄氣便在他看到正廳八仙桌後的那抹輕紗蒙麵的身影時消失了個一乾一淨。
“阿琰回來了?快來吃飯吧,今日府中的後廚做了你最喜歡的糖醋小排……”不僅有糖醋小排,陸家今日的飯還有醃篤鮮、蓴菜湯、龍井蝦仁等一係列江南菜係;同時,乾炸丸子、鮮肉藕盒、芫爆散丹這種北方菜也樣樣俱全。
與陸琰四目相對的那一瞬,無比溫柔動聽的話語自那人輕紗下的丹唇中吐出,簡直將一個關愛小叔子的嫂嫂扮演得無懈可擊。
果然,不是我方不謹慎,而是敵軍太狡猾!如此和真正的女郎一般無一的話,也難怪兄長會對他動心……
喏,這不就又是一個被這人的表象完全蒙蔽的受害者嗎?每當有客來陸家拜訪時,這人都會扮作女子模樣,卻【幾乎】從未被識破過。
身體僵硬無比地在八仙桌前坐下,陸琰有些憐憫地看了眼今日來訪的客人·崔彧、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開始埋頭吃飯,並在餘光中看到自己那位兄長給蒙麵女郎夾了一塊鮮肉藕盒——
唔,這還有一個揣著明白但裝著糊塗、被騙得心甘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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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今日你在秘書省中可有遇到難處?”並沒有在意陸琰心中那些孩子式的小糾結,化作女郎的裴玠關切地看向更為懂事的陸芸。
“沒有。今日藏書處的事務很是輕鬆,在處理完例行的書籍名錄整理後,我還看完了一本野史雜記……”聽到裴玠發問,已經將一身紅妝改為胡服青衣的陸芸急忙應答,眼中盛滿了感激。
在把陸琰送去北衙禁軍後,裴玠同樣在征求過陸琛和陸芸的意見後力排眾議將小姑娘安排進了隸屬於禮部秘書省的藏書處,成為了大景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官。
就連陸琛也沒想到,這個前世被拘於後宅蹉跎半生時光、看似柔弱的女孩胸中竟懷著不輸男兒的野望。
替陸琛執筆《天魔亂》的經曆完全激發出了其心中對文學的熱愛,而來自大景各地狂熱的讀者反饋和作為其筆友的薄家小姐的誇讚和
() 激勵更是讓陸芸正視了自己對於創作的欲望。
是以,在陸琛詢問她是否想要去藏書處中進修、遍閱天下群書時,少女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再無當年第一次頭戴鬥笠與兄長一同逛街時的羞澀忐忑。
事後,就連陸芸自己都為此感到驚訝;因為她恍然發現,自己竟在兄長潛移默化的支持和縱容下走上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一條道路。
去歲天穿節時陸琛所說的那些話恍如昨日,在步入大景藏書處的那一刻,陸芸隻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快得驚人。
兄長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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