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小就很聰明,非比尋常的聰明。”
麵對薑胤業的質問,陰守安的態度卻堪稱平靜:“和恒常這大咧咧的丫頭不同,你總能發現那些常人不會注意到的幽微之處。為王者,不為他人言語所惑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時候,不要去深究隱秘才能過得快活。知道得太多,對你,對天殷,都沒有好處。”
“但我實在很好奇,陰長老。”薑胤業款款一笑,“金鳧帝究竟為你們許下了怎樣的願景,才讓你們不惜耗費數百年的光陰、舍棄天殷的盛景去追尋一個渺茫的未來?”
“爾等小輩,與我等之間橫亙著一眼望不見底的溝壑。老夫從不指望你們能夠理解,更無意白費口舌。”陰守安並沒有中薑胤業的話術,而是半帶自嘲半帶譏諷道,“與其說是我們追隨她,不如說是那個苦難的年代造就了我們。是吾王告訴了我們生命的意義,是她率領吾等自蒙昧絕望中開辟出一條路來。”
陰守安從不奢求他人能夠理解,他生於何等絕望的時代。
與那每一寸國土都回蕩著理想之詩、閃爍著麥穗光輝的人皇時代不同,五轂國崩塌後的那段歲月稱得上神舟的至暗時刻。上清界新生代弟子死傷慘重,不少大能因此道心受損,不得不閉關靜修。更有甚者不顧元黃天的態度而擅自篡改了天景百條的製約,不允許門下弟子再涉塵世。隨著壽數的差異與天景百條的製約,兩界之間的隔閡越演越深。在那片遍布天災與獸潮的苦難大地之上,凡人如匍匐行進的螞蟻。他們一次次地重建家園,又一次次地目睹家園的傾毀,除了麻木承受,他們彆無選擇。
但那時,天光雖然蒙昧,人心卻是光明敞亮的。
金鳧帝殷扶桑,她是人皇氏的血脈,是五轂國遺民。但她從不將這些在世人看來高貴無比的身份掛在口頭,她率領著子民遊說各方勢力的領袖,將離散的黃沙擰作繩索。陰守安還記得自己被測出仙骨、即將前往上清界的那天,他們的王領了一大幫鄉民,捧著鮮花綢緞而來,為他鋪了一條錦繡之路。
“好好修行,早日學有所成咧!”本該金尊玉貴、卻硬生生將自己曬成小麥色的王女咧嘴笑著。那時的殷扶桑還未成為部落的領袖,但卻已經是鄉民認可的王者。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拍他的肩膀,拍得砰砰作響。看著王與鄉民們的笑臉,陰守安卻莫名難受。他哽咽著,說待自己學有所成,一定會回到故鄉。
王說,回來做什麼?窮鄉僻壤的,能出去是好事啊。若能得道飛升,你便能逃離先祖所說的未來了。
他說,不,我要回來,一定會回來。你不要嫌棄我,也不要趕我走。我和你們流淌著同樣的血,這裡永遠是我的故鄉。
王笑了笑,給了他一個用力的擁抱。她說,你不用回來,但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後來,一場洪水摧毀了他的家,部落不得不再次開始遷移。散軼於神舟大陸的五轂國遺民都在尋找求生之法,但這片大地上有太多試圖將他們摧毀的風雨。九卿九賢氏族分崩離析,巫祝一脈的弟
子對塵世灰心,隱入山林不問世事;巫賢的子民向北向西而去,試圖在苦寒之地尋求一線生機;姬家則率領著子弟前往東海,因忠誠與念舊而立下了“不可忘祖自立”的誓言……陰守安再次回歸部族時,為了求生,殷式已經與若水江氏並作一族,共稱“薑氏”。()
那時的殷扶桑已經繼承了部族領袖的地位,因常年戴著人麵鳥的假麵,又有呼風喚雨之能,故而被世人稱作“金鳧帝”。她褪去了年少的稚嫩,不再肆無忌憚地大笑,黃金假麵掩蓋了她的喜怒與神情。她的變化令人感到惶恐,但再次相逢時的擁抱與脊背上傳來的沉重的力道,又仿佛什麼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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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家打出了五轂國遺族的旗號,吸引了許多有才之人的投靠,女醜便是那時候出山而來的。金鳧帝做出預言,發動戰爭,世人鑽研詭秘,推行大計。那時的薑家看似鮮花著錦,實際有烈火烹油之相。所有人都破釜沉舟,義無反顧地投身烈火,隻為了將火焰的餘光延長哪怕隻是一息。
“我們時間已無多,無論如何都要為後人鋪路。”
她話音沉沉地這般說著,不知為何,陰守安卻突然讀懂了王從未向他人言明的恐懼。
五轂國傳承已絕,王是承載那個秘密的最後的傳人。她並不能肯定人皇氏的傳承還能重臨大地,而後世之人如果無法得到傳承,他們如何應對高天之外的威脅與神舟傾覆的劫難?王無數次捫心自問,漫長的歲月是否會令人族麻痹大意,最終失去對天地的敬畏之情?神舟大陸的神明已經遁入虛空,人皇氏既然斷絕了神明為世人選擇的路,自然有引領世人開拓新途的職責。無論如何,長夜將臨之際,她不能熄滅世人最後的炬火。
王要為後人鋪路,卻並不放心將未來交給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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