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胤業患有先天不足之症,醫師曾斷言他活不過成年。

與胞妹薑恒常締結的命契,硬生生將薑胤業的壽命延長了百餘年。然而,壽數的延長不代表著身體狀況的好轉,薑胤業始終病痛纏身,湯藥不斷。不湊巧的是,這對兄妹降生在中洲戰火平息後的百廢待興的時代。偌大的天殷在經年戰亂下千瘡百孔,放眼望去可謂是滿目瘡痍。

打下了國土並不意味著真正擁有這片國土,後續的治理與維係都需要統治者煞費苦心。這數十年間,薑胤業勤勉不輟,薑恒常代天子巡遊。兄妹兩人花費了數十年的時光,才勉強將支離破碎的國土擰和在一起,也讓依靠戰爭奪下的“中州雄主”名號成為了眾人心中的“中洲共主”。這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但,苦心維係著搖搖欲墜的江山的君王卻偶然發現,在薑家一眾長老的眼中,整個薑家、乃至偌大的天殷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

“百歲鑄一魂身,天殷立世至今,恰好已經四百年整。”薑胤業在薑恒常的攙扶下坐直起身,一件素色的單衣披在他瘦削的肩膀上,竟有病骨難支之感,“大長老,這四百年間,天殷皇室代代勤勉,朝臣上下一心。不斷朝外擴張版圖,不斷對外發動征戰,不斷整合已有的國土。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天殷治世的國力已登臨頂峰,能容納的國土也已趨近飽和。但您依舊告訴我等後輩,這是為了救濟蒼生,是為了再現昔日輝煌,是為了將受苦受難的平民百姓從亂世中解放——”

這冠冕堂皇的話語讓說話的人忍不住想笑,於是他笑嗆了幾聲,止不住地輕咳。

“我們曾對此深信不疑,哪怕麵對足以摧毀一切的獸潮天災,我們也不曾畏怖膽怯。但,如果天殷真的像您所說的那般肩負著救世的使命,如果薑家真的能像預言一樣再次成為人族共主……那,麵對逐漸固步自封、日漸衰弱的國情,您為何對此視而不見呢?”

“你是在質疑老夫?”陰守安古怪地瞥了薑胤業一眼,似在看一個貪婪且不知足的孩子,“老夫對薑家的忠誠,世人有目共睹。若非忠於君上,老夫何必鞍前馬後,作那萬千籌謀?你若不信,老夫可在此立下道心毒誓,老夫對君上之忠誠,日月為明,天地可鑒,絕無半分私欲與虛假。”

“朕,自然不會懷疑陰長老的忠誠。”薑胤業語氣微沉,換了一個自稱,“但,長老忠誠的‘君上’,真的是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嗎?”

陰守安拄著拐杖,沉著臉看著他不說話。

“長老若是覺得為難,那朕不妨再換一個說法。”薑胤業輕輕一笑,“陰大長老,身為天殷國的開國元勳、以金丹修士之身輔佐當時尚且年少的帝王經國治世、人稱‘定國之柱’的您,以及站在您背後的龐大的群體——爾等心中所虔誠信仰、甘願奉之為神的那位‘君王’,真的……是冥神骨君嗎?”

……

“……為什麼,傳說故事中的‘王’沒有名姓,還總是戴著一張人麵鳥的黃金麵具呢?”

楚夭趴在

棺槨邊上,眼神癡迷地凝望著棺槨中的白骨——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且荒唐至極,但楚夭知道,自己如今確確實實地沉溺在令人手足無措的愛河裡。哪怕棺槨中的隻是一句沒有血肉的白骨,哪怕她口中的“愛人”根本不會回應她。但在這短短幾日的間隙裡,楚夭不厭其煩地翻找著書庫中的藏書,踏遍這處墓室的每一個角落,從那些晦澀難懂的古文與不為人知的細節中拚湊出“愛人”的生平。

她本不該是這麼有耐性的人,但沉淪情海之人總會做出違背常理之事。畢竟情愛本身,就是一種令人難以從容的鳩毒。

楚夭知道,這種一廂情願的情感並不符合世俗規劃的道理,它甚至不能被稱之為“愛”。但楚夭並不在乎,從始至終,她的癡心入骨都是一場屬於自己的獨舞。觀賞者、沉浸者、起舞者皆是自身,唯有赤腳立足於刀刃,感受著那剜心刮肉般的痛楚,她才會有活著的實感。

她總是愛得很深,愛得很真,但最後抽身離去時又絕情得好似跟沉淪情愛的並非同一人。正因為她鐘情獨舞,所以世人才稱她為“魔人”、“妖女”。

對楚夭而言,情愛更似糧食,她需要吞噬愛才能苟活於世。

——至於這混沌的愛究竟是出自他人還是己身,那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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