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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並不似一個少年。

一個少年的聲音應當是怎麼樣的呢?應該是如同初生牛犢一樣狂傲、銳不可當、意氣風發的吧。

但這個少年……這個黑衣的、英俊的、如冰雪般的少年,他的聲音卻是嘶啞的,帶著一種令人想要探究的故事性,他的前半生是否受儘了痛苦的折磨?他到底出生於一個怎麼樣的家庭,又擁有著一種怎麼樣悲愴的命運呢?

然而,他那嘶啞的聲音,卻又很輕很輕,像是枝頭的梅花,被一陣挾著冰雪的風吹過時,便如此靜悄悄的、如此淡然的飄落了。

白天羽瞧著這少年人還略顯纖薄的側影,不由微微一怔,似是從他的這句話之中品出了一點什麼微妙的情緒。

隻是對白天羽這種人來說,他的人生是與宏大的敘事、偉岸的英雄史詩所聯係在一起的,所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與情感,在他這裡都是不值一提的。

因而在這一刻,白天羽也隻不過在心中覺得好笑,心道:白天羽啊白天羽,你怎麼自己也像個娘們兒一樣開始多愁善感了?

他微微一笑,負著手道:“複仇就是複仇,飲仇人的血,乃是天底下最大的正義之事,小兄弟這‘不值得’三個字,卻是說錯了。”

傅紅雪冷冷道:“你不該這麼對她,她會恨你。”

白天羽還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她”說的還是桃花娘子——這少年說起話來,根本就是自說自話,全然不管旁人在說什麼的,這時候倒是的確有些初生牛犢的銳意了。

他皺了皺眉,又傲然道:“恨便恨了,那又如何?”

傅紅雪依然冷冷道:“一個人恨你或許不會怎麼樣,但你要讓所有人都恨你,你就遲早會死。”

白天羽忽然哈哈大笑,笑罷,才慢慢道:“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孩子……孩子,神刀堂在城內的堂口就在三條街以外,倘若你找不見你的仇人,就來堂口之中,隻說要找堂主白天羽,自會有人帶你來見我。”

說罷,他便飛身而去。

傅紅雪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漆黑的雙眸漠然地瞧著前方的梅林,整個人都好似變成了一座亙古不變的雕塑。

半晌,那桃花娘子慢慢地自地上站了起來,靜靜地凝視著傅紅雪。

傅紅雪卻並不看她一眼。

說實話,他並不是一個非常富有耐心的人,因為沒有人教過他耐心與愛。

他小時候受到的教育……花白鳳對他的教育,與今日白天羽所說的話何其的相似。

“你就是神,複仇的神,你無論對他們做什麼事情,都是應該的,你無論對他們做出什麼事情,都不許後悔!”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養母早就看穿了他同他名義上的父親並不是一種人,他永遠都做不到把人當做豬狗一樣對待。

在這樣扭曲的教育之下,他隻能說成長為了一個……本性不壞的人,但他根本不懂與人相處,也不懂得什麼叫耐心

和關愛。

這些東西都是秦蔻教給他的,他被她的關心迷暈了,像是手捧寶珠的孩子,第一個反應是丟下逃跑——因為怕弄碎了這寶珠。

在親眼瞧見了白天羽如何對待桃花娘子之後,他能明白……非常能明白,為什麼桃花娘子的恨意,一直在白天羽死後的十八年還未曾消滅。

但他瞧上去卻依然很冷漠。

他並沒有多看桃花娘子一眼,也沒有對她說出任何的寬慰之語,他隻是目視前方,冷冷地說:“你恨他?”

桃花娘子的聲音仿佛淬了毒一般從她嘴中飄出:“難道我不該恨他?”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真誠地道:“你該。”

桃花娘子道:“總有一天,我要讓他付出代價。”

這代價會成功的,他知道,就在一個開滿梅花的大雪天,她實現了她所說過的話,白天羽的血真的去染紅了梅花。

……也染紅了地上的雪。

紅雪。

傅紅雪盯著地上潔白的、閃著金光的雪被,過了很久,才道:“但假如這恨意同樣會毀了你自己,那就不該恨。”

說罷,他再不管桃花娘子,拖著殘疾的腿,慢慢上樓。

此刻,楚留香正在掏銀子給隔壁那一桌的富商——剛剛傅紅雪順手薅的那件白狐毛的大氅,就是這個無辜富商的。

傅紅雪:“…………”

他垂下了頭,有點心虛。

楚留香賠完了錢,一轉頭,就瞧見了在一旁當黑色鵪鶉的傅紅雪。

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

他忍俊不禁,忽然上來揉了揉傅紅雪的頭發,還在心裡銳評了一下:頭發好硬,不像貓毛,摸起來一點沒有阿蔻那麼柔軟,反倒比較像柯基犬毛。

不過他麵上卻還是成熟、體貼、風度翩翩的阿楚哥啦,隻聽他溫聲道:“好啦……乾什麼這麼心虛的樣子?吃飽了沒?今日藍姑娘請客,八寶鴨你怕是沒吃幾口吧?走走走,咱們溫黃酒喝去。”

——現代的酒當然都很不錯,但卻沒有多少陳釀多年的醇香黃酒可以喝,他買了幾次,總覺得味道寡淡,並無甚意思。

古代也是有古代的好東西的嘛。

傅紅雪沉默了半晌,才道:“抱歉,我沒考慮那麼多。”

楚留香微微一笑,寬慰道:“沒事,我劫富濟貧的時候也不考慮那麼多的。”

實則不然,楚留香隻偷那些為富不仁的狗東西。

傅紅雪深深地凝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跟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了三樓的雅間,那天的好酒好菜,在他的口裡卻仿佛是苦的。

***

另一頭,明珠小區A棟十七層。

這是秦蔻家的另外一套房子,這套比起她自己現在住的那一套來說,實在小得很,就是普通的三室兩廳,算下來已經有不少年頭了,當初買這房子是因為這是學區房,為了方便秦蔻走讀,後來上

了大學之後,這房子一直是出租出去的。

X市租房市場的價格其實一直都不高,一千多一點,就能租到不錯的房子了,不過地段這樣不錯的學區房的租價當然是要更高一些的,等秦蔻上大學之後,這套房子的租金就都拿來給她當零花了。

這幾個月,上一戶租戶孩子高考結束退租了,下一戶租戶本來說好九月開始租,結果九月都過了幾天了,這時候突然說有事回老家了,孩子住校,家長就不陪讀了,要退租。

這讓秦蔻很惱火。

租房市場也有淡季旺季,這樣子的高中學區房,一般都是暑假的兩個月會被大量退租然後又由新的陪讀家長來接手,等到開學之後,那決定陪讀的家長該租的已經租完了,這個時候再找新租戶,就很困難了。

不過那幾天秦蔻在旅遊,實在不耐煩聽那家長的苦苦哀求,再加上考慮到林詩音要留下,萬一想要個其他的落腳處呢?萬一準備拍視頻,需要布置工作室呢?

因著這家人給她造成了損失,因此她隻退了房租,押金不退,那家人把屋子打掃的乾乾淨淨之後,就搬走了。

沒想到現在這套房子卻派上了用場!

臥室裡,窗簾被緊緊地拉起來,連一絲月光都泄露不進來,屋子裡的燈卻是開的,床頭的小夜燈散發出暖黃的、模糊的光芒,這種光芒相當的溫柔,卻也相當的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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