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海域今日有些不平靜,成群的鯨豚躍出水麵,蝦蟹海龜在淺灘緩緩遊動,魚群擺動絢麗的尾鰭,從四麵八方,共赴今日這場千年未有之盛會。
這不是誇大,鏡湖龍君在時每隔十年會舉辦一次大朝會,屆時所有水族都可以前往觀禮覲見龍君,而在敖宸離開後,大朝會自然也就隨之取消了,雖然仍然有江陽在,但在江陽還是一顆蛋的時候,洛景就對其嚴加看護,除他以外幾乎沒人能靠近,而在小龍孵化出來後,洛景也是日夜照料,不讓他離開龍宮,像是帶崽的母虎一樣對一切靠近龍崽的人虎視眈眈,在龍宮當值的侍從都不一定能見到江陽,外人更加不能,這種聚集了眾多水族,龍蛇混雜的朝會,洛景自然也是不會讓江陽參加的。
因此,水族這樣聚集,共同覲見龍君的盛會,真的是已經千年未有了,而且這一次朝會同時還意味著新君的正式即位,這就更加特彆和盛大,水族們不遠千裡,從四方海域,甚至於遙遠的內陸水域來到這裡,就為了今日能夠見一見歸墟龍君。
敖宸的封號是鏡湖,因為他久居於鏡湖,也即今日的洞庭湖,所以也有人叫他洞庭龍君,而秉承龍族以封地水域為自己命名的習慣,江陽自然就是歸墟龍君。
作為今日這場盛會的主角,江陽有些緊張,他在試衣鏡前反複整理王服的領口,第不知道多少次問陸時鳴說:“老師,我這樣穿可以吧?”
陸時鳴也第不知道多少次答:“可以。”
“流程是怎麼來著的?我再背一下!”江陽拿出一張自己手寫的儀式流程簡略提綱,像是臨考前抱佛腳的學生一樣,抓緊最後的時間多看兩眼。
雖然這個流程其實並沒有那麼複雜繁瑣,而且江陽很早就已經爛熟於心了,隻是事到臨頭,他又感覺哪哪兒都沒準備好。
江陽緊張地背流程時,陸時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身後,他感覺到陸時鳴將手搭上他的肩膀,帶來一股篤定的力道。
陸時鳴說:“不必緊張,從今以後,你就是水族之主,不按照流程走也無妨,你一舉一動,皆是不容置疑的王權與旨意。”
江陽知道陸時鳴說得沒錯,就算他哪個流程做錯了,應該也沒人會質疑責怪他,不過……
“我要是能像老師那麼鎮定從容就好了。”江陽唉聲歎氣,身體往後一倚,靠到陸時鳴身上。
“你隻是還需要時間曆練。”陸時鳴揉揉江陽的腦袋。
“那老師你年輕時參加類似的儀式也會這樣緊張嗎?”江陽抬頭問。
“不會。”陸時鳴說,“我不會為這種事緊張。”
所以人跟人還是不同的,不,應該說龍跟鳳凰是不同的,江陽又歎一聲,靠著陸時鳴說:“老師,儀式開始的時候,你會在旁邊看著我的對吧?”
“會的。”陸時鳴說,“我不會錯過你人生中的任何重要時刻。”
“包括婚禮嗎?”江陽說。
“當……”陸時鳴幾乎要把答案脫口而出,卻
又突然反應過來,擰眉看了江陽一眼,像是責怪,又像是無奈。
江陽笑起來,帶著點使壞得逞的小得意,他看著鏡中穿著墨青王服的自己,以及自己身後,那一身金紅王服的陸時鳴。
“老師,你不覺得我們這一身很搭嗎?以後完全可以當婚服用嘛。”江陽滿意地打量,又說,“不過這種衣服還是配長發好看,老師,我們一起留長發唄。”
他晃晃陸時鳴的袖子,滿眼都是期待:“老師留長發一定很好看。”
“想看嗎?”陸時鳴垂眸問。
江陽用力點頭。
“現在就可以。”陸時鳴伸手拂過自己的發梢,發尾上便燃起一簇火焰,猶如鳥類舒展的飛羽,火焰中及腰的長發緩緩垂落。
他又在試衣鏡前拿了一枚江陽沒用上的簪子,將頭發隨意地挽起,他不過隨手而為,發型的樣式也並不如何精致,但是因其姣好的五官,仍然有種風華絕代的驚豔感。
江陽看得目不轉睛,他突然一把抱住陸時鳴:“老師果然超級好看!”
他真誠讚歎著,陸時鳴雖然沒有表現得很飄然,唇角卻也一直微彎著,鳥類總是格外注重自己羽毛的美麗,尤其是在心愛之人麵前,他也不能免俗。
“老師,長發短發是可以隨意變換的嗎?”江陽讚歎完了,終於想起來問說。
“嗯,人形本來就是變化來的,長發短發自然也可以控製,隻是一種簡單的小法術。”陸時鳴摸摸江陽的頭發,“回頭教你。”
“好!”江陽眼睛亮亮的,又問說,“頭發可以用法術隨便變長變短,那我的龍角可不可以?”
如果他的龍角也可以隨意變長的話,哪怕他實際上並沒有真正長成,但看起來也會更成熟有威嚴點,那麼說不定他不用等到畢業就可以和陸時鳴……
“不行。”陸時鳴看出江陽在想什麼,否定說,“龍形是你的本貌,龍角又與修為息息相關,法術是無法隨意變換的。”
果然不行啊。江陽倒也料到了,不過,陸時鳴最後一句話又給了他一點靈感,法術不行,但是沒說物理手段不行嘛,真角不能變長,他不能戴對假角嗎?那種馴鹿帽子就不錯,本來龍角就跟鹿角很像,隻是這樣真的會顯得更成熟而不是適得其反嗎?
江陽正在思索這個計劃的可行性時,有侍從在殿外提醒:“小龍君,時辰到了。”
儀式要開始了,江陽連忙鬆開陸時鳴,把自己的衣領袍角又整理一番,腳步匆匆地走出殿門前,他又回頭看了陸時鳴一眼,陸時鳴對他點點頭,江陽便好像一下心定了不少,急亂的腳步也變得沉穩。
在侍從的擁簇下,他乘上禦輦,跟著這華麗繁複的儀仗隊伍一起前往理政的大殿,珊瑚殿的殿前廣場。
按照流程,江陽將在這裡接受百官的朝賀以及麵見一眾前來參與大典的水族,雖然早已預料到今日人會很多,但江陽真正到達珊瑚殿廣場上,還是被廣場外圍那重重疊疊一眼看不到頭的人影震撼了一下。
而
在看到江陽的同一刻,這些水族立刻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換做平常,江陽多少會不好意思,總要揮揮手回應一二,但他今日必須要保持君主的威儀,因此隻是對著眾人微微頷首。
這些普通水族雖然能夠前來觀禮,卻也都隻能站在珊瑚殿廣場外圍,其實看不太清江陽的動作或神情,但這不妨礙他們熱烈的討論,擁擠著往前湊,在龍宮侍衛們組成的界線前,伸著脖子觀禮。
熱鬨的人聲中,竇元越眾而出,他作為主持即位儀式的禮儀官,麵向眾人和百官,念誦起冗長繁複的禱詞賀文。
雖說水族的即位儀式,相較於人族沒那麼繁複,省去了一些祭天祭祖的環節,但也隻是相對,實際上也沒有短到哪兒去,尤其念誦禱詞賀文的還是竇元,不知道是因為上了年紀,還是龜族的習性如此,竇元講話總是慢吞吞的,這種語調上課時就很催眠,在即位儀式上同樣讓人困倦。
江陽抑製住打哈欠的衝動,視線掃過麵前的百官,又看向遠方的一眾水族,這些水族平日裡難得見到江陽,江陽也是難得見到他們。
這些就是他治下的臣民啊。江陽掃過那一張張各異的臉孔,他看不太清,他隻是看到很多,很多很多,而在他統領的廣闊水域中,仍有更多未能到場觀禮的水族,江陽一直都知道君主所代表的並非可以任意施為的任性,而是需要對所有臣民負責的責任,隻是在真正見到這許多張臉孔時,他突然發現這責任比他想的還要重,並非口中泛泛而談的虛詞,而是真切的關係到整個族群,他的每一個決策都至關重要,稍有差錯,代價就會落到眼前這許許多多,臉上都是對他的熱切與尊敬的臣民的頭上。
在陸時鳴的安撫下,他本已經不如何緊張,此刻卻突然又緊張起來,甚至生出一絲自我懷疑的怯意,不過,江陽又很快戰勝了這絲怯意,他連商啟都能擊敗,他憑什麼不能當好一個君主呢?
以竇元為首的朝臣們會輔佐他,陸時鳴也會為他提供幫助,在經曆這許多事後,他早已不是昔日怯懦懵懂被鯊魚咬了就要大哭著跑回洛景懷裡的幼龍,他可以獨當一麵,當然可以。
江陽的背脊挺直,他周身的氣勢在無形的變化,變得從容,自信,充滿威儀。
這變化很細微,唯有離江陽最近主持儀式的竇元能夠注意到,他眼中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念完最後一段禱詞後,他轉身麵向江陽,帶領殿階下一眾朝臣,一齊向江陽俯首拜倒,高聲賀道:“恭賀龍君即位!”
不再有“小”字,從今往後,他就是水族至高無上的君主。
“恭賀龍君即位——!”朝臣一齊重複,殿下的眾多水族也自發地恭賀重複著,千萬重人聲如海潮一樣在珊瑚殿前回響,經久不息。
“吾承天命,執掌四海,今即歸墟龍君之位,昭告水族萬靈。”江陽停頓了一下,詔書內容是早就備好的,他也並沒有忘記,隻是,他的目光掃過階下那些因為繁複儀式,等候許久,有些乾燥脫水的一眾修為低微的水族臣民。
在眾人屏息等待的短暫
寂靜中,江陽再次開口,卻不再是原本備好的冗長案稿,他隻說了一句:“吾將守護爾等,不惜代價,不留餘力,欽此詔示,永載史冊,山川湖海共鑒之!”
最後一個字擲地有聲地落下,江陽突然變幻回百米長的青龍原形,飛掠過眾人頭頂,騰躍於殿頂之上,他以一爪抓握住珊瑚殿殿頂鑲嵌的明珠,仰天長嘯。
清亮的龍吟聲中,浩瀚的靈力向著四方湧動,海水隨之震蕩,浪濤重重疊起,龍宮張開的避水結界刹那間被浪濤衝破,將擁擠在殿前廣場的水族們輕柔地卷起,帶來滋養的水汽與靈力。
無論是廣場外圍的水族還是殿階下的朝臣,都被江陽這突然而來,完全不按照禮儀流程走的舉動一驚,但短暫的驚愕後,殿前爆發出更大的歡呼慶賀聲,眾人高呼著龍君之名,比之先前更加熱烈,更加激動。
江陽在殿頂騰遊一圈後,直接以龍身飛進大殿,他在王座前變換回人形,一震袖擺,威儀端莊地緩緩坐下。
至此,禮成。
再之後的內容,普通水族就無法參與了,江陽將會在珊瑚殿中擺宴招待群臣,臣子們也會獻上賀詞和賀禮,而與宴的除了一眾水族朝臣外,還有一位極為特殊的客人。
在水族侍從的引領下,一身金紅王服的陸時鳴踏步進入殿中,他遙看著王座上端坐的江陽,眉目中露出微微的笑意,舉辦儀式時他的身份不適合直接參加,因此隻是在偏殿中觀禮,不過江陽在儀式上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都是看在眼裡的,也由衷地為江陽今日的成長而感到高興。
“恭賀龍君即位。”陸時鳴向江陽行了一禮,不像水族們那樣謙卑,他行的是一位君王對另一位君王的同階之禮。
“今日有幸見證此盛典,吾特地備下此禮,以望永結兩族之好。”
一名侍從從陸時鳴身後走出,他手上端著一個鋪了紅綢布的托盤,托盤上擺放著一個精致的禮盒。
老師竟然還給他準備了禮物?江陽壓抑著想直接跑下去拆禮物的衝動,也掩蓋住那隻在身後無形晃蕩著的龍尾巴,端莊地回了一禮,說:“水族與翼族素來交好,古時如此,今後亦然,吾將善待翼族,一如愛惜吾之子民,千秋萬代,永不更改。”
“請鳳尊入席,與吾共慶。”江陽抬了下手,便有侍從上前為陸時鳴領路,陸時鳴被帶到右側坐下,這是最靠近江陽的席位,也是客席中最為尊貴的位置,但江陽還是覺得不太夠,他想讓陸時鳴直接坐到他旁邊,然後往對方懷裡一躺,用尾巴卷住對方的手腕,跟對方要對他今日表現的誇獎。
其實理論上也不是沒有這麼操作的餘地,作為客人,陸時鳴現在的位置確實已經是最近最尊貴的位置了,不過他完全可以轉換一下身份,不以鳳尊之名參宴,而是以新任龍君的伴侶,那不就自然而然地可以坐到江陽旁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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