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被自己暴揍後的渡邊跑去找了泉鯉生後, 石田馬上從學校趕了過來。

他沒有和渡邊說一句話,完全把他當透明人, 把突遭橫禍而愣神的鯉生拉走了。

臨走的時候渡邊還想跟上, 被石田冷冷一句“滾開”嗬斥在原地。

現在正是六本木最喧囂的時間。

石田在街上繞了幾圈,被人擠來擠去也沒找到合適談話的地方,最後被鯉生帶去了之前打工的酒吧。

因為要兼顧學業和連載, 除了《擬愛論》外還要補上《Ref:rain》的其他故事, 鯉生在前不久向老板提出了離職。

看到鯉生,酒保小哥先是愣了一下, 然後向他揮手:“好久不見啊, 是和朋友來玩的嗎?”

“好久不見, 有稍微安靜的房間空著嗎?”鯉生說完後想了想,“便宜一點的那種。”

酒保小哥沒所謂道:

“你離開那天我沒上班, 沒能給你踐行, 這一頓算我請你也可以——「浮世繪」沒有被預定,去那裡吧,老板不會說什麼的~”

送他去包房的時候,酒保小哥或許是看出了鯉生臉上的恍惚,揉揉他的頭:“怎麼擺出一副失戀的樣子啊。”

“啊……可能差不多吧。”鯉生說。

安靜的包房裡曖昧的光線也沒有影響到他們之間的肅穆。

兩個單純的受害者應該有一大肚子的話要講,但牽扯到相處幾年的缺心眼同學之後通通變成了失語。

石田比無語還要多幾層憤怒。

“我已經報警了, 明天申請公司破產,理清債務關係。”石田深吸一口氣,“我看了文件, 對方是專門做高利貸的空殼公司, 捏造了一係列往來業務, 不斷地用缺漏補缺漏。這不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 那個白癡……”

泉鯉生沒說話。

石田接著說:

“我谘詢了律師, 因為幾乎沒有這種兩個社長都對公司的決策一無所知還全權委托的情況,所以很麻煩。她建議我們以惡意損壞公司利益向渡邊索要賠償,不過不一定管用,因為渡邊也要擔責的事實,不能直接主張他是否和出借人惡意串通。”

泉鯉生還是沒說話。

“你不是還想著怎麼幫他吧?”石田壓著一肚子火,“先不說那筆數字是不是我們能承擔的,他的這種行為太惡劣了!”

沉默很久後,鯉生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是:“聽到自己突遭巨額債務之後,石田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從眼前一黑的衝擊出來後,鯉生逐漸感覺事情有不少蹊蹺。

“「我這輩子完了」正常來說是這個吧——但是在我這邊,渡邊起初的態度是「我畢不了業了」,直到我繼續問下去,他才說了比畢不了業要嚴重得多的事。”

石田的眼睛都快冒火:“那個白癡……”

“其實我現在沒有你那麼生氣,一開始想的是「他居然真的有這麼笨啊」,現在想的是「他真的有這麼笨嗎」。”

鯉生敲了敲麵前的玻璃杯,杯中的冰塊撞上杯壁發出脆響。

他敲了三聲,然後才垂眼說:“其實我是知道的,雖然在學校看起來我們三個關係很近,但是渡邊一直有些「害怕」我吧,石田你也是。”

石田洶湧著的情緒被鯉生兩句話壓了下來。

泉鯉生在東京海洋大學很受歡迎。

一方麵是因為他的確長相乖巧,無害又毫無攻擊力。

另一方麵是因為不管提出什麼要求都會被考慮,即使無法幫忙也會給出能讓人接受的答複。乾乾淨淨的,紅著臉輕聲說「抱歉啊,沒辦法幫到你」。

像是會考慮到每個人的立場。

因為本人並不在意,所以同學會開他的玩笑,在BBS上熱絡討論他的感情生活,但不會去靠近他。

說起來,石田和渡邊算是兩個特例。

這兩個人的關係一直很好,加上渡邊是從不了解泉鯉生這個人開始接觸過來的,時間一長稀裡糊塗地就熟悉了起來。

熟悉了之後才發覺好像不太對,這個人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好說話啊。

渡邊雖然性格奇葩,但是還是有眼力見的,所以他們也一直是2+1的形式。

於是,當泉鯉生用在這種情況下冷靜得不像話的語調闡述著事情的時候,石田突然意識到了那些同學嘴上喊著「宰了渡邊石田,奪回小泉哥」,卻一直站在外圍根本沒什麼動作的原因。

所有人在他眼裡的重量都是一樣的,所以沒辦法區分是一樣重,還是一樣輕。

而泉鯉生還在回憶起當初的過程。

“渡邊想拿到「創新創業教育」學分,這是畢業的硬性要求,但那個時候我已經有出版社的證明了,所以他一開始隻是籌備著這件事,沒有找我。”

“後來他發現需滿足兩名或兩名以上全職員工的規模條件,招聘社會人士明顯不現實。在那期間其他同學都已經各自組隊完畢,這才來拜托我掛名。因為我還借了他一筆錢,在公司運作期間,每個月初,渡邊都會給我的郵箱發送當月報表。”

“在能基本糊弄學校之後,他就沒怎麼去管公司的運作了,至少沒有和我這邊跟進什麼——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石田抿了抿嘴唇,為了讓自己快速跟上思路,他端起杯中的低度數酒精全部倒進嘴裡,平複下心情後才答道:

“沒有,這也是我生氣的原因。他沒有提過任何那個公司還在運轉的事情。”

“有提過關於和他談戀愛的那個卷款逃走的女人相關的事嗎?”

握著廣口杯的手攥緊了:“也沒有。”

鯉生若有所思:

“這非常奇怪。如果是渡邊的話,即使對方要求保密或是什麼,他的腦子支配嘴巴也憋不住什麼秘密,會得意洋洋地找你炫耀才對——他是個情緒感知很敏感的笨蛋啊。”

石田無法反駁。

被「好友隱瞞著非常重要的事,還造成連累除了他以外的第三人」這一惡果衝昏頭腦,稍微冷靜下來後他才發現事情的確很不合理。

“渡邊找你的時候是怎麼說這件事的?有向你求助嗎?”鯉生問。

“他隻是像個窩囊廢一樣在那裡拚命道歉。他要是真的會向我求助,誠心想要解決這件事情的話,說不定我還不會這樣生氣。”

“他給我打電話說的是「小泉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鯉生說,“「向關係更好的你求助,向關係沒那麼好的我道歉」,一般來說這樣才對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朝著讓人生氣的方向發展。”

思索片刻後,石田遲疑道:“他知道你有一定的經濟實力,所以妄圖找你來解決這件事……如果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呢。”

“是,有這種可能性,但不會用這麼輕飄飄的語氣,簡直和上次出海實習掛科之後一模一樣,但是這是性質和嚴重程度完全不同的事。”

“如果他真的蠢得這麼令人火大,你是不會和他當朋友的,我也不會每次都和他一組。”

石田:“……”

“事實上,我預設渡邊在得知這件事後應該會立刻給你打電話,「給你說件好笑的事哦,我被騙走了半個東京GDP的錢誒哈哈哈哈出息了啊渡邊」,他會這麼說。”

鯉生模擬完了他的口吻,又說。

“然後那個缺根弦的腦子才會反應過來,這筆錢是需要三個人分擔的,於是痛哭流涕很不得跳海自裁。觀察著我們的態度,在被原諒之前都會卑微地當牛做馬——渡邊是那種會令人又氣又好笑的笨蛋類型。”

“……”雖然不想承認,但石田居然真的能想象出渡邊說這話時候的聒噪聲音。

沉吟片刻,鯉生冷不丁問:

“你不覺得他現在表現出來的感覺就像是……在故意激怒我們一樣?”

石田一怔:“什麼意思?”

“這是一件牽扯到三個人未來人生的惡劣事件,就算是不相乾的其他人旁聽到了都會覺得血壓飆高的程度,所以在這種事情上的不著調就會更加令人憤怒。”

——而憤怒是一種很容易被利用的情感,它會讓人忽視很多事情。

“我搞不明白。”

石田渾身都是壓抑著的顫抖,畢竟還隻是大學生,在知道自己被卷入了經濟事件後他的腦子完全是一片空白的,花了很長時間才有自己還在地球上呼吸的實感。

而現在,那股實感伴隨著事態的發展再次消失了。

“你說得很有道理,渡邊對金錢沒什麼欲求,嘴裡嚷嚷著要談戀愛的次數還沒殺魚的次數多,也從來沒有真的惹人生氣過……”

他捂住額頭,緊緊合上眼,仿佛這樣就能逃避一些東西。

“可我沒辦法判斷。這已經超出我對他的理解了,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完全不是我認識的渡邊。”

“你這不是搞明白了嗎?”指甲敲上玻璃杯的聲音又響了三下,石田茫然抬起頭正對泉鯉生水藍色的眼睛,對方說,“如果他真的不是呢?”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什麼?

石田徹底愣住了,大腦宕機兩秒後才明白鯉生在說什麼,不可置信道:“開玩笑的吧,那怎麼可能不是渡邊。”

這個假設更像是不想承認自己的好友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人而自欺欺人的話。

好友做出了背叛的行徑,還像個蠢貨一樣吵鬨而不自知——明明這才是更合理的解釋才對。

為什麼泉鯉生能比他還要篤定呢,因為想要相信那家夥嗎?

而泉鯉生的表情是這樣回答的:因為我很冷靜,非常冷靜,情緒無法混淆我的認知。

是啊……

除了最開始有些走神之外,泉鯉生……完全沒有其他明顯的態度。

他一點也不生氣,充其量有些無語,和平時被那些胡言亂語哽住時候的無奈沒什麼區彆。

石田腦子更亂了,思緒東奔西跑亂竄,完全無法集中在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過了很久,等酒杯裡的冰塊都融成很小的形狀,浸泡在冰水中搖晃的時候,他才再次小聲開口。

“你……一直在觀察我們所有人嗎?”

即使聽聞了這類天快要塌下來的噩耗,也依舊沒什麼太激烈的情緒,很快梳理起那些會被怒火輕而易舉掩蓋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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