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入頂層的瞬間,瀨尾澈也有明顯被注視的感覺。
如果視線有所謂的重量,那麼如今的確存在著針茫般的力道,刺得他無法忽視。
剛想分享這種令人在意的感受,澈也發現赤井秀一鷹隼般的視線環視一周,對方很快得出結論:“他在三點鐘方向。”
——是外文閱覽室那邊?!
找對方向後,瀨尾澈也一抬頭就和那雙半匿在陰影中的雙眼對了個正著。
他被一雙黑色帽簷下陰冷的綠色瞳孔捕獲。
對方就像鈴木財團豪華酒店角落中的攝像頭,被觥籌迷亂的無數視線絕對不會注意到它,但一旦注意到了,便會驚覺自己的一舉一動完全無處可藏這一事實。
與那種毒蛇般眼神相匹配的,則是那個男人的笑,是誌在必得又帶著血腥氣息的狂氣表情。
空氣仿佛凝固了,半晌後,瀨尾澈也的眼睛一眨,像是終於回過神來。
……怎麼感覺像是「冷酷無情·血腥·狂野·18R版·黑化」赤井秀一啊。澈也想。
他虛了虛眼,在心裡立刻放棄了前去和對方「交涉」的念頭,接著才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直覺告訴瀨尾澈也彆和那個危險的長發男人碰麵。
說起來很奇怪,赤井秀一不管怎麼威脅他,都在樓道快把人手給掰斷了,澈也最多也隻是象征性腿軟一下。
說害怕那其實是沒有的。
而瞥過的那個長發男人在之前應該沒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不然他早就死在槍下了,可瀨尾澈也心底卻有種感覺——
「真的把這個人惹毛了,就算被迫下線無數次,他也會真的對我痛下殺手。」
赤井秀一也慢悠悠說出了他的心裡話:“看得出來,他很想直接殺了你。”
“對不起,這個我倒是不太看得出來……”瀨尾澈也秉持著自己一貫以來麵對赤井的叛逆精神,開口道,“我視力真的沒你們那麼好,就隻看見他那頭長發了,保養得很棒呢。”
赤井秀一斜眼看過來,眼下特有的折痕壓出幾絲銳利的味道:“這句話作為遺言來講不太合適。”
好強的攻擊性!
“原來你還挺幽默的嘛,哈哈。”澈也毫無誠意乾笑兩聲,“不過「我是死不掉的」這樣的能力可真不是蓋的,遺言之類的對我來說還是太早啦!”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他如今已經能完全把瀨尾澈也偶爾的狂妄發言當作胡言亂語了。
如果真的斷定自己怎麼亂來都沒關係,那瀨尾澈也應該早就去到外文閱覽室,和那個危險的男人麵對麵了,而不是察覺到危險就停止了原先的打算不是嗎?
瀨尾澈也:哈哈。
在頂層俯視可以將整個圖書館的概況儘收眼底,澈也的視線挪到自己被赤井救下的位置,靠在邊欄上,伸出手比作槍,隨機對準
「槍口」對準的同時,對方的死亡倒計時也出現在他腦海中。
不到12個小時的時間不長,也不短,數字正在一點一點變小。
這些數字相差無幾,最大數和最小數之間也隻存在不到五分鐘的出入。
當指尖對準的人變成赤井秀一,那串數字就像從普通工薪家庭的銀行賬戶變到了即將破產的財團掌門人的賬戶一樣。
數字咕嚕嚕翻倍,但也闊綽不到哪裡去,停在【70:32:12】上就不再繼續增長,而是和其他所有數字一齊公平地減少。
隻剩下三天不到了呢。
來到頂樓的一部分原因,是想著探查那
個險些對自己下手的男人的身份,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想要儘可能確認那些「死期」。
對赤井秀一進行「玩笑」般試探的話,比起對方隱瞞的事情,瀨尾澈也更想清楚的是:赤井秀一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受自己筆下角色所強製影響的性格,演化著自己編造的大致劇情,不受自己約束的陌生靈魂會揉搓出怎樣的具體故事呢?
瀨尾澈也覺得很新奇。
這種新奇是自己掌握了線索,並卻發現赤井秀一有所隱瞞開始的。
畢竟作者對自己的故事和角色有百分百的掌控權,雖然有很多作者會說「我完全控製不了角色的走向,他像是有了自己的靈魂,在指揮我寫下他的經曆」,但澈也覺得這隻是他們意識不到自己的操控而已。
證據就是:筆下的角色不會真的走出無趣又令作者自己難以接受的發展。
開什麼玩笑啊,沒有什麼是刪除鍵不能解決的。
所以當角色真的處於「我是他的造物主」和「他擁有我無法介入的獨立靈魂」……瀨尾澈也心裡有什麼東西被挑開了。
他也不清楚這種感觸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讓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似乎是最貼合的描述,但也有不同之處,澈也不僅僅是要觀察和觀望。
——畢竟我是主角嘛。
「我要■■才行。」
至於「秀一二三,你要死了誒」,這句話是從頭至尾也沒有打算告訴他的。
不是因為難以啟齒,也沒有所謂的良心拷問,單純的因為那樣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裡的學生活不過12個小時,三天的倒計時代表著什麼「事故」也很難判斷。
如果按照一個普通作者的思路,不出意外的話,赤井秀一擔任的角色最好是死在那個地方——英國聖吉爾斯教區,藏匿著真相的那個實驗室門口。
這也符合劇本邏輯。
受歡迎的主要配角死在大結局前夕是很常見的事情,一般用來增大劇情緊張感,同時給主角帶來壓力和激勵。
如果死法足夠震撼人心的話,這會是這個配角最大的人物閃光點。
這是很殘酷的事情,要烘托出能讓讀者接受的主角「成長」和「收獲」,不靠對比是行不通的,現在早已不是「主角帶領朋友一起成功」就能讓早就見多了各類故事的讀者滿意的時代了。
雖然都說輕是廁紙,但廁紙也分優質劣質。要想讓讀者記住,給他們留下印象,就不能隻是得到「我記得主角很厲害哦」這樣的反饋。
「他最後變成了這樣的人啊。」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好在他最後還是……」
身為作者的瀨尾澈也想聽的是這個。
為此,主角遭受的一切都是有必要的。
說到底,瀨尾澈也就是這種卑鄙家夥,在商業化文本有限的篇幅中強行給角色增添各種合理和不合理的意外,試圖逼迫他們做出改變。
他很有自知之明。
「我是個二流的作者。」
「我不能再失敗了。」
「這次我不會中途就放棄的。」
所以就算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自己也會像著了魔一樣,在角色的人生道路上給他設置陷阱、彎路、甚至是末日。
在便利店買熱可可還是啤酒、用紙幣還是刷卡,這些細節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本質,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塑造的是人物個性,不是性格。
「上至極樂下墜地獄,死亡兩者皆可得。」
沒有任何人為創造出
來的矛盾能比「死亡」更真實的了。
而現在,《死亡推理》的主角就是他,瀨尾澈也,
所以,對於瀨尾澈也這樣品性粗劣的作者而言,不管是「乾涉死亡」還是「死者複生」,其實是在破壞人物角色本身,是他絕對不會主動去做的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
凝視著對此毫不知情的赤井秀一,瀨尾澈也毫無惋惜地低喃著。
***
與此同時,現實世界。
五條悟耽誤的時間甚至比伏黑惠預估的還要久。
他提著包裝精美的紙袋,哼著歌拉開門,進門的第一句話是對伏黑惠說的:“喲,惠,我的寶可夢怎麼樣了?”
音調高昂,語氣輕快。
“比起寶可夢,先關心江戶川才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該做的吧。”伏黑惠格外平和,手底下動作卻乾脆利落,把Switch砸向五條悟麵中的準度和力道一看就是熟能生巧的結果。
他的身旁,趴在桌上的江戶川柯南揉了揉眼,帶上阿笠博士出品的平光眼鏡,從小憩中打起精神來。
“惠的脾氣越來越大,怎麼和你那個惡霸老爹越來越像了!這樣我會很難辦的啊,一不注意就想對未成年惡言相向什麼的。要是被鯉生知道,我的道德線不就和你老爹同一水平了嗎!”
五條悟穩穩接過Switch哼哼著走進房間,“稍後必須為你帶著歧視態度對待我誠懇道歉才行哦,惠。”
伏黑惠擺出了「什麼東西啊也在我麵前擺出家長的架子,我親爹都不管我」的嫌棄表情……天知道柯南是怎麼領悟出這份情緒的。
而五條悟身後居然還有一個人,那個身影也出現在眾人麵前——是禪院研一。
在注視下,他跟著五條悟走進了房間,原本還算寬敞的屋子一下子變得有些「滿」。
可人數的增多沒有驅散房間的術式帶來的陰森感,燈光不公地分散在每個人臉,像麵具一樣貼附在上麵。
這讓灑脫的笑容變得陰沉,也讓憔悴的人儘顯委頓。
禪院研一看起來像是很久沒睡覺,往日整齊的西裝皺巴巴的,眼底的烏青在頂光下異常明顯。
這個使用影子的男人此刻和從地上爬起來的影子沒什麼區彆,渾身流露著光照不亮的陰霾。
“抱歉,是我中途叫走了五條先生,因為新找到了一些東西。”禪院研一將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拿出一遝厚厚的紙質文檔,分成三份放在桌麵。
江戶川柯南接過一份,翻看起來。
“這是在瀨尾老師的硬盤裡的資料,文檔創辦的時間是在發給我設定和大綱之後,甚至在初稿後麵,所以我判定這應該是後續修改過的新版設定。”
禪院研一給了他們快速的時間,接著才繼續說。
“雖然我知道瀨尾老師是一個很有天賦的老師,也根據我的一些建議百分百配合地進行著轉型……”
但是……
“「人類轉變為活死人的途徑有兩種:通過空氣傳播受到感染、被活死人感染。」”
“「而活死人對人類的攻擊是一類進食,饑腸轆轆的狀態永遠不會停止。那它們是如何判斷,麵前的生物是可以吃抹乾淨的血肉和骨架的集合體,還是可以成為同伴的待選呢?」”
柯南呢喃念著紙上未經填充修飾的質樸設定。
他見過瀨尾澈也,白紙黑字出現在眼底的時候,柯南甚至能構建出那樣的畫麵:
坐在電腦前的青年有一頭偏長的桃色長發,金瞳在鋪開思考的時候
有些空泛,當腦海中靈感乍現時,銳利的光亮劃開眼底的霧,最後化為敲擊在鍵盤上的字符。
創造出「新世界」的作者將想法化為對自己的提問,或許還會真的問出聲來。
然後為了服務於故事,堅定地替自己做出解答:
“「工蟻與蟻後、輸入代碼與運行結果、四肢軀乾與神經中樞。與此類似,活死人之王與活死人,這才是活死人集團的本質。」”
不妙的感覺瞬間攀升上來。柯南看向禪院研一:“請問一下,《死亡推理》的全文預計多少字數?”
“不知道……?”禪院研一不清楚江戶川柯南為什麼要在此時提這樣的問題。
因為從小就知道「五條悟」這麼一個存在,禪院研一從來不會小看任何一個看起來年紀尚小的人。
他十分配合回答道:“因為瀨尾老師以前紮根輕領域,輕的一卷字數不多,五六萬左右。但是按照以前的習慣,隻要反響夠好,回饋超過了付出,他就能一直寫下去,往後麵加幾個零都可以。我也不會去嚴格限製整個係列的字數。”
柯南:“……”
這就是為了賺錢的家和縱容度極高的編輯嗎!
“不過你問這個是為什麼?”
“「能看見死亡倒計時的推理家,遇見了不合常理的活死人末日。他要展開調查來自保,以及獲取真相。」之前的大綱大概講的是這樣一件事,沒錯吧?”
禪院研一點頭:“沒錯,是這樣。”
“因為裡麵的主要角色沒有一個是死於感染,他們是作為人類死去的。就從這一點來看,瀨尾先生的重點不是「活死人」,末日隻是一個稍微有些特殊的場景。”
“你的意思是?”
“推理的核心是解決令人迷惑的事件,就像文章名字《死亡推理》,如果主題是「死亡」,那麼就是解決死亡的謎題,而「末日」的設定天然會將「死亡」給人帶來的壓迫感驅散。在這類題材中,死亡實在是太常見的事情了,不是嗎?”
禪院研一猶豫了會兒,說:“其實……原本的名字叫《推理家死遁後無所不能了》,從名字來說不涉及死亡,也不涉及推理。”
侃侃而談的江戶川柯南沉默了。
這簡直像從源頭否認了他推理的線索正當性一樣。
坐在伏黑惠旁邊,毫無坐相地翹著腿的五條悟噗嗤一聲笑出來,然後豎起大拇指:“這個名字多好啊,我有些喜歡這個作者了。”
他又笑嘻嘻看向柯南,“即使是小孩,這種時候罵臟話也是被允許的哦,江戶川,我會很體貼的當沒聽見的~”
禪院研一訕然,清了清嗓子:“抱歉,就當我沒有說過這件事,江戶川君,你繼續吧。”
“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槽啊!”柯南這樣想著,接著之前的話題,“「在傳統的敘事模式替換掉原有的故事背景,甚至有些偏離重心。」這本給了我這樣的感覺。因為通常來說,末日題材的核心賣點是「生存」,而不是「真相」吧?”
“這樣說起來……”禪院研一皺眉,“最初老師構思的時候並不是以推理為體材,所以在嵌入上有些生硬,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吧。”
“這是禪院先生您作為資深編輯的判斷嗎?”柯南反問。
“……”禪院研一沉默了片刻,“不,瀨尾老師其實是個很成熟的作者了,不會做這樣青澀的事情。而且,「社會派推理的變形」和「輕帶上推理模式」的區彆是能分辨的,這也是我會選擇和瀨尾老師合作的原因之一,他很適合在我擅長的領域
創作。”
“既然專業的先生都這樣說,那我就放心了。目前為止,我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柯南說,“既然如此,那就從頭開始講吧。”
五條悟歪頭插話:“也不要鋪墊太多哦。每次看推理要揭秘的時候,偵探總是會化身話癆喋喋不休個沒完,恨不得從宇宙大爆炸開始講起。也稍微顧及一下聽眾的感受吧,嘮叨的男人毫無魅力可言啊。”
伏黑惠:“唯一沒有資格說這話的人在說些什麼呢?”
“對臨時監護人出言不遜的男人也毫無魅力可言!”
伏黑惠:“寶可夢不夠你玩了嗎?”
“你在對冠軍訓練家出言不遜!”五條悟歎了口氣,“不要耽誤大家時間,惠,懂事一點,現在不是讓你沒事找事的時機。”
伏黑惠很想給他一拳。
“……”
柯南幾乎沒見過五條悟這種在靠譜和不靠譜之間毫無章法變化的大人。
他遇見的要麼是赤井秀一那種十足安全感,或者是安室透那樣想象力和行動力超乎尋常的類型。
五條悟這種……真的很罕見,可以說是孤品。
當初剛開始遇到五條悟的時候,雖然他偶爾的言辭有些不著調,但是不管是短時間無法調查出來的大量情報,或是把「小孩」送去《死亡推理》的大膽決定——這些都是「五條悟」在思維敏捷度、決策魄力都相當厲害的佐證。
在現在的五條悟身上完全看不到了。
為什麼?他不是要找……泉鯉生嗎?還是說已經有了關於那個人相關的消息,所以他沒那麼焦急了?
柯南想著,順便觀察起在鬥嘴上靠自說自話碾壓伏黑惠的男人。
窺探不出任何彆的東西,除了他現在的確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