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懷黎他們三人在家中住了三個月,在春天到來之前便離開了,說是有一個秘境即將開啟,秋臨淮沒有問題秋意泊去不去,他身在劫數,去哪都不安全,還不如老實待在凡界尋求破劫之法。
秋意泊那一日還是照舊去大理寺上值,隻是下了值沒有再回本家,而是去了位於東二街的張家大宅————如今叫做秋府。因著燕京城內除了一個秋府,還有個秋相府,秋意泊這處就被稱為秋狀元府亦或者文曲府。
年前還有一件大事,乾河府的事情還是沒有捂住,燕京反應的太慢了,等到王閣老親自前往乾河府的時候已經控製不住天花的漫延了————其實也不能說燕京這邊的反應慢。
乾河府距離燕京並不算是太遠,卻也不算是太近,渭河貫通兩地,如果是從乾河府坐船來燕京的話隻需要大半個月的時間,它地處西南偏僻所在,雖有乾河、渭河兩大河流自乾河府地界而過,但那裡土地仍舊貧瘠,大部分的可耕種土地以及水資源都聚集在河流兩岸。然而這年頭耕地在大河兩岸可不是什麼好事,遇到汛期時常有澇災風險,而中央地區則是常年缺水,正應了那一句老話——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而連續兩年的酷熱,更是打破了乾河府及其周邊勉力才維持的平衡,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死的人太多了,眼睛能看見的吃的,不管能不能吃都吃了,大疫自然就冒了出來。
起先乾河府的官員一直欺上瞞下,做的滴水不漏,隻道是雖有災,但朝廷賑災及時,已無大礙,實則乾河府已經餓浮遍地,十裡荒煙,所有的兵力都被調到了乾河府的邊緣,隻要有災民抵達邊緣想要逃出乾河府便會被殺人滅口,至於賑災糧款,自然就落入了官員的腰包。
乾河府官員得知王閣老要來後心知自己是抄家滅族的死罪,竟然隱隱軟禁了王閣老,後麵更是直接了當邀王閣老入夥,若是不從,也隻好報一個他疾病身亡了。若不是王閣老閱曆深厚,虛以為蛇,這才得以叫親信八百裡加急傳訊回京,恐怕等到乾河府成了一座空府都無人知曉。
可就算是八百裡加急,從乾河府走官道到燕京也得十天。中間還有驛站早已被買通,那親信也不能擺明了身份,等到他真正到燕京已經是十八天後的事情了。
乾河府一係列官員所作所為幾乎等同於謀逆,甚至謀逆都沒有叫澤帝這般震怒,澤帝當即令輔國公帶一萬精兵前往乾河府,殺貪官、救災民。
莫說是在這個年代,便是放在天花還沒被完全消滅的近代治愈都很艱難,放在這個沒有抗生素,普通百姓又普遍隻能維持一個餓不死的年代,死亡率高到了嚇人的地步,更彆提乾河府兩年顆粒無收,本就是要餓死人的地方了。
輔國公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辦法,隻得將病患都集中到一處,派人送些湯藥粥湯後便聽天由命了,賑災糧款有限,無論是誰去,都隻能選擇保全還健康的那一部分人不會餓死,還有就是遏製天花傳染——也沒什麼好辦法,集中,焚屍,焚村。
緊接著便是以乾河府刺史為首的十幾名官員被壓回了燕京,無甚好說,抄家滅族了事,甚至都沒有等到秋後問斬,大理寺判罪後直接便被推出了午門斬首示眾,百姓紛紛叫好。
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
秋意泊其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去年就聽說乾河府旱災,當時秋讕和就提過一句明年要開始賑災了,可見這件事澤帝、秋瀾和、所有閣老甚至六部都早有預料的事情就能這樣輕而易舉的發生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直到十室九空才真正為燕京所知。
可後來他也習慣了,通訊不便,官官相護……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太多了,這已經不是他那個發一條朋友圈、發一條微博甚至寫一封信都能為天下所知的世界了。
臘月二十六,燕京城四處都瓢著炸果子的香氣,而
宮中澤帝則是在一眾閣老簇擁之下將禦筆封起,案上早有太監鋪好了大紅灑金的宣紙,澤帝將紅紙倒了過來,寫上了一個 ''福''字。
幾位閣老見第一個 “福’已經落下,紛紛拱手,按照往日裡過年的慣例說些吉祥話,澤帝微微擺了擺手,連寫了好幾張,示意各位閣老一人取一張。這陛下親筆書下的福字是對朝臣的無上榮耀,也是眾人爭搶的對象,隻不過到了這群老成精的閣老當中就是一人一張,也用不著搶。
————簡單來說,這一年裡,你老板對你沒有任何意見,很好看你,賞個你字,叫大家知道你很得老板歡心,明年繼續擔當重任。
秋瀾和隨著另外三位閣老收下了這一張薄薄的紅紙,從今日起朝廷已經沒有什麼事了,急得不能更急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至於那些不大要緊的事兒就年後再說,從今日起就是年假,秋瀾和忙了半年,也總算有鬆一口氣的時候。
秋瀾和形單形隻走在出宮的路上,不多時便有小太監一路小跑的追了來,將手中錦盒雙手奉在了秋瀾和麵前,道∶“秋相公,陛下聽聞秋相公這幾日身子不大好,陛下特令奴婢將這宮中秘製的安神益氣丹賜予秋相公,還望秋相公能保重身體。”
秋瀾和道了聲謝便收下了,等出了宮門打開盒子一看,裡麵整整齊齊地碼著十二丸丹藥,丹藥下方則是端端正正地壓著一張大紅灑金的 ''福'',秋瀾和知道這是什麼———這才是今年澤帝寫下的第一張福字。
他嗤笑了一聲,隨手將盒子扔到了一旁,低聲問道∶“郎君呢”
秋瀾和單稱''郎君'',指的必是秋意泊,眠鯉跟著車走著,回答道∶“大人,郎君還是照常上值。”
“嗯。”秋瀾和沉吟道“叫他安分些,這年節恐怕不會太平。”
眠鯉苦笑道“恐怕郎君是不會聽的。”
秋瀾和低低地應了一聲,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罷了,去跑一趟,將郎君請到府上來度個年節吧。”
“是,大人。”
秋瀾和有時候覺得自己絲毫不了解秋意泊,他對本家沒有任何反感,但他就是不願意住在本家,後麵等他自己又買了張家的宅子,從此乾脆連他這邊都不住了,自秋懷黎他們離開後,秋意泊仿佛又回到了開端,起先興致勃勃弄的仙客來也不去了,每天除了上下值,人就那麼安靜的、沉默的待在家中
他那個劫數,到底是要如何才能渡過呢
秋意泊也有這樣的疑問。
他的生活越來越平靜了,平靜地宛若一潭死水。離開權力的漩渦如同他進入時一樣的輕而易舉,他搬離了秋瀾和的府邸,他也說不清為什麼,但是事實上他就那麼做了,仿佛在躲避秋瀾和一般,連慣常的書房議事都不願再去了。
沒有多少時間,他就成了一個被人所遺忘的人,每天都一成不變,上值,看些卷宗,下值,回家,身旁的同僚永遠是那麼幾個,仆婢也總是那麼幾個,他有時候想與人說說話,可張了張嘴,他發現他居然沒有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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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
沒什麼好說的,在波瀾不興的生活中,他有錢,沒有極品上司,沒有奇葩同僚,長輩不催婚,小輩不打擾,仆婢靜默謙卑,確實是沒有什麼好說的,一切都是那麼乏善可陳。
他有心想要去接觸點人,想重新回秋瀾和的書房議事,可真的去了卻是滿心倦怠,一刻也坐不住,隻想離開。
之前他還有興致弄點貿易之類賺點錢,如今一切都上了軌道,有他沒他都一樣,他忽然又意興闌珊的鬆了手去,懶得再管。玻璃和肥皂也差不多了,火藥已經到了土□□的程度了,弄的幾處書院也初見成效,這些全數都交給了秋瀾和……他又沒有事情做了。
泊意秋走之前明明跟他說,他會回來的,他也會認識新的朋友……可快三年過去了,他沒有新的朋友,他也沒有回來。
騙子。
秋意泊靜靜地坐在馬車中,雙目微罩,外麵的文榕請示了兩聲,見他沒有動靜,便也不敢再問,隻是侍立在一旁。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怎麼正常了,明明說好要幫秋闌和完成他的宏願,明明說好如果不耐煩了也能遊山玩水,去做一切想做的事情,明明就算這個瓶頸過不了,他也能活個五百年……現在他的問題是他沒有那個興趣。
他沒有那個興趣去遊山玩水,沒有那個興趣去品嘗美食,甚至沒有興趣去看一本之前他追得如癡如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