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真的覺得挺有意思的,昨天才給的小乞丐,他自然記得對方是什麼樣子————骨瘦如柴,衣不蔽體,餓得眼睛都在發綠,看著倒是和麵前這個衣著有點相似,可實際上呢?

一個小孩兒有一個青壯的哥哥,一個已經挨了五十板子還能暴起傷人的渾身腱子肉的哥哥,還會淪落到皮包骨頭這個地步

他自己也做生意,當然明白一個青壯勞力等於什麼,隻要這家人家中無人病重需要以人參何首烏之流貴重藥材續命,無人沉迷黃賭毒,一個青壯足矣養活一家五口人,雖然不至於頓頓吃肉,但吃飽肚子還是沒有問題的。

眼前這人就算是一點手藝都沒有空有一把力氣,就是隨便找個活來做,也不至於讓自己的弟弟淪落到那個地步。退一步來說,此人懶惰無比,又自私無情,賺了錢隻管自己吃喝,絲毫不顧幼弟,餓死凍死也無所謂。因為他弟弟死了,所以他豁出命來也要告他這個有權有勢背景深厚,家裡還囤了好幾塊免死金牌和丹書鐵券的狗官

這 ''因為所以'' 成立嗎?

總不至於巧到了是什麼真假少爺之真少爺他哥奔走千裡在找到弟弟的一瞬間剛好看見秋意泊給他弟弟吃饅頭片且立刻毒發毒死了他弟弟吧

話又說回來,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此人確實是為弟弟伸冤而來,秋意泊沒做過的事情,憑什麼要先挨人家兩個大逼兜?還得好言好語勸著?憑什麼?就因為他好心拿著剛買的、不想吃了且沒碰過的饅頭片給了一個快要餓死的乞丐所以他就活該受著

沒撞倒老人你為什麼要扶?所以他不想毒死個乞丐為什麼要施舍點吃的……是這個意思嗎?

他如果有這般的好心氣,他修什麼道?他乾脆出家當和尚算了,叫他當菩薩普度眾生一定比飛升得道成仙來得容易。

哦,當然,秋意泊打他不是為了這個。

打他是因為公堂之上,大家好好說話,要告誰,認證物證一應呈上,雙方各占一邊,各自理論。你突然暴起上來打人,不教訓你教訓誰?

這人要是覺得是秋意泊殺了他的弟弟,深信不疑,仇深似海,還那麼不顧性命,深知不可能告得倒秋意泊,大可以在大理寺門口等著秋意泊下值刺殺他,犯得上上公堂對峙?

要是如此,秋意泊倒還覺得敬佩一些。

人既然到了公堂之上,那就按照公堂的紀律來辦,掌他的嘴合情合理,秋意泊要是不開口,衝著他的行為衙役當場打死他都沒人說個不是,就算是到了禦前也無可指摘。他要是不處置,大理寺還有法紀可講?————他雖不吃這碗飯,但總不好把同僚上司的碗一道砸了,這先例一開,少不得叫人指摘按律秉公辦事的同僚。

這盧飛是個硬皮子,挨了幾下也不叫喊,隻是死死地盯著秋意泊,文書看了一會兒便叫了停,拱手道“大人,若是就此打死了,難免有徇私枉法之嫌。”

“不是本官要打死他。”秋意泊淡淡地道“什麼時候停,看的是他,不是本官。”

文書其實心裡是讚同的,他比了一個手勢,衙役們見狀便收了些力道,不會真的打死他,偶爾給他幾下狠的,也是在雖痛卻不致命的地方,論動刑,他們是行家,打了一陣,那人逐漸也忍不住痛呼了起來,他喊道“我招!我招!彆打了————啊—————————————”

秋意泊示意眾人停了手,盧飛被拖到了堂中央,眾人正在等他說些什麼,卻見他忽地張口噴出一大口血來,漸得滿地都是,一旁架著他的衙役被噴了個滿頭滿臉,盧飛冷笑道“你們想屈打成招,做夢"

秋意泊心如止水,波瀾不興∶“打你,是你因為你藐視公堂……”

他話還說完,後頭便走出來一個紅袍官員,正是大理寺丞,他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免禮,道∶“秋大人

,聽人來報說你這裡有人告你毒殺乞丐,可有此事”

秋意泊頷首“便是堂下此人狀告我。”

大理寺丞素來和氣,他看了一眼堂下滿身是血的盧飛,搖頭道∶“怎麼打成這樣?”

文書稟報道“俞大人有所不知,方才秋大人問他可有人證物證,哪想到這刁民上來便要襲擊秋大人,這才將他拿下,掌嘴二十,以正視聽。”

“原來如此。” 大理寺丞聽著也不覺得哪裡有問題,他道∶ “秋大人,這事兒你不好處理,還是叫我來吧。”

“那便勞煩您了。”秋意泊讓出主位來,自己則是悠然地走到了堂中,一旁的衙役為他搬來了太師椅坐下了。大理寺丞先看了文書記下的堂錄,轉而一拍驚堂木“你道秋大人毒殺你幼弟,可有其他物證人證"

盧飛咬著牙道“沒有,但許多人親眼看著那狗官將饅頭給了我幼弟”

“好。”大理寺丞問道“秋大人,可有此事”

秋意泊拱手道“有,我昨日下值後在東二街上閒逛,見炸饅頭香甜便買了兩個,一嘗卻又覺得入不得口,剩下的便送了街邊的小乞丐。”

大理寺丞頷首,又問道∶“那饅頭是在哪裡買的?”

“在東二街的攤販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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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丞道“來人,將那攤販帶回來。”

“是————”幾個衙役應喏而去,這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大理寺丞道“將盧飛帶下去看一看傷。”

盧飛並不願意離開,大理寺丞眉目不動,幾個衙役將他硬生生地架走了,他想張口說話,迎麵而來的卻是一團布料,將他的嘴巴堵得嚴嚴實實。見他離開了,大理寺丞才道∶ “秋大人,你方上任不久,對判案恐怕無甚經驗,今日你便看著老朽如何處理,以後也就明白了。”

"多謝俞大人指點。" 秋意泊拱手致謝, 大理寺丞接著道"這等刁民, 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有備而來,你是落入了彆人的圈套了,趁著這個時間,你也私下快去派人查一查,咱們大理寺雖然是個閒差,卻也不是誰都能欺到我們頭上來的!正……”

正在此時,一個衙役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大人!不好了!那刁民自儘了!”

大理寺丞麵色一下子冷沉了下來,眼中神色變幻,幾乎是瞬時便道“自儘便自儘了,算他一個誣告朝廷命官,畏罪自儘,拿了他的供詞也便罷了。”

秋意泊微微皺了皺眉“俞大人,這樣是不是……”

大理寺丞和藹地拍了拍秋意泊的肩膀“我知你心有疑問,此事你不必再管,你若有疑問,隻管回去問你叔父便是。

秋意泊聽見自己說“不,我的意思是,是否有些不夠周密不如叫''盧飛''好好活一陣兒,必然會有接頭人找上他。"

大理寺丞一頓,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青年,本朝第一位六元及第,為官也不過是從七品小吏,一身石青色的官服在他身上,明明極為端方,卻又奇異的叫人覺得輕狂放肆,他的眼睛裡好像有什麼要呼之欲出,卻又被壓了下去,徒留一潭死水。

“哦”大理寺丞道“人已經死了。”

“我自有辦法,還請大人替我遮掩一二便是。”

"這容易,你隻管放心。"

晚間的時候,被打得遍體傷痕的‘盧飛’被從大理寺帶入了應天府,罪名是誣告朝廷命官,大理寺丞念他初犯,又在年節,拘他三日吃點教訓便放歸。

秋意泊找了個與盧飛身形相仿的暗衛,替他改頭換麵,要三天的時間是為了好有時間去打探點飛的一舉一動,好在此人入大理寺便先吃一頓打,重傷躺個個把月也是正常。

秋意泊去了秋瀾和府上,進門之前,他看著曾經住了接近兩

年的地方,升起了一種微妙的熟悉感,他一時竟然有些不敢跨進這個門。

他搬出了秋瀾和府邸,算是離開了權力中心,他一個從七品芝麻小官自然是沒有什麼可圖的地方,對他下手可以看做是對一場針對秋瀾和圍獵的號角,也可以看做是一個試探,他在外是旁支身份,殺他一個……哦,他也不會死,到最後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他被貶斥出京亦或者一擼到底,當回白身。

一個旁係,秋家家大業大,也不好太過計較,這事兒衝著誰去的心知肚明,說不定還能挑撥一番秋瀾和與秋家的關係,試探秋家的態度,試探秋瀾和的態度,還可以鏟除一個隨時可能繼承秋讕和政治遺產的角色,多麼劃算的買賣,換了是他,他也這麼做。

簡單,粗暴,但有效。

秋意泊知道自己不進去,秋瀾和依舊能知道這件事,也能很好地處理它,但他確實是……有些想進去的。

不敢。

說不明白,但就是不敢,雖說有些難以啟齒,但他確實不敢見到秋瀾和,也不敢見到秋家的人,他誰都不想見。

忽地,他肩上叫人拍了拍,秋意泊在那一瞬間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被人近身都不曾發現!緊接著便聽秋瀾和笑道“站在門前作甚等我親自來迎你不成”

秋意泊側過臉去,見是秋瀾和,露出了一點笑意,緊接著秋瀾和就在他肩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不過一二月不見,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怎麼? 可是有人給你氣受了? ”

“沒有,多謝六叔關心。”秋意泊微微動了動身體,不動聲色地避開了秋瀾和的手指,秋瀾和輕輕一笑,反而攬著他往內走去∶"怎麼又叫起六叔了?我哪裡惹得你不開心?可是為著今日的事兒"

秋瀾和也是許久沒這麼拉下身段哄一個人了,上一回這般真心實意哄人恐怕還是秋意泊小時候,哄得還是這小免患子。若是換做旁人,他恐怕看都不願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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