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在對方猶如實質的‘找不到就是沒做’的目光中尷尬地關上了洞府大門。

這怎麼說。

他的思緒在‘馬上開始補作業,爭取明天交作業’和‘反正都被人看出來了,晚點交也沒事’之間反複橫跳。論理說,現在開始補作業最好的,也就是一百多年的作業……之前被關進寒牢是沒辦法補作業,但是出來後他也多多少少練了一點,就是和一百多年的總量對比起來嘛……也就是個零頭。

不過從心來說,他這頭剛做了個大事,在蒼霧道界心驚膽戰戰戰兢兢小心苟活一心回家,如今終於到了家裡,那肯定是想放鬆放鬆,也不說放鬆,歇個十天半個月總成吧?看他這豐功偉績,還要拉著他趕作業,生產隊的驢都不帶這麼累的。

秋意泊安慰自己道:也就是區區一百多年的作業罷了!

區區……一百多年……個鬼啊!

一百多年哎!一天三萬劍,一年就一千多萬劍,再乘以一百,誰說這是區區啊?!

秋意泊心亂如麻,當時被幻夜龍魚幻象所擾都沒現在這麼糾結。他忽地站起身,在泊意秋臉上拍了拍,喃喃道:“當年把你分出來就是為了做作業的,現在這重擔就交給你了……”

秋意泊立刻收拾包袱,所幸他是個修士,大小物件基本都在身上揣著,不存在出個門還得準備行李箱買車票的繁瑣事,看著天色還早,秋意泊提溜著行李就走,結果一出洞府大門,就看見秋臨淮神態從容地坐在他洞府門口外的小平台上喝茶。

秋意泊心中一頓,大感不妙,隨即恍若無事的走向前對秋臨淮行禮:“爹,今日這麼早?”

“不早了。”秋臨淮斯裡慢條地擺弄著麵前的茶具,有一說一,這一幕是極其好看的,紅泥火爐,水汽氤氳,素手煎茶,蔚然深秀,要不是秋意泊心裡頭有鬼,現在就坐下好好享受親爹給泡茶的待遇了。秋臨淮隨口問道:“打算去哪?”

秋意泊僵硬地笑了笑:“不去哪呀,許久沒有回來了,打算去寒山用點吃食,再在宗門裡逛一圈,畢竟前頭還做了蜂窩網呢,都好幾百年過去了,我剛好去檢修一下。”

“嗯。”秋臨淮慢慢地應了一聲。

秋意泊反問道:“爹你不是要忙去百煉山的事情嗎?怎麼這麼有心情來我這兒喝茶?”

秋意泊這洞府論景色不是最好的,論靈氣也不是最充裕的,論意境也就那樣,他住的地方到處都透露著他的風格,也就舒服能稱道一些,但這樣的舒服也就秋意泊喜歡,能坐到這兒的九成九都是來找他的。

“倒也不至於到連一杯茶的功夫都沒有。”秋臨淮頓了頓,秋意泊就知道秋臨淮終於要說到正題了,緊接著便聽他道:“方才十步閣的弟子尋到我這裡了,你說你的鎖塵鐘尋不著了,可有此事?”

秋意泊看著那是沒有半點心虛,一派的溫雅良善:“爹,你也知道我這次出門頗多凶險,可能是情急之下認錯了法寶一道扔出去了。”

他說完這才反應過來——這不對啊!

十步閣弟子是吃飽了撐著嗎?怎麼可能因為他沒做功課這件事跑去秋臨淮麵前告狀?!他爹好歹是個真君,全門上下皆知他忙於與百煉山一道試煉一事,忙到了連送秋意濃去隻有幾個時辰路程的合歡宗都沒空,哪會用這種小事去打擾他?!

秋意泊眉間一動,看向他爹的神情就有些深意了——好家夥,他就說這次十步閣弟子怎麼來的這麼快!原來是他爹搞得鬼!

十步閣是負責弟子內務的地方,其實簡單來說就是負責給弟子發份例,因為各個境界、各個輩分份例不同,弟子的境界又時時刻刻都在變,淩霄宗上千號弟子,偶爾又有掌門以及各位真君吩咐給弟子們增加點什麼扣掉點什麼,這上千號弟子說少不少,可說多也不多,十步閣上下一共也沒多少人手,他們可謂是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功夫特地跑來問他拿鎖塵鐘然後給他發份例啊?!他記得小時候他們領份例都是自己跑十步閣的!

“哦?”秋臨淮擺了擺手,便有一隻精致的小沙漏出現在了秋意泊麵前:“那便補你一隻吧,你這些時日好好在洞府裡將功課補完,否則我也不饒你。”

秋意泊的鎖塵鐘好端端在納戒,根本不要這一隻新的——拿了這隻新的,他前麵積攢的可就沒了!雖然說杯水車薪,但那也是他一點點攢的!他神色一肅:“爹,你有所不知,孩兒這段時間恐怕無法留在山上修行了!”

“為何?”

“孩兒要回燕京給家中長輩們祭拜一番。”

“這等事情也不急,待百煉山事了,你再去不是更好?左右無事,再多住個一年半載也不妨礙什麼。”秋臨淮淡淡地道,言語中並無什麼尊敬之感——沒啥問題,他本人就是秋家老祖宗,真論起輩分,秋意泊純粹是跟著玄玄玄……孫輩兒一起瞎喊。

“恐怕不行。”秋意泊理直氣壯地道:“我劫數將近,再拖下去恐成劫數。”

秋臨淮笑道:“這不是正好?誰的真君劫有你這般輕鬆。”

端的就是一派油鹽不進。

秋意泊搖頭:“我發了天道誓言。”

秋臨淮:“……?何時?”

“現在。”秋意泊立刻豎起三根指頭麻利的把誓給發了,秋臨淮想堵他的嘴都來不及。等秋意泊發完誓,這事兒就成了定局,秋意泊不得不去了。

秋臨淮:“……”

“哎嘿。”秋意泊眨了眨眼,看著哽咽無語的秋臨淮道:“那爹我走啦!你先忙著!我回家住半個月就回來!”

秋臨淮:“……”

***

秋意泊成功逃脫了他爹的魔爪,二話不說上了飛舟,全速航行之下一天不到就已經到了燕京。百年彈指一揮間,燕京倒是沒有什麼變化,隻不過桃花春風換人麵。他這次學乖了,直接瞅準了秋家後院那棵長得特彆有特色的那棵大銀杏再下來,沒有再發生什麼人被押到了應天府叫人來接的事情。

隻是沒想到這銀杏似乎染了點病,看著蔫了吧唧的。秋意泊撫摸著它因為長久叫人摩挲後光滑如玉的樹皮,捏碎了一顆丹藥用泉水稀釋著倒入了土中,不過眨眼之間,它便又顯得精神了起來,連葉子都重新舒展了開來,宛若一片片碧玉。

說起來這棵銀杏也活得夠久了,好像還是他爹和三叔出生家裡種下的,其實本來有兩棵,後來它們長著長著就成了一棵,相依相偎,相扶相持,頗有些意境。這麼一算也有千多年了,若能有些機緣,也該誕生些許意識了。

秋意泊在它周圍下了一道禁製,一是保護它不受蟲害病災,二麼……雖然銀杏乃是長生吉祥之木,但萬一誕生出來的神識不咋懂規矩,家裡頭一屋子都是普通老百姓,給人家當飯吃了怎麼辦?總之也沒什麼害處,先給它罩著吧。

秋意泊還在它的樹乾下看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刻痕,因著位置偏下,又是在背麵,一般也不容易發覺,上書‘不想上學堂’……他微微一笑,隻覺得有意思極了。

大家小時候都差不多嘛。

“何人在此?!”忽地有人道,秋意泊聞聲回眸望去,便見是兩個侍女,她們見了秋意泊不由怔了怔,又忙不迭地低下頭了去,道:“此乃後院,郎君可是迷了路?”

今日外院有客宴飲,許是哪家的郎君走錯了。但……但這怎麼還是滿頭白發呀?看著倒不是像是個真人一樣!

“並非迷路。”秋意泊道:“去通報一聲,泠泉閣之主回來了。”

秋家後院總有幾個院子空置著,分彆是曆代還活著的去修仙的子弟的院子,秋意泊、秋露黎、秋懷黎乃至他爹、三叔各個有份,畢竟沒道理回自己家還住客院的,對外都說是家中子弟遊學去了。

隻不過有些院子空置百年都不曾見其主歸來罷了。

侍女們一聽有些心慌,立刻俯身應是,秋意泊負手立在銀杏樹下,抬頭望著闌珊春意——倒也不是他想站著,倒不是忘了自己院子怎麼走,但這人都換了一批,行走的時候驚嚇到女眷就不好了。

秋意泊微微搖了搖頭,回自己家,反倒是跟做客一樣。

遠方吹來了溫柔的風,秋意泊嗅著風中熟悉的香氣,突然就想到了許久之前他和泊意秋在那什麼樓,對著有毒的菌菇包子一頓啃,吃完還得打包,恐怕當時澤帝也是聽得目瞪口呆吧?

春天,剛好又是吃菌子的時候了。

不一時,便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趕來了,仆婢一律被屏退出去。來者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雍容典雅的貴婦,有年少英俊的郎君,還有嬌美文秀的少女,烏泱泱的一群人,為首的白發老人來到庭中,便看見了那一頭如雪華發,青衣如水,待那人回眸來看,老人便顫顫巍巍地行來,跪地行叩拜大禮:“孫秋雲灼拜見老祖!”

一旁同樣白發蒼蒼的老婦也跪了下來,端端正正的給秋意泊扣頭:“孫媳王素心給老祖請安!”

眾人目露迷茫之色,卻很有眼色地都跪了下來,很快就有人反應了過來:“難道是……歲星?”

“還真是?”旁邊一個郎君低聲道:“和家裡祠堂上那副畫像長得一模一樣!”

一旁的中年婦人瞪了他們一眼,兩人立刻閉嘴。他們自成年後就聽說過自家是有幾位先祖去修仙的,但這話光是說說,並未見過哪位先祖回來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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