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想也沒想就走過去了,出了花窗,便是璿霄丹台,這小平台上隻有金虹真君的長塌,秋意泊想也沒想就把金虹真君的腿給擠開了,末了還踹了鞋子將一條腿盤了上去。

金虹真君不以為意,似乎是因為這方景致的關係,他眉間也多了一分蕭疏清倦,他旁若無人的伸展了一下四肢,笑道:“真君若無所托,又怎麼會想起我來呢?”

秋意泊一手支頤,道:“師叔,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

金虹真君眉目微動,並不回答,等著秋意泊的下文,秋意泊也不賣關子,目光刻意放緩了,自下而上,掠過他赤-裸的雙足,掠過他修長的雙腿,掠過他的腰間,最後落在了那雙燦若金陽的眼睛上,緩緩地說:“像我十年未見過的留在老家含辛茹苦侍奉雙親的正室大娘子。”

金虹真君歪在塌上笑得兩肩微顫,抬眸看來,眼中點點漣漪,瀲灩生光:“那今日怎麼不見你帶那幾個好妹妹給我敬茶?若是那等沒皮沒臉的,我可不喝她的茶!”

秋意泊握住了金虹真君的手,頗為動容:“辛苦娘子磨豆腐!”

金虹真君笑得前俯後仰,“長生,你當真是個妙人!”

“我明白。”秋意泊眼中一動,溫溫柔柔地說:“要不然也騙不到大娘子下嫁與我……不是嗎?”

金虹真君反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笑罵了一句,隨即道:“說吧,你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尋我是有何要事?”

秋意泊也不介意,金虹真君拍得也不重,他把左腿也盤上了塌,又把金虹真君的腿往旁邊擠了擠,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另一頭:“原來我在師叔心中是這般的人,委實叫我心痛。”

秋意泊接著道:“其實還真沒什麼事,就是路過突然想到沒來過太虛門,乾脆就過來了……也沒多遠,想著若師叔在那是最好,若是不在,我找我堂姐也是一樣的。”

“哦?”金虹真君挑眉:“當真?”

秋意泊含笑點頭:“當真。”

“那我怎麼見你眉間似有鬱結?”金虹真君看著秋意泊,若有深意:“自古修真,財法地侶,你天資絕頂,短短四百年不到便已經是合體境界,應不是修行上的,你善於煉器,自然也不在財。淩霄宗乃是天下第一宗門,靈氣充裕,自孤舟閉關,你父親與三叔又出門遊曆,你也可算是獨占一峰,侶麼……難道你還缺朋友?”

秋意泊笑道:“原來我在師叔眼中這麼好?”

金虹真君慢慢地道:“確實是好,隻是不知道你那‘侶’是哪個侶……”

秋意泊心頭一跳,他舔了舔嘴唇,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師叔是怎麼猜到的?”

他知道金虹真君是如何猜到的,很簡單,他不缺道統不缺道場不缺錢財更不缺朋友,又年紀輕輕,還能煩惱什麼?八成是煩惱情愛一事。

但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金虹真君,便這麼說了。

真要算,這確實是秋意泊近期心頭有點梗的事情。

金虹真君笑道:“這有什麼難猜的?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人少則慕父母,知少色則慕少艾,你當我那一家子是怎麼來的?難道是我用法寶變出來的不成?”

秋意泊下意識道:“那也不是師叔你生出來的,你想生也生不出來啊。”

金虹真君聞言一腳踹在了秋意泊腿上,秋意泊順手一撈,就捉住了他的腳腕,放在了自己腿上,他低頭看著金虹真君的腳踝,修真之人,這一處自然也好看,顯出一種足不沾塵的優雅來,皮膚瑩潤,半點老繭都沒有,他慢吞吞地說:“師叔彆說什麼試試了,你跟我再試,那也生不出來。”

秋意泊還覺得怪稀奇地:“師叔原來你也在乎這個?我還當師叔都是大乘期的大能了,應該無所謂了。”

金虹真君指著他的鼻子笑罵道:“難道大乘期就不是人了?我說你生不出個孩子來你難道不生氣?”

秋意泊坦然道:“我是生不出來,我是男人,還有斷袖之癖,自然不會懷胎十月。”

“你那是隻有斷袖之癖嗎?”金虹真君目光幽深:“可是為你那兄弟?”

秋意泊點了點頭:“他說他喜歡我,不是兄弟的那種喜歡,是想要把我拖上床的那種喜歡。”

金虹真君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嗤笑了一聲:“就這?”

秋意泊:“……?”

金虹真君道:“你難道不行?”

秋意泊握住了他的腳踝,意味深長地說:“師叔要不要試試?師叔一年之內下得來床算我輸。”

“既然行,那就從了他又如何?難道你長生真君什麼時候還修了佛道,沒有了元陽之身修為便要儘毀?你想必也是喜歡他的,否則哪裡還會鬱結?殺了便是。”金虹真君察覺到握住自己腳踝的手又重了幾分,悠悠地說:“怎麼?方才說能不能生你不生氣,說起行不行你就惱羞成怒了?”

“能不能生和行不行是兩回事。”秋意泊說罷,放開了金虹真君的腳踝,笑道:“我總覺得我和師叔的話不能傳出去,否則咱們兩的臉可都沒有了。”

金虹真君嗤笑了一聲:“臉麵算什麼?”

話是這麼說的,但從秋意泊進來之後就沒看到過其他人。

秋意泊輕輕地說:“可是師叔,你不覺得喜歡上兄弟很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金虹真君隨意的掃了他一眼:“長生,你縱觀與你交好之人,可有弱者?”

秋意泊認真想了一圈:“沒有。”

不管是溫夷光、池玉真還是漱玉真君、金虹真君,和他談得來的沒有一個是弱者。

“是。”金虹真君又道:“你雖看著平和近人,可真正能與你交好的隻有能與你比肩之人,除了我們幾個老家夥,在這其中,你自己才是最強的那一個,你喜愛強者,自然也愛你自己。”

“他與你一脈同源,你愛自己,他自然也愛你。”金虹真君說道此處,嘖了一聲:“你這道統當真有意思,若我也能有一個這般的分神,我與他恐怕早已踏入那一步了。”

秋意泊苦著臉說:“師叔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嗎?你上你自己?”

金虹真君似乎想到了什麼,笑得跟吃飽了的狐狸一樣:“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奇怪不奇怪?若是奇怪,下一次不做便是,你與自己難道還講究這麼許多?你不該想不通這一點才是。”

秋意泊托著腮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其實之前也是這麼想的,但師叔方才點出我心有鬱結,我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此事。”

金虹真君嘴唇微動,他看著秋意泊,帶著一種危險的光:“長生,你修的可是無情道……你著相了。”

秋意泊皺了皺眉頭,“師叔的意思是,是道統的關係?”

金虹真君搖頭又點頭:“這我可說不好,問我不如問問你師祖,不過這麼一來也好,你若能與他糾纏,日後也能少一個苦命人。”

“殺妻證道?”秋意泊無所謂地笑了笑:“那是入了魔吧?”

不入魔,為何要殺妻證道?

金虹真君坐起身來,屈指向他靠來,秋意泊霎時抬頭,卻不避不躲,金虹真君的指尖落到了他的眉心,秋意泊沒忍住閉了閉眼睛,隻聽金虹真君道:“難道你這般就是你自願要想的?若你不著相,何必

與我說這些?你本天之驕子,如今卻為一晌貪歡糾纏至此,怎麼知道以後就不會不可自抑呢?”

秋意泊心中一動,神識緩緩沉入識海,在那一刹那間他如墜冰海,凍徹心扉,他似乎看見了深藍的光從他的視野中消失,窒息感轉瞬即至,神識就如同此刻的感受,為萬千海水糾纏其中,甩脫不得,即將溺斃。

他突然發現他身邊有很多甩脫不得的人、事、物,素日裡的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過,有瀾和叔執黑低眉淺笑,有爹秉燭行來,伸手在他發頂輕撫,有三叔憑欄瀟灑大笑,有溫夷光目光溫和,有離安師叔暴跳如雷,有掌門真君算無遺策,有漱玉真君紅塵萬千,風情無限,有金虹真君目生金陽,浮光掠金……

太上無情在他的身體裡如同一條凍入骨髓的清溪,一遍又一遍的循環著,將這些洗的淡了去,更淡了去,它們卻不甘就此泯滅,奮力掙紮。

那一扇門,被泊意秋所衝破的門,裹挾著它們一並而出,呼喊著他的名字。

秋意泊看見了一扇門。

就在他的眼前。

他隻要伸手關上它,那麼一切就都結束了。

秋意泊立在門邊,手指輕觸到了冰涼的鎖扣,隻要闔上它,那麼一切就都結束了。

因為這樣……才迎合了太上忘情的要求,闔上它,就是一片坦途。

秋意泊靜靜地看著門中的那一切,要闔上嗎?

當年朔雲道君是如何做的?

他闔上了嗎?

秋意泊看過他的記載,朔雲道君修行的速度是極快的,與他一般無二,幾乎是沒有什麼大事就已經攀登到了合道境界,隻差一步,便可叩問造化。

秋意泊知道他隻要闔上了這扇門,待出去之時,他應該就能叩問渡劫期了,再之後便是順遂的去大乘期,淩雲道界不允,他可以去蒼霧道界,他可以在幾百年內就登臨陽神境界,成為一位道君。

此後……淩雲道界有什麼問題,再慢慢追查就是了。

秋意泊看著門中的光景,理性告訴他,闔上它是對他最有利的,不管是對他自己還是對淩霄宗,乃至對親朋好友都是最有利的,可感情卻告訴他,為什麼要闔上它?闔上它後……他還是他嗎?

他修真是為了追尋更高的境界嗎?

——是,因為隻有當自身足夠強大的時候才能獲得隻存在理想中的自由。

秋意泊一手用力一扯,鎖鏈應聲而斷,門中萬千風光化光而來,徹底衝碎了這扇門。

是,但我修仙,是為了讓我過得更好,而不是為了讓我活得像個木偶。

……

秋意泊突然咳嗽了一聲,從頓悟中醒來,他一手捂住了嘴,大口大口的吐出血來,衣袖根本阻擋不住,殷紅的血液從手指的縫隙裡溢了出來,他的修為從一線合體後期掉落到了合體中期,又從合體中期掉落到了合體初期,幾乎要掉落大境界的時候才勉強止住了,金虹真君在側訝異地看著秋意泊,他以為秋意泊頓悟,應該境界飛升才是,怎麼不升反降。

秋意泊過了許久才平緩了下來,他毫不猶豫地吃了一顆丹藥,穩住了體內傷勢,方才一瞬間太上無情逆轉,道統險些被破,這才讓他境界掉落。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臉:“多謝你指點我。”

“怎麼了?”金虹真君笑道:“你境界險些掉去化神,還要謝我?”

秋意泊兩隻袖子上都沾滿了血,他起身將衣服脫了,很乾脆的撈過了一旁掛在塌上的金虹真君的外衫擦了起來,邊伸出一手:“茶。”

金虹真君親自為他倒了一杯冷茶,秋意泊仰起頭漱了漱口,將喉嚨裡

的血腥氣都一掃而空,這才將自己收拾地勉強能見人了,他又坐回了塌上,長舒了一口氣:“要不是師叔指點我,我恐怕沒有那麼快發現……這道統真是要命,挖了坑等我跳呢。”

“我就說我練起來怎麼那麼順遂,這道統有點問題在身上的,也不知道老祖當年是怎麼弄出來的,莫不是腦子有坑!”

此前泊意秋與他說那事的時候他就有所察覺,心思紊亂久久不平,但當時隻是猜測,金虹真君再度點撥了他,他才發現太上忘情其實是有一個弊端的。

它確實是有個門,確實也幫著他封鎖情緒,平時小打小鬨的鎖了也就鎖了,天長日久之下也就消磨乾淨了,可大喜大悲哪裡是這麼容易被消磨的?都被關在那扇門裡。

有了那扇門,對於太上忘情而言確實更易修行,進步也飛快……可既然是門,總有關不住的一天,到時候萬千喜怒哀樂一道湧現,他扛得住嗎?

是個人恐怕都扛不住。

於是秋意泊選擇了不要那扇門,他並不需要那一扇門,修行可以慢一點,但不能要這種積毀銷骨的偏門左道,還是那句老話,以他的資質,難道還必須要這種邪門的手段嗎?況且他認為所謂大喜大悲,就是要慢慢消磨才好,今日不哭總有哭的時候,還不如該哭的時候哭,該笑得的時候笑。

哭過了,笑過了,也就好了。

這應該是太上忘情道統的不足之處。

秋意泊突然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孤舟真君——他記得孤舟在時都是麵無表情的,但他也知道孤舟真君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冷淡寡言,他確實性子如此,但大概度和溫夷光差不多,對著熟人也是會笑會說話甚至還能開兩個冷笑話的……然而實際上,他記得在孤舟真君前往他界尋求道君機緣之前,他就已經到了不能夠有太大的情緒起伏的地步。

無情道脫胎於太上忘情,且無情道更加極端。因為太上忘情太難以把握那個度,無情道就乾脆一刀切了。既然是脫胎於太上忘情,那麼這個偏門說不定也學過去了。

那麼孤舟真君是不是已經到了那道門快壓不住的時候?

孤舟真君,危矣。

秋意泊第一個反應是告知淩霄真君,想辦法把孤舟真君找回來,轉念一想找回來又能如何?孤舟真君當年距離突破也隻有一線,實在壓不住了才決定遠遊,他就算告訴了孤舟真君有這麼一道門又能如何?他那道門已經壓不住了,回不回來都是要放的。更何況,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人。

還不如提點一下溫夷光呢。

秋意泊覺得他和溫夷光可以稱為:好一對難兄難弟。

“說給我聽當真合適?”金虹真君微微挑眉道——當著他的麵罵淩霄宗老祖有病?

“師叔又不是外人。”秋意泊歎了口氣:“這可太難辦了,師叔,我突然覺得我似乎修了一個有問題的功法。”

“無情道風險極大世人皆知。”金虹真君道。

秋意泊搖了搖頭:“其實我修的是太上忘情,無情道是脫胎於太上忘情,這才是洗劍峰真正的傳承。”

金虹真君一頓,他沒有想到秋意泊就這麼告訴他了——這比當著他的麵罵宗門祖宗還要命,他笑問道:“你都告訴我?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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