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大多是有趣的,它們會圍繞在主角的身邊,展開許許多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趣事。若在外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那麼在這個秘境裡,故事的主角無疑就是李雲和李郎中。
李郎中不好盯,自個兒的徒弟難道好不好盯嗎?
秋意泊揚眉而笑,悠然落座,那老者眼神一沉,麵上卻還是如春風和煦,他笑道:“我不過是與這孩子閒談幾句,怎麼落到道友口中便是扣著他不放了?”
“哦?那看來是我誤會了。”秋意泊眉目一動,居然也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既然如此,雲兒,今日天色已晚,與這位前輩告辭吧……改日,我再帶雲兒來拜見前輩。”
再沉著的人物,在將死之際總會有些意亂,老者眉間拂過一抹殺意,秋意泊見了也當是沒見到,帶著李雲起身便要離開,忽地他又轉身,笑問:“對了,方才聽前輩身受重傷,想要去尋李郎中瞧一瞧……我勸前輩還是算了吧,那就是個赤腳郎中,放在我徒兒眼中自然是妙手回春,賽過神仙,卻入不得前輩的眼了。”
李雲悄悄扯了一下秋意泊的衣袖,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他師傅好囂張啊!
真的不會被打嗎?
“被道友這麼一說,我反倒是起了些好奇心,非見那位神醫不可了。”老者冷笑道。
“請便,我就是怕……”秋意泊順手就將李雲塞入了裂縫之中,話鋒一轉:“我就怕前輩活不到那時候。”
鋒銳無比的劍光裹挾天地之勢而來,卻又靜謐地像是一陣風、一滴雨,青藍色的長劍橫於老者頸間,秋意泊笑眯眯地說:“我看前輩也命不久矣,不如我送前輩一程?”
“放肆!”老者喝了一聲,一股無名之火陡然焚燒著他的神智:“你可知道我是誰?對我出劍,可是不要命了嗎!”
“要不是我那仇家,想我一世威風,怎會淪落至此!一個區區大乘真君也敢對我舉劍!”
“若我能逃過此劫,必不惜一切代價報複他!”
“那小孩兒必是個天賦絕頂之人,等我過了此劫,便將他抓來,他願意承習我的道統那是最好!若他不願意,這天底下多的是人願意!不過是區區靈根,我是道君,有的是辦法!不就是魂飛魄散?有什麼舍不出的!”
“我不必知道前輩是誰,我隻需知道前輩重傷垂死就足夠了。”秋意泊悄悄收了幻境法寶,周遭的一切如春風化雨,不見半點痕跡。他含笑道:“聽說前輩有一身道統要傳?不如就傳於我可好?”
但凡老者還有一擊之力,他也不會這麼說。畢竟是個道君,不論他是真是假,他理應謹慎——連一個幻境法寶都識破不了,是真的已經陷入天人五衰了吧?
老者絲毫未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他聽著這話一怔,心中靈光頓現,豁然開朗,那股無名怒火頓時消弭殆儘!
他眼中露出一絲清醒而銳利的光。
是了,他不傳那小孩兒,可以傳了他師傅啊!此前不願,是當那小孩兒的師傅是個拘泥於禮教的正道,可如今一見,眼前這人看著清正,可絕非是那等死腦筋的傻瓜,他傳了他道統,隻消對方再進一步,一入陽神境界……他那仇人也不過是陽神罷了!總有一戰之力!
他總是要死的,他既不想奪人軀殼,惹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又不指望什麼轉世重修,畢竟誰知道會轉成什麼阿貓阿狗呢?他這一生殺孽無數,還不如乾乾淨淨去了,死後到底化作什麼,總也與他不相乾了!
再者,這窮山惡水之地,想必身帶靈根的孩童也少,看這樣子他是騙不到李雲了,若再要等下去,就隻能二選一了——要麼以魂飛魄散的代價化為殘魂等待有緣人,要麼就此身死道消,一身身家道統皆藏於此處,待日後不知誰挖出他來
。前者還有機會報仇,後者那就是一切白搭,莫說尋到他的人願不願意給他報仇,能給他豎一塊無名前輩之墓的碑都算是他燒了高香!
還有一條路,便是趁死之前尋到一個願意承習他道統願意為他複仇的弟子,不過是魂飛魄散罷了,將李雲的靈根抽出,放到他的弟子身上……說來說去,繞不開一個魂飛魄散!
可誰想魂飛魄散?!哪怕轉世後他已經不是現在的他,但到底是一條路,到底是個希望!
如今有個大乘真君送上門來,願意接了他的道統,那就是要接了他的恩怨,雖說還是要等,可等一個練氣修煉到陽神和一個大乘修煉到陽神明眼人都知道哪個更靠譜一些!這哪裡是來打劫的?這是白送了他一個人情呐!
老者相通此處,不禁頷首,未語先笑:“好好好!正合老夫之意!”
“後生,你且收了劍!”老者越想越覺得妙,連眉目間都帶著笑意:“老夫道號綠楊,乃是定天神教太上長老,我那道統想必你也不屑於學,日後替我尋個有緣人傳下去便是,若尋不著也便算了,隻有一點,要你記著!”
秋意泊問道:“仇家?”
“是!”綠楊道君提及這一點,眼中便透露出一點冷銳的光:“淩霄宗焚月道君,此人你必殺……”
話音未落,綠楊道君忽地沒了聲息,秋意泊緩緩地抽出了疏狂劍,鮮血自劍刃上滑落,秋意泊笑著說:“我不答應。”
所以乾脆先一步殺了綠楊真君,這樣一來他的行為就是趁火打劫,而不是被托付遺願。
笑死,焚月道君他有點記憶,是朔雲道君的師傅,按照正經輩分來算,秋意泊得管人叫師祖——如果按照這綠楊道君所說,他們所處的時代在接近四千年前,這時候焚月道君還活著,且已經是陽神道君境界,不過再有一千年,他便要隕落了。
死於自儘。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洗劍峰無情道傳人大多都死於自儘。
心魔叢生,不能自抑,故而在還有一絲神智之前自絕於世。
綠楊道君所說定天神教,秋意泊毫無記憶,可見早已湮滅。
秋意泊笑覺緣分有趣,也不毀了對方屍身,道君是何等人物,哪怕重傷,哪怕已死,一身血肉皆是最精純的靈氣所化,此地靈脈快要乾涸,哪怕抽了他的靈脈幾日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有了這一具道君屍骨滋養,想必還能多堅持幾年。
這秘境當真有意思,說是李郎中做出的幻境,卻留下了硬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來,說是真的,可又是百年一個輪回,死者複生,天地重開。
他收去了那綠楊道君留下的身家,有關道統的他看也不看,直接毀去。有赤血錄這樣的鬼東西在前,邪道魔道的道統秋意泊是看也不想看一眼,免得看一眼就成了人家的傀儡。
秋意泊拉開縫隙一步跨回了自己的住處,李雲早就在等著他了,見狀連忙道:“師傅!你沒事吧?”
“沒事。”秋意泊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頭:“做的不錯,以後遇上這般的千萬不能和人頂嘴,便是涉及師尊父母,也要掂量著來——你爹娘如何我不知,但有人罵我兩句,那就罵了,你要是有能力就替我抽回來,要是沒有,我也不願你為了幾句口舌是非送了小命去……回來告訴我,我親自去抽。”
李雲煞有介事地點頭應道:“是,師傅,我記著呢!”
“嗯。”秋意泊笑道:“玩去吧,今日你的心得免了,不是什麼大事,彆放在心上。”
“好!”
李雲是個心大的孩子,帶著咪咪飛一樣的跑了,生怕跑慢一步秋意泊就後悔了——見鬼了,不管是練劍也好跑圈也罷,亦或者四書五經、琴棋書畫他都不怕,就怕寫這每天一千字的心得!
李郎中從暗處走出,淡淡地問道:
“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秋意泊落座,擺出了茶具,示意李郎中也坐。他往茶壺中扔了兩顆青柑普洱,一邊泡茶一邊說:“殺了個道君,抓著雲兒要抽他的靈根呢。”
李郎中神色不動:“哦?還有此事?”
“你裝什麼裝?”秋意泊挑眉道:“難道你還能不知情不成?”
“我是知情。”李郎中反問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秋意泊抬手,青綠的茶水自壺中滾入茶碗:“我想你也看習慣了,估計是沒放在心上罷了,總之我遇見了,順手殺就殺了,你特意跑來難道不是想聽我嗆你幾句?你活該。”
李郎中答非所問:“你怎知我沒放在心上?”
“你放在心上雲兒能遇到這種事兒?”
“與你無關。”
秋意泊毫不留情麵的戳破他:“說不過我了就是與我無關?”
李郎中起身便要離去,秋意泊輕哼了一聲:“坐下!茶泡好了,你還沒喝呢。”
李郎中聽若未聞,徑自離去,秋意泊不以為意,隨手將那一盞茶潑在了地上,喃喃道:“喂狗也不喂你。”
*
又是兩年過去,李雲十二歲了,正是春光爛漫的季節,李雲趁著休假跟小夥伴們打獵歸來,就見村中難得齊聚一堂,男女老少一個都沒落下。見他們歸來,就立刻叫住了他們。幾人有些疑惑,上前問道:“李爺爺、周叔、王叔……這是怎麼了?發生啥了?怎麼大家都站在這兒呢?”
為首的李老漢已經近八十歲,是李秀的太爺爺,他的臉上滿是皺褶,幾乎看不見眼睛在哪裡,他拄著拐杖,聞言就先笑了起來:“來來,就等你們回來呢!秀哥、雲哥、柱哥……你們都站好了聽!”
眾人不明所以,但還是站回了自家爹娘旁邊,李雲沒爹娘,隻好隨意挑了個地方站了,李老漢抬了抬手,周圍的村民便停止了交頭接耳:“鄉親們,明天隻要是我們村兒的,都不許離開村子!什麼打獵洗衣一概都不許!就在村裡待著,不要誤了大事!”
“老叔,什麼事兒呀?”
“老叔,是不是天不好?”
李老漢擺了擺手,又道:“這可是一件大好事,明日仙長就要到我們村了!年不滿十六的,都好測一測仙緣!要是有仙緣,就可以隨著仙長去當神仙了!”
話音落下,村民們才反應過來是到了仙長來的日子,匆匆十年一晃而過,眾人激動了起來:“是啊!咱們村還有雲哥呢!雲哥是仙長送來的,他肯定是可以當神仙的!”
“就是就是!有雲哥的仙氣帶著,說不定還能出幾個呢!”
還有人紛紛來恭喜李雲:“雲哥大喜!你終於可以回到天上當神仙了!”
“雲哥!你當了神仙可不能忘本啊!”有人拍著李雲的肩膀說:“你可是我們李家村裡出來的人,自你小,我們從牙縫裡也要省出一點吃的來供著你!就等著你當了神仙,帶著大家夥吃香喝辣了!”
“哎呦我的天爺哎!終於熬出頭了!”
李老漢也以一種鼓勵的目光看著李雲,李雲尷尬無比,可小時候那一年多的養育是真,他也不好就此拒絕,他做不出這種事來,師傅也常教導凡事論跡不論心,不論心是如何的,但若是做的事情對他好,那也該寬容幾分。
秋意泊是這麼說的,但其實還有下半句,下半句是:本來要五馬分屍的留一個全屍,該打死的那就痛快的讓他們死,不該死的隻打斷條腿的,那就打斷半條。畢竟都叫你想殺他們了,可見在論跡也是無用。
但很明顯村中人也沒到那個份上嘛。
李雲隻能尷尬地點了點頭,李老漢拄了拄拐杖:“好了,那就這樣吧!大家都回去替娃兒收拾收拾,該洗的洗,該涮的涮
!彆鬨得一身牛糞臭氣惹得仙長不愉快!還有一條,這是我們村兒的大事,隻要年不滿十六的娃兒明日都得露麵,誰要是藏著掖著的,那可是要村規處置的!”
村民們連聲應是,急吼吼地帶著自家閨女兒子回家收拾,李雲本來是想留宿在村裡的,但看著一眾人忙碌,也不好再叨擾,乾脆回了山上。
然後一回去就見到他師傅衣衫不整泡在溫泉池裡飲酒作樂。李雲這些年也沒少撞見過,秋意泊更不怕人看了,他伏在岸邊笑道:“今日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宿在村中?”
李雲將村中聽說的事情說了,隨即又接著道:“師傅,我應該不用去了吧?”
仙人就是修士,是來篩選有靈根的小孩的,他已經是練氣九層的修士了,再去測試也沒有必要了。況且他也有師傅了……說句不怕忌諱的話,他怕他一現身,對方就發現他是練氣修士,然後追問師傅在哪,萬一一上來看見師傅就喊打喊殺怎麼辦?
他總覺得他師傅不像是個好人哎!
哎,也不是那種不是好人,就是冥冥之中感覺他師傅估摸著不是正道人物,就看他光天化日袒胸露乳飲酒取樂的做派,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傳說中威風八麵剛正不阿的仙人啊!
這要是打起來了可怎麼好?
雖然他覺得師傅不會輸,但胡亂殺人總是不好嘛!還是少造殺孽為妙!
李雲覺得秋意泊一定會一口應下,畢竟這種事他向來不管他,哪想到秋意泊張口便是:“去,你得去。”
李雲:“……啊?”
秋意泊笑得猖狂:“你現下可能不明白,但春宴有趣萬分,一生恐怕也隻能參與一次罷了,錯過了這一次,可就沒有了!你自然得去!到時候不必提我!便說是一無名前輩路過時見你根骨清奇,便指點了你一番!”
其實他想說的是天靈根哎,這都不裝個逼,等年紀大了會想起來多可惜啊!
他現在就很覺得很懊惱,當年他自己是天靈根的征兆那麼明顯,自己硬生生沒發現,風頭全讓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