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來,吹動了殿中用於隔絕日光的竹簾,簾下墜著玉環的瓔珞隨之搖曳。

秋意泊為自己的茶盞中注入了滾燙的水,茶葉被水衝得上下起伏,秋意泊垂下眼簾,吹了吹茶湯,低頭淺淺嘗了一口,見還是有些燙,指尖在茶盞上拂過,蒸騰的熱氣有一瞬成了涼霧,再飲一口,便是齒頰留香。

玉清道君看向了淩霄真君,淩霄真君無辜地回望了過去,玉清道君見狀歎息了一聲,道:“長生小友,算無遺策。”

“當不得師叔這般誇我。”秋意泊抬眼望來:“不過是因勢導利,青蓮劍派與血來宮總有一戰,或早或晚,不如趁著現在,難道不好?”

秋意泊最大的倚仗不是什麼血來宮已經在明目張膽對付青蓮劍派,也不是什麼血來宮羸弱,正是最好地剿滅之機,而是青蓮劍派本就是要對上血來宮的,哪怕青蓮劍派不想,玉清道君也想。

秋意泊給他的其實是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

說出來也不怕被人笑話,哪怕是淩霄宗這樣正兒八經的苦主,亦有弟子在知曉內情後發出了不滿的聲音,上一代的仇要用他們這一代的人命去填,若是說輸贏對半開也就算了,可明明是以卵擊石,為何要去?為何不能等門中各位真君叩問煉虛合道再去?

這也是與血來宮恩怨至今沒有開誠布公徹頭徹尾告知所有弟子的原因——連經過重重篩選,跟著泊意秋等人進入蒼霧道界進行前期布局的弟子都有怨言,那其他人呢?

不能指望人人皆是大無私大奉獻的聖人,有人願意為家國天下犧牲一切,也有人隻願獨善其身,人總是惜命的,淩霄宗也沒有將全體弟子都引入這一戰的打算,不管是銷聲匿跡的他爹、三叔還是一直留守在宗門中春明真君等人,都是為保全淩霄宗留下的後手。

秋意泊本也在後手的名單中,可惜他自己不願意。

話又說回來,既然連正兒八經和血來宮有滔天血仇的淩霄宗都不能說服全部門人,那青蓮劍派呢?玉清道君願意,可他是一門之主,要與淩霄真君一樣的顧及宗門,顧及傳承,顧及弟子。所以玉清道君需要一個合適且合理的機會扯出一麵大旗,讓門下弟子心服口服,

秋意泊隻是給了他一個合理的機會罷了。

秋意泊溫和地笑道:“師叔此來,本就是要與我們聯手的,不是嗎?”

玉清道君笑著搖了搖頭:“彆說了,好歹給我留一些顏麵。”

都是道君了,該明悟的都明悟了,該勘破的也都勘破了,哪裡是遊曆遊曆就能真的突破的?據說玉清道君已經在陽神境界停滯幾千年了,他再不為自己尋這麼一個道君當對手,於生死之間尋求一絲感悟,他又該如何突破?

更何況玉清道君就是想去遊曆也遊曆不成,血來道君盯著他,他走倒是容易,他走之後青蓮劍派如何抵擋得住血來道君?難道指望那個隻當自己死了的和尚?

蒼霧道界隻有三位道君,清光寺昧光大師長年隱居不出,血來宮虎視眈眈,他不順理成章的去尋血來道君一戰,難道還要專程跑到清光寺莫名其妙的要和昧光大師決一生死?

隻要了結了血來道君,玉清道君不光清正了天下,又能與同境界對手生死一戰,還能徹底獲得自由,不必再困守宗門,再者門下弟子安逸得太久,也可趁此機會磨練磨練,更能奠定青蓮劍派的聲望與地位,這樣一舉多得的事情,他沒有理由拒絕。

所以玉清道君說,彆說了,給他留一點臉麵。

秋意泊敢毫不猶豫拉青蓮劍派下水,不怕玉清道君翻臉,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成天困守在宗門處理內務,難道就是個舒服的事情?真當誰都跟婁師叔一樣就是喜歡這個?連劫數都是應在了管賬搞錢上?

宸光道君願意困守在

飛花秘境,是因為他為了親朋好友性命自願困守,玉清道君困守在宗門,自然也是因為顧及宗門,但他這個困守的原因是可以消除的,隻要了結血來道君,他就沒有繼續困守在宗門的道理,血來宮沒有了血來道君,不足為懼。

秋意泊頷首:“那就這麼說定了。”

“一言為定。”玉清道君也應了一聲,他側臉看向淩霄真君:“淩霄宗有秋長生,這萬年恐怕都無虞了。”

“過獎。”淩霄真君謙虛地道:“小師叔還年輕,還需要再曆練曆練,擔不起道君如此盛譽。”

“道友你這便是與我假客氣。”玉清道君含笑道:“不如送到我青蓮劍派曆練曆練?我此前說的還如舊。”

淩霄真君撫了撫胡須:“那就不必了。”

玉清道君拍案而笑,眉間意氣淩雲:“我早就想與那血來老狗一戰,如今可算是有了機會!當浮一大白!”

“長生小友,我知道你有好酒,莫藏了!取出來叫我痛快痛快!”

秋意泊挑眉看向了淩霄真君,淩霄真君含淚點了點頭,於是秋意泊就取出了早些年用無定係列釀出的酒,時間太長,酒液已經化成了褐色的酒膏,用無定靈泉一衝,便蕩漾出了琥珀光。玉清道君一飲而儘,喝道:“好酒!”

……

秋意泊重傷未愈,是不陪他們喝酒的,他說服了玉清道君,相當於給淩霄宗省了個天大的人情債。要知道錢債好還,人情難還,若是私人之間也就算了,宗門之間,最好還是彆欠那麼大的人情債比較好。

秋意泊也是心滿意足,不禁想了想血來道君要是知道他把玉清道君都給帶了過來是什麼樣的表情——咳咳,人之常情,不管其他,先暗爽一下。

他回到了洗劍峰上,本想直接回洞府接著閉關,可不知道怎麼的一路徑自上了洗劍峰頂,老鬆蒼翠,他伸手撫了撫老鬆的樹乾,歎道還是太不舒服了。

借彆人的勢哪裡有自己實力來的舒服?

不過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罷了。

秋意泊輕聲道:“快了。”

很快這件事情就要結束了,他就要解脫了。

……等等,好像對上了。

他忽然想到原文秋傲天中為何最後淩霄真君等人都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以秋家在淩霄宗中的地位,怎麼會秋家滅門慘案,淩霄宗都不曾幫扶一把,更不曾明麵上幫過秋傲天……要知道當時他爹和三叔可是掌門和真君,被人殺了淩霄宗半個字都不吭?可能嗎?淩霄宗連上一代的血仇,明知不敵,都要去報,怎麼會對這件事毫無反應呢?

所以原文裡,淩霄宗也是知道了上一代朔雲真君血案大仇未報,正麵對上了血來宮,是輸是贏無關緊要,但淩霄宗一定是元氣大傷,甚至已經頹敗了下去。宗門不是不查,也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畢竟已經隕落的掌門和真君,怎麼抵得過宗門延續,滿門弟子安危?

不過是蓄精養銳,等待起複,隻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了。

再者,秋傲天上淩霄宗拜師時也不過練氣境界,他那練氣境界的偽裝糊弄一下煉氣化神也就算了,騙得了哪位真君?秋意泊當年能糊弄過去,也是因為是奇石真君製作的法寶的緣故,就這樣還經常在同是大乘的金虹真君、漱玉真君麵前露餡兒,秋傲天怎麼可能瞞得滴水不漏?

他一路順遂,想必也有宗門暗中扶持的關係。

他是否應該去查一查衍天宗?

秋意泊靜靜地想著,隨即長舒了一口氣,喃喃道:“罷了。”

不過是一本破書,何必去追根究底呢?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上麵,不如好好修行,叩問煉虛合道之境,亦或者再往上一步,看一看造化又是什麼風光——要是淩雲道界一直保持在現在的狀態

也行,他也不用努力了,還是當年那句老話。

不過是因為他不夠強罷了,隻要他夠強,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什麼?”忽地有人出聲道,秋意泊聞聲回首望去,便見溫夷光手持掃帚緩步而來,他目光平靜:“鮮少聽你說‘罷了’。”

畢竟秋意泊是一個帶他連夜奔去冬霖城套一個築基修士麻袋的人,什麼事兒能叫他說上一句‘罷了’?

秋意泊見溫夷光便不由勾起了嘴角,悠悠地道:“我在想一件事,本來想算了,但師兄既然開了口,那還是做了吧。”

溫夷光眉目不動:“隻要不是套人麻袋。”

他是絕不會再跟秋意泊去套人麻袋的,太丟人了。

“不是。”秋意泊眉峰微微挑起,輕描淡寫地說:“剛套完,是其他事。”

他做的這些事兒,約等於把血來道君套了麻袋抽了十七八個耳光並踹了好幾腳。

溫夷光:“……?”他有些不太妙的預感。

秋意泊一手送出,掌心中陡然冒出了一朵幽綠的火焰:“上回在拍賣行見著的,名喚琉璃,身上有一朵異火也方便些,沒事淬煉淬煉經脈也是好的,師兄拿去用吧。”

這玩意兒全名叫做琉璃鬼焰,地靈火,隻在萬人坑中,湊齊天地人三才才能偶得這麼一朵。

溫夷光見那綠火飄然,時隱時現,隱現之時形若琉璃,確實當得此名——能有這樣主要是被秋意泊封印了。不過溫夷光還是拒絕了:“不必,我無用。”

“拿著吧。”秋意泊將火焰送出,幽綠的火焰落在了溫夷光的劍柄上,化作了一朵蝴蝶的模樣撲閃著,他笑道:“也是與你有緣的,哪怕出門在外時烤個火也好。”

“我就不用了,我的極光金焰養的很不錯了,再給它胡吃海塞,反而壞了它。”秋意泊說得有理有據,溫夷光目光落在劍柄那隻漂亮的蝴蝶上,幽綠撲閃的蝶翅映得長劍越發優雅,隨即也頷首道:“多謝。”

琉璃鬼焰被溫夷光收入體內,秋意泊催促道:“就在這兒煉化吧,我盯著。”

“嗯。”溫夷光應了一聲,他好歹也是個真君了,自然沒有什麼問題。而且那琉璃鬼焰生活在秋意泊那兒簡直就是個活在了個地獄裡,這樣難得的靈火,天然都是帶著一點自己的意識的,或許不是太強烈,但確實存在。

琉璃鬼焰確實是被秋意泊放在芥子空間裡的,但極光金焰是秋意泊的靈火,秋意泊防什麼難道還能防自己?極光金焰頑皮,今天化作個球把琉璃鬼焰包裹其中,要是從琉璃鬼火的角度看那就是一頭餓得眼睛發綠的狼!明天又從琉璃鬼焰麵前呼啦一下來了,呼啦一下又走了,時不時還要定在琉璃鬼焰麵前,饞得口水都流下來了,似乎在考慮要不要當即吞了它……

此時有溫夷光願意把它救出苦海,它巴不得呢!

秋意泊笑眯眯地看著溫夷光,心情好地甚至想吹兩聲口哨,他是個混不吝的,手臂一勾就讓自己坐在了一根不算太高的樹枝上,薅了一把鬆針下來像模像樣的編了個葉子,隨意地吹了起來。

吹葉本是風雅事,偏偏秋意泊這葉子編得漏風,吹出來的聲音也跟鬼哭狼嚎一樣。

溫夷光也默默地皺起了眉頭,然後封閉了自己的聽覺,秋意泊從小就是人家說他一句他能還十句的人,小時候溫夷光都說不過他,彆說他大了。秋意泊要就是想吹個鬼哭狼嚎給他聽,他就是躲進洞府也沒用——有一說一,整個淩霄宗就沒有秋意泊搞不定的禁製。

尤其是他們這波和秋意泊從小一塊長大的,洞府的陣盤都是秋意泊做的,秋意泊進他們洞府保管比他們本人還自在熟練。

算了,忍忍。

可封閉聽覺後,有些聲音卻越發明顯了起來,明明不能聽見風聲,溫夷光卻聽見

了風聲,那風聲幽戾,如女鬼嚎哭,若有若無,令人心煩意亂至極,不時又仿佛能聽見哀哭尖笑,仔細一聽,就又沒了。

溫夷光的眉頭越皺越緊,丹田中那朵幽綠火焰撲閃不定,陡然又化作一陣靈光散開,於黑暗中化作無數螢火,可那詭異恐怖的聲音卻越發明顯了起來。

秋意泊吹了會兒葉子也放棄了,確實不好聽,不能虐待自己的耳朵,就向後仰去躺在了樹乾上,反正洗劍峰上沒外人,他也不講究什麼風度,一條腿大大咧咧地翹起來搭在了另一條腿的膝蓋上,還晃啊晃的,更是又摘了一把鬆針扯著玩,一根根掰斷扯碎,等到實在扯不斷了就往樹下扔——可能落儘溫夷光的領子裡了。

溫夷光正在緊要關頭,忽地隻覺得有什麼東西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背上,偏偏又如芒在背,他頭皮發麻,額頭上都滲出了冷汗,也在此時,那琉璃焰終於在他體內就如同巡視領地一樣的走了一圈,算是認了主,他才張開了眼睛。

他抬頭看著秋意泊,要這都不知道是秋意泊搗的鬼他就白活了,他一手按在了劍上,一字一頓地道:“秋、長、生。”

“在呢,師兄叫我?”秋意泊從樹上探下個頭來:“煉化了?是不是還不錯?”

溫夷光臉色發青:“那到底是什麼?”

秋意泊:“琉璃鬼焰啊!隻生在萬人坑中,凝聚萬人屍骨魂魄才能出這麼一朵,陰厲至極,很好用的!師兄你以後抽冷子……哎臥槽!”

秋意泊話音未落,就從樹上跳了下來,而他原本躺著的樹乾已經呈現出了整齊的斷口,秋意泊大笑道:“師兄,我送你這麼好的靈火,你怎麼不謝我?”

“我、謝、謝、你!”溫夷光咬牙切齒地就追了上去,秋意泊在前頭跑,一邊道:“師兄彆追了,我都大乘了,你追上我能怎麼?我就是站著讓你砍……你試試?”

“秋長生!”

“師兄彆惱羞成怒啊!你好歹也是個真君,還怕成這樣?”秋意泊猖狂地大笑:“我就是特意給你買的,很貴的!多看看,以後咱都不怕鬼了啊!”

“——秋意泊!”

“師兄你彆砍了!那是師祖的心肝寶貝!小心他回來了見著樹成這樣了肯定要揍你的!”

……

***

蒼霧道界,血來宮。

“師傅,我還要在宮裡多久……”張雪休一邊走進門一邊抱怨,自上回後,他陡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可以和秋長生學一學,故而對血來真君也不似之前那般恭敬:“我真的……師傅?!”

映入他眼簾的是血來道君倚在一灘黑血中生死不知。

張雪休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伸手就去摸血來道-->>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