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道君顯然是喝多了,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有些乖巧地垂下了手中長劍,劍眉撘攏了下來:“小家夥看著眼熟……血來那老狗的弟子?”

張雪休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並非他懼怕,而是到了這樣的差距,他的性命也不過是他人手中隨意顛覆的骰子罷了,根本沒有他可以反抗的餘地。他不怕,但依舊控製不住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心若擂鼓。

他儘量不動聲色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拱手道:“晚輩血來宮,張雪休。”

“唔……果然是。”玉清道君嗤笑了一聲:“血來這人不怎麼樣,挑徒弟的眼光倒不錯……來尋長生的?去吧,少杵在我麵前礙眼。”

張雪休向麵前二人微微躬身,算是全了禮數:“晚輩告退。”

淩霄真君頷首:“小友且去。”

張雪休又應一聲是,退出了淩霄寶殿,待出門後他方覺後背黏膩,他搖了搖頭,暗中罵了自己一句不爭氣。等緩了過來,這才略有些好奇地環視四周,青蓮劍派隻聞其名,他還從未見過裡頭是什麼樣子,今日一見,隻見青山嫵媚,雲霧縹緲,桂殿蘭宮,一望無垠,來往弟子鬆形鶴骨,如圭如璋,隻看這一點,就與血來宮門下那些烏七八糟的人不同。

往日隻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今日一見方知曉什麼叫做盛名之下無虛士,青蓮劍派天下之一名副其實。

張雪休在心中苦笑了一聲,若是沒有當年一事,他如今或許也在此處,而非深陷泥潭。

他搖了搖頭,叫住了一位弟子:“道友,叨擾了,敢問長生真君在何處?可否引我一見?”

張雪休從大殿裡出來,又穿著與眾人截然不同的紅衣,讓人一看就明白張雪休是到訪的客人,那弟子也沒太戒備,隻是問道:“道友可識得長生真君?長生真君事務繁忙,若不曾有約,恐怕難得一見。”

“我與長生真君是故交。”張雪休解釋道——他見到秋長生,一定好好問問他他給介紹的什麼寶才,真是撿到寶了,把他一血來宮少君送玉清道君麵前,這麼好的主意怎麼不乾脆趁著他師傅在的時候一道送啊?啊?!

張雪休原以為說自己和秋長生有交情就完事兒了,哪裡想到那弟子忽地肉眼可見的緊張了起來——不,或許說是戒備更為妥當。那弟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去:“既然如此,還請道友隨我前往洗劍峰。”

張雪休微微皺眉,難道青蓮劍派中大有不滿秋長生之人?不會吧?

他曾經聽過一嘴無銘真君的閒談,無銘真君道長生真君就是當爹的人,走到哪都是為人敬仰的。他見那弟子不過是與他一樣化神境界,也不太緊張,心想秋長生還有這麼一天?

到時候一定好好嘲笑他!

粉色的大鳥從天際驚鴻而過,張雪休端坐其上,於雲端放眼將淩霄宗全貌儘收眼底,又不禁感歎青蓮劍派果然人傑地靈,往日在宮中隻聽得血來宮千好萬好,如今到了青蓮劍派一看就知道光地靈這一點,青蓮劍派甩血來宮至少十八條街。

這天下居然還有如此靈氣濃鬱的地方,怪不得養出的弟子也都是天驕人傑。

忽地,他看見不遠處山巔有一隊人麵朝山崖,抱元守心而坐,神情肅穆,仿佛正在感悟天地真理,其中最高的有化神期,還不在少數,低的則是練氣修士,眾人並不分高低,混坐於一起,這要是放在血來宮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張雪休多看了兩眼,不禁讚道:“貴派弟子果然皆是鴻軒鳳翥……”

話音還沒落下呢,於山崖最近的那名元嬰弟子豁地起身,頭也不回的縱身一躍,徑自落入山崖之下!

張雪休看得目瞪口呆,連下半句想說什麼都給忘了,不是那種跳下去禦劍或者用法寶之流淩空踏虛,而是真的不用任何神通法寶,徑自就掉進了山崖下麵,身形為樹叢所淹沒——那可是真的跳了啊!

……好歹是個元嬰修士,這高度應該是摔不死的,但摔不死不代表不會疼啊!也不代表不會骨折啊!他們這麼做是為什麼?難道是什麼特殊的鍛體方式嗎?

青蓮劍派的修行居然如此嚴苛嗎?!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又有一道白影如流星般墜落山崖,是個化神修士,緊接著是築基修士、金丹修士、練氣修士……

可能是張雪休驚訝地太過明顯,那弟子道:“道友不必訝異,不過是門中弟子日常修煉罷了。”

是的,日常修煉——日常因為文化課/煉器課/煉丹課/繡花課……考不及格、寫不出年誌\論文\心得\報告……而苦悶跳崖以求發泄心中怒火修身養性的修煉。

畢竟他們也不能打上洗劍峰,將長生真君一頓打吧?也不能指天大罵長生真君八輩子不修德,他們祖上冒黑煙了才讓他們遇上了長生真君吧?

長生真君論境界那是五百年入大乘境界的絕世奇才,論輩分那是連掌門都得喊小師叔的太上師叔祖,論地位他們淩霄宗滿門用的兵器、玩的幻境皆出自他手,誰敢拿他怎麼樣?誰能拿他怎麼樣?

張雪休當然不知道其中還有這般隱秘,他突然覺得就算他當年沒出事,全家好端端的,他可能也無福拜入青蓮劍派了。

他不想跳崖。

朱鹮輕鳴了一聲,弟子便知道是停留太久朱鹮不耐煩了,他拍了拍朱鹮的背,示意事後多給一份靈丹,朱鹮才又安靜了下來,似乎也知道背上有一個是外頭來客,要給點麵子,於是乎慢騰騰地飛著,共客人欣賞淩霄宗景致。

可能是飛的太慢了,張雪休回頭的時候還看見一群青衣人在順著懸崖徒手往上爬,爬到頂端再度開始打坐,而有些人則是連打坐都不打坐,又毫不猶豫的往下跳。

張雪休心中難以言喻,不再看了,轉而欣賞其他,不多時便看見一座孤立的高峰上有一群弟子席地而坐,琴枕膝上,琴音清越悠長,淼淼而來,似春江花月,江水漫湧,那弟子見他在看練琴的弟子,很儘職儘責地解釋道:“雲來峰清靜,便有許多弟子在此修習琴藝,打擾道友了。”

“不會。”張雪休道:“仙音繞耳,求之不得,怎麼會是打擾呢?”

青蓮劍派主修道統為青蓮劍歌,青蓮劍派門下弟子皆是劍樂雙通,如今一見,名不虛傳——然後下一秒他就看見雲來峰樹林中有好幾位弟子正在拿頭砰砰砰地撞樹乾,似乎還在念叨些什麼,隻是隱在了琴音下,聽不大見。

那弟子也看見了,麵不改色地解釋道:“那些弟子正在感悟天地,以通山林之情。”

張雪休:“……?”

真的假的?他都看見有人額頭都撞出血來了啊!

從淩霄峰到洗劍峰不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張雪休就再度確定他這輩子就注定是血來宮的弟子,哪怕他是個細作,血來宮也比青蓮劍派更適合他。他是真的不適合跳崖修煉、撞樹感悟、倒掛冥思、吞墨(錠)求道……之類的修煉方式。

看青蓮劍派門下弟子在外風姿過人,也是付出了艱辛的代價啊!

“洗劍峰到了,道友還請自行上山。”朱鹮落地,那弟子神色平靜,一手微微抬起,張雪休仔細一看,便見滿目煙紫,熱烈燦爛,將眼前這座孤傲的山峰硬是襯得有了那麼幾分風流情長,果然是秋長生的做派。

“多謝道友指引。”張雪休拱了拱手,便徑自往山上去——他眼力好,看見那送他過來的弟子速度極快地薅了一把花後走了。

張雪休:“……”

可能青蓮劍派中都是愛花之人?

也是,畢竟都是風雅人,與血來宮那幫子茹毛飲血的不可同日而語。想到血來宮中弟子互相吞噬吸食的畫麵,再看青蓮劍派艱辛修行,突然覺得艱辛一些也不算什麼了。

畢竟這般的艱辛,才是應該。

天色有些黯淡了,卻還有一抹餘輝,將整片天空都

映成了粉紫之色,美不勝收。張雪休也有了一二分忙裡偷閒之心,走了一刻,便在山間小亭中停下了。那小亭布置的風雅,竹簾半懸,隨風輕動,亭中石桌上擺著一套茶具,旁邊紅泥小火爐上還掛著一隻燒得半黑的銅壺,想來時常有人在此閒坐賞景。

應該就是秋長生吧,他就愛擺弄這些。

說實話,張雪休從未見過比秋長生還計較的人物。通常修士出門在外,都是有多簡單就多簡單,方便為上,但秋意泊不一樣,他累了要有長塌座椅,餓了要有佳肴美食,渴了要有茶具茶點,法衣都從不帶重樣的,什麼閒書、雙陸一流更是沒缺過。

他聯想到在賭天境中聽到的秋長生的家底,頓覺人家就是有資本這麼計較,玩煉器的就是跟他們不一樣,就是那麼豪橫。

正想著要不要泡杯茶來喝,反正秋長生留在這裡常喝的茶葉肯定不會差,便見有一青衣白發之人山徑的儘頭緩步而來,張雪休一看就知道是秋意泊,主人都來了,他也不客氣,把水燒上了。

秋意泊本來是想閉關的,但這不是琢磨著後麵的事情嘛,他說的不是假話,此刻當然是越快和血來宮開戰越好,多一日,血來道君的傷勢就多恢複一日,對誰都不是好事。

再者,淩霄宗這裡又如何?

有青蓮劍派相助自然是好事,或者反過來說,是淩霄宗助青蓮劍派,青蓮劍派玉清道君才是對付血來道君的主要角色,淩霄宗這裡就因為缺了個道君,所以才需要搞出這麼多事情來削弱血來宮勢力,等開戰的那一日,必然是以青蓮劍派為主導的。

實話總是比較難聽的,這一戰雖由淩霄宗而起,但淩霄宗的位置實則是青蓮劍派的馬前卒。血來宮那道統造真君跟玩一樣,雖然被秋意泊殺了不少,但誰知道他們的真君是不是跟韭菜一樣,幾日、幾十日或者幾年就長出來了。

血來宮門下雖然是走的歪門邪道才成真君,但普通化神弟子想對付他們依舊是難於登天,青蓮劍派門下真君不過四位,哪怕以一敵二,以一敵三,最多也就是抵消十二位真君,所以玉清道君依舊需要和淩霄宗結盟。

淩霄真君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要是放在其他事情上,他能同意才是昏了頭,可放在血來宮一事上,他甚至是心甘情願地應下了。況且淩霄宗還要考慮是客場作戰,此前也提過,外界人到底是外界人,界內怎麼打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可有了淩霄宗的參與,那就不一樣了。

說到底還是淩霄宗實力不夠……

要是孤舟師祖有消息就好了。

秋意泊心道這樣的事情若不能正大光明打起名號來,實在是太憋屈了,憋屈則不順,不順則不平,秋意泊也需要考慮門下弟子的想法。

但往好處想,有了青蓮劍派的加入,淩霄宗好處也不少,首先就是道君之戰有人上了,而且既然是青蓮劍派扛大旗,那麼淩霄宗出真君就夠了,最多再帶十幾二十個卡在境界巔峰弟子,玉清真君要曆練弟子,他們帶了太多人反而是壞事。

秋意泊突然想到了什麼,他挑了挑眉,將計策按入心下,回頭找其他人商議一下。

也是在此時,他察覺到洗劍峰有外人入內——整座洗劍峰都在他的耳目之下,這個事兒比較玄學,可能是因為住的久了,氣場相合的關係,洗劍峰範圍內有什麼動靜是自然而然出現在他腦海中的,也不必廢什麼力。其實要是他願意,整座淩霄宗他都能感應到,不過宗門內也不是他一位真君在,特意感知那麼大搞得跟在窺探他人**一樣。

如果這種情況非要計較那就是和天地法則的掌握度有關了——仔細一想,他們在蒼霧道界時都有意無意避開了直呼血來道君其名,一般都是稱呼‘血來宮那位’,想來也應是如此。道君掌握法則遠不是秋意泊能比,在蒼霧道界中直呼血來道君恐怕是要引起血來道君察覺的。

秋意泊發現是張雪休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感知出

問題了,神識特意跑出去看一眼才確定就是張雪休,張雪休怎麼來的他都不用猜,肯定是泊意秋乾的好事,於是便下山一見。

畢竟整座洗劍峰都是他家,他在臥室還是在花園都沒差,秋意泊並不覺得吃力。

本來他也想把張雪休提溜上來的,但是這不洞府裡也沒收拾,見張雪休打算泡茶,所以乾脆還是他去一趟。

秋意泊入了小亭,很自然地坐在了他尋常坐的地方,張雪休執壺替他泡茶,秋意泊指尖在桌上點了點,以示謝意,才笑道:“怎麼突然來了我這兒?”

張雪休翻了個白眼,想罵秋長生介紹的人不靠譜,可現在回過頭一想,要是讓秋長生知道他一落地就見到了玉清道君還差點被玉清道君宰了,他肯定會調侃他的,於是他乾脆不提了,而是隻抓命門:“你不知道?我還當是你授意你那個姘頭這麼乾的!”

“這可是冤枉我了。”秋意泊輕笑出聲:“我哪裡管得住他。”

“行啊,都說為兄弟可以兩肋插刀。”張雪休道:“你看著辦吧。”

秋意泊悠然地說:“這後麵還有一句……為了相好可以插兄弟兩刀。”

張雪休再度翻了個白眼,笑鬨過後也該講點正經事了,他隻道這裡是青蓮劍派,安全極了,也就放心大膽地說道:“我師傅重傷了,你們有什麼想法抓緊點。我本來想借此留在宮中,但我師傅決議要把我送到凡界去曆練,我也沒辦法。”

秋意泊含笑道:“所以你就來了這裡?”

張雪休無所謂地說:“反正我師傅隻說了是凡間,沒說哪裡的凡間。也沒說我去凡間之間不能去其他地方走走逛逛,隻是我今日來了這兒,不少人看見我了,你管好門下弟子的口風……”

張雪休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裝作一副剛剛想起什麼來的樣子:“……罷了,這事兒可能你也辦不了,你也不過是個客卿,秋長生,你在青蓮劍派樹敵頗多啊!”

秋意泊微微挑眉,張雪休這話有點顛三倒四,他隻當是張雪休是想起了彆的事情,另有所指,便問道:“可是你聽說了什麼?還記得容貌或者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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