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師叔想燒就燒,頂多就是可惜了這一山楓葉而已。”秋意泊失笑:“我修行至今六百餘年,我知道我已是大乘真君,仙凡有彆……那又如何呢?師叔?”

金虹真君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長生,我有一問。”

“你問。”秋意泊頷首。

“我現在想去屠了平丹城,你可願與我同去?”金虹真君垂下眼眸,杯中的酒液自他手中傾覆,落在了小幾上,浸潤了一片。

秋意泊問道:“為什麼?”

金虹真君漫漫地道:“不為什麼,這酒不好喝,這楓葉不夠好看……或許我就是想殺幾個人來取取樂,你可願與我同去?”

秋意泊想了想:“人死的時候會失-禁,殺一城的人那氣味可不算太好聞,又有什麼樂趣?”

金虹真君又重複了一遍:“你可願與我同去?”

秋意泊知道金虹真君隻是在假設,他道:“師叔,我不去……也不想讓你去,又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平白沾了因果,惹上一屁股麻煩,何必呢?”

他接著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無非是我太過拘泥於禮教,你覺得我尚且年輕,不曾看破……但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在不願意影響他人的時候,也是在為我自己考慮呢?”

“這一座山,點亮它是沒什麼,隻不過會惹得百姓驚恐,亦或者愚昧禮拜,這也沒有什麼……但咱們不是來凡間遊曆的嗎?動輒這樣鬨出大場麵來,明日城中要是開始盤查,豈不是麻煩?再有,屠一座城,我不是沒有做過,不光做過,我還屠過許多秘境,那裡頭有兩個已經有了人生活的跡象,我還是將裡麵的靈脈抽了出來,因為我要把靈脈拿回來補我們的道界……有時候不是不能做,是不值得做。”

秋意泊覺得是金虹真君誤會了。

他覺得自己沒錯。不值得的事情為什麼要做?人都有底線,他在寒月道界時叫人當做貨物瞧了半宿,不也沒有忍?該殺的時候他從不手軟。點亮楓山,明明有更簡單的方式,比如套一個禁製,做一個障眼法,不過是隨手的事情,又不麻煩,何必要做的這樣大張旗鼓呢?彆人麻煩,自己也麻煩,何必呢?

“我這個人最怕就是麻煩,遵循禮教,他人也輕鬆,我也輕鬆,雙贏之事,我為什麼要拒絕呢?師叔,你說是不是?”

金虹真君聽罷嗤笑一聲,他隨手將手中酒杯砸進了秋意泊懷中,秋意泊手忙腳亂地接了,忽地頭皮一緊,頭顱便被強迫性的抬了起來,金虹真君抓著他的頭發,與他湊得極近,近到了他幾乎可以看見金虹真君那雙璀璨的眼睛中的瞳紋,金虹真君低笑著問:“是嗎?”

“是這樣嗎?”金虹真君緩緩鬆開了手,他坐了回去,捋了捋衣袖,溫和地道:“長生,我們就此彆過……到底是不是這樣,你騙的了我,騙不了你自己。”

“你且自己去看一看吧。”說罷,他起身欲走。

“哎?師叔?”秋意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驚訝地說:“不是,師叔,不就是論個道嗎?你我之道不同,你覺得對的我不一定覺得對,你說不過我就被氣跑了?師叔你沒事吧?!”

金虹真君嘴唇微動,秋意泊搶先道:“不對,你先彆開口,你先入定一下,看看你是不是進了道君劫了?雖然我師叔師祖他們叩問道君境界好像也沒什麼劫數,但他們那種早就進大乘的和我們不一樣,萬一是他們早就渡過去了呢?你先彆忙著走,你先看看再說。”

金虹真君輕笑了起來,他居高臨下的看著秋意泊,一手微抬,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秋意泊:“長生,道孤且獨。”

深紅色的衣袖自秋意泊指間如流水一般滑走,金虹真君頭也不回地道:“且獨行,若堪得破,再來尋我喝酒,若堪不破,便不必再來,日後……我隻當你還活著。”

他的聲音中帶著笑意,溫柔而繾綣,不見半點冷意,譬如春風秋月,美好無邊。

秋意泊愣怔了一瞬,喃喃道:“這是在給我插旗子呢……”

金虹真君意在如果秋意泊堪不破這一節,秋意泊應該會死於大乘,他不忍聽秋意泊死訊,便不想再與他有所聯絡,日後秋意泊若有不測,他隻當秋意泊還活著。

秋意泊不明白為什麼金虹真君說他堪不破,他覺得自己挺好一人,總不能說因為他是個不亂殺人、脾氣好的正派人士,就說他堪不破吧?真要是如此,那天下正道有多少人是堪得破的?

他們入凡間遊曆,本就不該弄得太過特殊,雖說到了這個境界,也不懼怕那麼點因果,可被雷劈不疼嗎?萬一渡劫的時候有什麼差池,生與死之間就差這麼一點威力呢?

何必呢?

就因為這個?

秋意泊依舊不明白。

隨著金虹真君的遠去,楓山上的光也黯淡了去,夜色重臨,秋意泊擺正了桌上的酒杯,替自己倒了一杯酒,淺淺地抿了一口,他微微側臉:“沒意思。”

少了那一縷光,這片山就太清寂了,再坐下去已經沒意思了。

他也懶得收拾這裡的東西,隨它們扔在這兒,他沿著崎嶇的山路慢吞吞地走著,雖然他自己大概清楚是他與金虹真君道不同的關係,但還是忍不住去想一想,去思索一番。

他真的不覺得自己哪裡堪不破了。

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活的,沒有哪裡不好,也將這樣一直好下去。

這天下本就是適者生存啊……

秋意泊輕輕笑了笑,一指淩空虛點,幾行文字霎時間成形,又鑽入了一支空白的玉簡當中,黑背隼從千機傘竅中飛了出來,秋意泊屈指撓了撓它頭頂的翎羽:“辛苦你了,替我跑一趟太虛山,將這信交給太虛真君吧……橫渡蒼霧海有些難,你且去大光明寺吧,大光明寺和宗門關係不錯,會願意將你送去傳送陣的。”

他總覺得金虹真君的情況不太對,可他那般模樣,自己也不好再去攔,或許修行至今,金虹真君煉虛合道都有一些急迫吧?……應了劫數也不是不可能。

提醒一聲太虛真君關注一下金虹真君總是沒錯的。

秋意泊還真怕方才金虹真君上頭當真跑去屠城。

秋意泊將雙手攏在袖中,一步一搖,姿態散漫,說是金虹真君急……其實他也急。

他也想去看一看上麵的風景。

他靜靜地想著。

【不,我也不能急,我才六百多歲,我急什麼?】他在心中對自己說。

他修行左右不過是為了兩件事,第一,解決那本破書,第二,享受一下人生。現在破書的劇情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他忙了這麼許多年,他就該享受享受生活,這個境界去哪裡也儘夠了,有什麼好急的呢?

時間還長著呢,他急什麼?

秋意泊打了個嗬欠,正尋思著要不要先找個地方睡一覺,忽地天邊出現了一道氤氳的光,點亮了這漫長的黑夜,秋意泊頓住了腳步,抬頭仰望著天空,看天色微曦,山間響起了清脆婉轉的鳥啼聲,幾隻不知名的大鳥自天邊一掠而過,又縱入了樹影之間,惹得樹影搖曳,啼鳴又起,紅日也在此刻浮升,溫暖的光芒在刹那間四射開來,秋意泊眯了眯眼睛。

——是,這是他想要的。

他拋下了金虹真君所說,與其在這裡愁眉不展,思前想後,不如活在當下。

他寧願做一輩子散漫恣意的大乘真君,也不願做一個能活得無比漫長卻終日苦修悟道的道君。

他這輩子活了六百多年,學會了修仙,考過狀元,當過閣老,有過生祠,族譜都替他單開了一頁,逢年過節還不知道多少人的頭香都是上給他的……也為宗門血戰過,為道界謀劃過,殺過道君,得到過至寶,見識過無上功法,領略過天地宏大……平過不平事,殺過該殺人。

就算他隻活到今日,他這輩子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既然已經日出了,那就不睡了吧,昨天那小二哥怎麼說的來著?再過兩座山,便是大光明寺……剛好趁著天色還早,他乾脆去上柱頭香吧!再吃一碗素麵!

他記得大光明寺的素齋著實不錯,山腳下的茶鋪賣的茶點也好吃,許久未來,也不知道那家店開沒開?

***

秋意泊是坐著霞影過去的,哪想到剛到大光明寺山腳下,就發現已經有不少人上山了,看來他的頭香是沒了,不過既然是這樣,他也就不急著上去了,早飯還沒吃,乾脆在山下吃了點心茶水,再上去拜拜佛祖,轉悠兩圈。

山下的店鋪早已換了一波,秋意泊沒找到他記憶中的那家茶餅做的很好吃的鋪子,他便找了最熱鬨的那一家去,“老板,來一碗素麵!再來一碗豆漿!餅子也給上兩個!”

秋意泊觀察了一會兒,進這攤子的都是這麼叫的,他也這麼叫準沒錯。在灶台旁邊忙得熱火朝天的攤主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好嘞!客官要甜的還是鹹的?餅子甜的文,鹹的兩文!”

糖作為一個矜貴的玩意兒,放在哪裡都是很貴的,唯一不貴的可能就隻有朱明國了,隻不過如今朱明戰亂,種甘蔗的田八成也荒廢了。

“都要甜的!”秋意泊應道。

“好,您稍等!馬上就好!”

秋意泊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了,一個小孩兒噔噔噔地跑了過來,抬起了肉乎乎的小臉,掰著手指頭給他算賬:“素麵文,甜豆漿子文,餅子文,兩個一共六文,一共是……一共是……”

小孩兒的包子臉皺成了一團,秋意泊笑著道:“一共十二文。”

小孩兒聞言回頭看向了在灶台邊上忙碌的攤主:“爹,是不是十二文呀?”

“是是是。”攤主抬了抬頭,本想罵兩句不成器的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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