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碧,秋意泊回到望來城這一日恰逢連日大雨初晴,空氣中還漂浮著淡淡的水汽,與燦爛卻不熾烈的陽光以及清涼的風混雜在一處,吹得人渾身清透。
“難得的好天氣啊……”秋意泊與泊意秋並肩而行,泊意秋輕笑道:“但就是不太適合回家是吧?”
秋意泊橫了他一眼,大有‘你不開口也沒人把你當啞巴’的意味在裡頭,他道:“好久沒回望來城了,城中設施還如昨日,倒是令人驚歎。”
其實秋意泊誇得是下水道,他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下水道早該棄之不用了。
泊意秋抬眼看向他,含著幾分調侃之意狀似隨意地說:“怎麼會呢?聽說修建望來城的那位血霧宗少君做事嚴謹,城中設施檢修處多埋藏了零件,用千年不腐的寒櫸桐油紙包裹,也多虧了如此,這望來城維護起來才如此輕鬆。”
“是啊。”秋意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難為你將此事記得如此清楚,可惜這位少君英年早逝,若非如此,今日名動天下者,必有他一席之地。”
這下輪到泊意秋翻白眼了。
倒是柏朝韞開口道:“孫兒幼時曾拜讀過那位少君的著作,其中奇思妙想,當真聞所未聞,令人耳目一新。恕孫兒妄言,若那位少君還在,孫兒必定要拜會一番。”
秋意泊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泊意秋,隨即笑道:“那位少君,可是邪道人物,三郎如此說,不怕犯了忌諱?”
柏朝韞微微一笑,答道:“正因那位少君已然隕落,孫兒才敢這般說,老祖見諒,孫兒不過是葉公好龍罷了。”
言下之意,要是血霧宗少君還活著,他有多遠跑多遠。
“正是。”秋意泊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泊意秋,泊意秋低頭看地麵,如果秋意泊猜的沒錯,他正在進行西王母國的挖掘工程。秋意泊輕輕笑了笑:“天下驚才絕豔之輩甚多,可活到如今的又有幾個呢?一步踏錯,便入深淵……三郎,你可要謹記。”
“是,孫兒謹記。”
親爹有命,他人又在渡劫期,秋意泊也不敢再耽擱,直接往柏家去了。
泊意秋在望來城算是個大地主,畢竟城是他修的,還是他家的,還不是他想買哪塊地皮就買哪塊地皮。如今柏家所在的那一塊就是當年泊意秋買的,不算是最一流的,可也是難得的好地段——市中心內環臨水某個占據了整條巷子的宅子。
彆問,問就是這個地方特彆好升值,正門出門右轉五分鐘就是望來城最繁華的街區,左轉就是夜市小吃一條街,主打一個鬨中取靜,要是家裡有點困難要賣房,可以將家中單獨分割成數個宅邸,特彆好脫手。
秋意泊和泊意秋審美一致,自然也覺得這地方好的不行。
當然了,泊意秋手中最貴的還是臨近城主府的那一圈,同樣也是一戶人家占據一條巷子的配置,不過那兒住的不是什麼大能就是世族,貴純粹是往來皆豪門,出入無白丁。
論實惠,還是這個商圈彆墅區來的實惠。
柏家中門大開,隨著秋意泊入內,所見之人皆跪迎,秋意泊說了聲不用跪,偏偏當家人連聲道不敢,秋意泊也隨他們去,愛跪就跪,出來幾十年,彆的沒學會,人倒是越來越不知變通了。
看多了,秋意泊也懶得看了,直接吩咐了一聲清道,至此他與泊意秋便是一條路走到他爹和三叔的寢居都不曾再見旁人。
“長生\\長安拜見父親。”秋意泊和泊意秋皆是拱手行禮,再抬頭看去,秋意泊心臟幾乎是漏跳了一拍,行過禮就是全了禮數了,他三兩步就走到了他爹的麵前,握住了他的手腕:“爹,你怎麼了?”
不過幾十年罷了,秋臨淮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哪怕容貌依舊如初,可他眉間冷漠,眼中淡然,讓秋意泊有一種見到了昔日的金虹真君的感覺——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還保持著強行偽裝出的冷靜,實則隨時都會迸發出熾烈的岩漿,吞噬一切。
“你回來了。”秋臨淮並未掙脫他的手,隻是微微抬眼看向他,淡淡地說:“泊兒,來,坐下。長安,你告退吧。”
泊意秋頷首:“那我先告退了。”
秋意泊有些奇怪,泊意秋卻已經先行離去,他挨著秋臨淮坐了下來,他輕聲說:“爹,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舒服?……總是這般罷了,無妨的。”秋臨淮微微一動,掙脫了秋意泊的手,反而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聽說你做了個問仙譜?如今已經是天下第一了?”
秋意泊有些惶恐不安,他頷首說:“是,出了點意外,那問仙譜與天道相合,不過是借我的手現於世間罷了。”
秋臨淮微微闔目,似乎是在用指尖聽著秋意泊的心跳,許久,他才道:“你慌什麼?”
“我在想……”秋意泊道:“爹你這麼著急找我回來,是有什麼急事要吩咐我去做嗎?”
“確實有大事。”秋臨淮忽地放鬆了身體,靠在了秋意泊的肩上,他低聲說:“泊兒,你的好意,我與你三叔心領了。”
秋意泊頭皮發麻,他爹給他的感覺真的不太好:“爹,你說什麼呢?什麼我的好意?分明就是我懶得管,這才將這件事交給你和三叔……是我不好,我不該偷這個懶的。”
“嗯……此事不必再提。”秋臨淮眉間浮現出一抹濃重的疲憊來:“帶我回房間吧,我累了。”
秋意泊應了一聲,一手扶著秋臨淮站了起來,他此時才發現他爹已經消瘦了許多,連手臂都一手可握,他微微皺眉,忽地生出了一點淡淡地怒意——扶持這個秋家,是為了讓秋家多一條路,可更多的是為了他爹和三叔,這個家,他看了都厭惡,彆說在渡劫期的他爹和三叔了。
大不了全殺了。
他就是一個壞人,一個做事隻看親疏的壞人,秋家當然重要,可比不了他爹和三叔重要,如果抹去了秋家能換他爹和三叔平安渡劫,他隻會毫不猶豫選他爹和三叔。
“泊兒,你變了。”秋臨淮突然道。
秋意泊道:“爹,我是變了……我都六百多歲了。”
他側臉看向秋臨淮:“要不你站穩了,背我回去怎麼樣?我一路趕回來,累得半死,走不動了……爹你也真是的,讓阿濃找我乾嘛,你直接朝天喊一聲‘秋意泊滾回來’,我不就知道了?”
秋臨淮怔怔地看了秋意泊好一會兒,隨即才側臉輕笑了一聲:“你沒變,是我變了才對。”
“變就變了。”秋意泊道:“雖然我們修仙之人餐風飲露,不怎麼吃五穀雜糧,但春天的露水和夏天的露水味道還不一樣呢,怎麼能不變?”
話音方落,他們就已經到了寢居,秋意泊推開了門,忽地隻覺得一股勁風襲來,秋意泊動也未動,那勁風帶著一抹銳利無比的劍氣停在了他的咽喉之前,室內,秋臨與擁著被子半坐著,懶洋洋地道:“原來是泊兒回來了……”
“三叔,你快收了劍氣!”秋意泊一手摟著秋臨淮:“我爹好像不太舒服呢,你快過來看看。”
秋臨與嗤笑了一聲:“你爹那個德性你還不知道?凡有劫數,就喜歡這麼病懨懨的。”
秋意泊無法反駁,那什麼,他小時候他爹也確實是這麼一副樣子,隨著他長大,才慢慢好了起來,變得言笑晏晏,舉重若輕,緩緩恢複了他身為化神修士的意氣風發。
他剛剛抓他爹手腕的時候也悄悄探了一下,他體內靈氣好著呢,一點紊亂的樣子都沒有。反倒是他三叔,還沒看清人就來一劍,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秋意泊在心中歎了一口氣,扶著他爹在三叔身邊坐下了,秋臨與嘴上說得毫不留情,倒是很配合的把被子掀開了一半,讓秋臨淮躺下了。
秋意泊也沒問他兩怎麼住在一起,反而是扯了被子的下半段,踹了鞋子就把腿往裡麵伸,腳掌觸碰到了秋臨與冰冷的皮膚,他抱著被子往前挪了挪,乾脆伸手在秋臨與腿上摸了一下,隨即有點懵地說:“三叔,你腿斷了?”
然後他就被毫不猶豫地踹了一腳,虧得秋意泊已經是道君,否則這一腳能把他踹到牆上摳都摳不下來,秋意泊捏住了秋臨與的腳踝,隨即抱怨道:“三叔,你可輕點,我可是你唯一的大侄子。”
“唯二的,你要是死了,還有阿濃在。”秋臨與低嗤了一聲,卻也隨他抓去,秋意泊把秋臨與的腿拉直了,擱在了他的膝蓋上,也不嫌棄地替他揉按穴道,順便查一下秋臨與的身體狀況。
秋臨與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然後另一條腿一動,把秋臨淮的腿也擱到了秋意泊的腿上,秋意泊順手摸了一把,一模一樣的冰涼,他道:“哎,一會兒去泡個熱水澡,怎麼涼成這樣?”
“住嘴。”秋臨與毫不客氣地說:“再多說一個字就滾蛋。”
秋意泊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不敢再逼逼,安靜地服侍親爹和三叔。秋臨與與秋臨淮似乎是極其舒服的,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呼吸也變得沉穩了起來。許久之後,秋臨與才睜開了眼睛,道:“泊兒,你已經是陽神道君,也拉的下臉來做這些?”
“怎麼?我成道君了我就不是您的大侄子我爹的親兒子了?我改拜老天爺當親爹了?”秋意泊不禁道:“雖然沒有什麼必要,但是三叔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臥冰求鯉,扇枕溫席,要是三叔你有個萬一,我還能給你摔盆打幡……”
話音未落,秋意泊就被秋臨與踹了一腳,他悶哼了一聲,接著道:“我現在就給您打盆水來服侍你洗腳?”
秋臨淮一直聽著,聞言淡淡地說:“家中仆婢還沒死絕,輪不到你來做這些。”
秋意泊聳了聳肩:“仆婢和親生的兔崽子哪能一樣?不是我吹,我端來的洗腳水就是要比彆人端來的香。”
“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