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和泊意秋到的時候,險些以為孤舟道君一個失手把他們爹和三叔都給宰了——幽雅精致的小院如今一片狼藉,秋臨淮伏在斷了一半的步橋上,三叔上半身趴在了池塘的太湖石上,下半身還浸在水中。
到處都是血。
無論是步橋、石欄、太湖石、池塘乃至花木,全都是血。
想也知道是誰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路小跑過去趕忙把人扶了起來,他們爹胸口中了一劍,腹部被劃開了半拉,孤舟道君很有分寸,知道真劃開來自己這徒弟難免不了腸子流了一地,隻劃開了一半,還有一半血肉相連,勉強兜住了臟器。至於三叔,雙腿兼左臂都被打斷了,皮肉之間看似無礙,實則秋意泊剛動了他一下就發現他的下半條腿在不自覺地往旁邊滑——是那種骨肉分離的滑。
把池塘染紅的血,應該都是秋臨與提供的。
兩人一人扶一個,一時之間竟然分不出來誰更慘一點。也來不及多說什麼,趕緊扶著人進去養傷,這種傷勢,說是重傷,也沒有到那種不閉關個幾十年養不好的地步,說是皮肉傷,那……也不算是輕了。
秋臨與、秋臨淮皆是昏迷了過去,這給兩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秋意泊一手撈著秋臨與,將他斷掉的腿按在他的身上,孤舟師祖的劍意何等鋒銳,他是試過的,雖然腿斷了,不過傷口平滑且沒有劍意殘留,還是比較容易長回去的,就是要注意角度彆歪了。
泊意秋則是把他爹放在床上,瞅一眼就覺得不忍直視,趕忙撒藥粉喂丹藥。
等忙活完了,兩人才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泊意秋一臉老人地鐵手機的表情:“師祖這會一會,那是真的打啊。”
秋意泊一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是真的打……之前我一條腿險些被師祖砍斷了。”
兩人齊齊歎了一口氣,“能有效果嗎?”
“應該有。”秋意泊推算著方才的戰鬥:“我隻能說要是爹和三叔被家裡憋了口氣,那這口氣應該是發出來了。”
孤舟道君也不是壓著他們打的,庭院裡殘留的劍意也不止孤舟道君一人的,對著能放手一搏還不用害怕對方受傷的師傅,那不是能有多憋屈就打多狠?
這裡要感謝師祖,打之前記得把院子給保護了一下,否則彆說殘垣斷壁了,他們這個柏家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兩人挨在一處坐著,各自點了根煙,明明今天也沒做什麼事兒,卻都有了一些精疲力儘的感覺,需要一點提神醒腦的東西。泊意秋吐出了一口雲霧,低低地說:“爹和三叔不信我,這事兒估摸著還得落在你頭上。”
“我乾和你乾有什麼區彆?”秋意泊將一口煙霧噴到了他的臉上,泊意秋心念一動,煙霧瞬間反撲向秋意泊,秋意泊被辛辣的氣味嗆了個半死。還好這種煙是他們自己做的,純粹是一些提神醒腦的藥草,也不算太難聞。
泊意秋冷淡地一眼橫了過來。
秋意泊也乾什麼給他冷眼看,換了他,他比泊意秋還鬱悶——明明就是同一個人,當初是血肉、神識都是一人一半,他們爹和三叔把秋意泊認作真的,卻懷疑泊意秋不懷好意,哪怕知道是因為渡劫期的緣故,那心情也好不起來。
畢竟在他們的認知中,爹就是爹,三叔就是三叔,並不因為我是本體/我是分神而產生爹是彆人的爹,三叔是彆人的三叔的情況。
話又說回來,要不是爹和三叔這麼防著泊意秋,搞得泊意秋進退維穀,今天這柏家的事情也等不到秋意泊回來才能處理。
方才他們師傅說他們爹和三叔重視家族傳承,他們兩又不是方外之人……現在他們回過神來了,也有所領悟,這個局麵當真是好破極了——這天底下要是論誰兒子有出息,恐怕誰都比不過秋臨淮。
兒子都成道君了,兒子的分神都成大乘巔峰的真君了,於家族傳承而言,還要怎麼樣?就算家裡隻剩一群扶不起來的阿鬥,秋意泊、秋意濃隨便拉一個出來都夠保家族傳承個幾千年了。
這在修仙界中又不是沒有先例,王家不就是如此?有金虹真君一人在,硬是從一個小家族長成了一個龐然大物,家裡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有金虹真君,有太虛門,還不是這麼過來了?
更何況秋意泊還是道君,甚至都不需要他放下話來,隻需要柏家換個匾額,換成秋家,‘秋’這個姓氏何其罕見?整個修真界能數得上的不過是秋家長生道君、長安真君、懷真真君、應真真君、霜懷真君、懷黎真君,一門一位道君五位真君,多得是人上趕著給秋家大開方便之門。
現下當真是應了那一句話——隻要我夠強,就沒有人敢來殺我全家。
秋意泊將最後一口煙抽儘了,含著煙霧湊上去哺進了泊意秋的口中,泊意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閉上眼睛享受這個吻,唇齒纏綿之間,煙霧緩緩溢出,兩人分了開來:“我留在這兒照顧爹和三叔。”
“等他們兩清醒後我就會離開,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泊意秋道。
“嗯,我去了。”秋意泊轉身欲走,方走了兩步,忽地又回頭看向泊意秋,言笑晏晏地說:“不過最好等我回來再走,癡夢,你家主上還指望著你侍兩回寢呢……”
泊意秋嘴唇微動,隨即沒出息地抹了一把臉,那什麼,還是晚兩天再走吧——大不了爹他們一醒他就躲回屋子裡去。
他能忍受,不代表他就想忍。
秋意泊一出院子,就將整座庭院以禁製封鎖了起來,養傷還是要安靜一點好,門外自然有人在等候,跪了滿滿一廊的白發蒼蒼的老人——這些人就是當初跟他來望來城的那一批。
其中有本家,有分家,他們清楚他們姓什麼,也清楚秋意泊是誰。
“孫兒等拜見老祖!”老人們齊齊叩首:“恭迎老祖歸家!”
秋意泊輕描淡寫地掃了他們一眼:“恐怕你們也不想我回來吧,還來恭迎,難為你們了。若是再晚一些,許是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
素日裡呼風喚雨錦衣玉食的柏家掌權者們都不敢答話,這話說的太重,就差沒有直接罵他們數典忘本。秋意泊如今也懶得與他們多說什麼,既然他身份挑明了,他想如何做,那都是順水推舟,沒有人能對他說一個‘不’字。
秋意泊知道該如何做,可偏偏他不想這麼做,他不想讓他爹和三叔的劫數落在他的身上,這樣的劫數,他不想再讓他爹和三叔遇到第二次。
秋意泊淡淡地說:“換個地方說話。”
眾人齊聲應喏,隨著秋意泊來到了柏家的正廳,此刻隻要在柏家的,是秋家的血脈的,無論男女老少都跪在了地上,秋意泊坐於上位,坐的甚是隨意,他微微抬手,刑堂中人便將柏大伯等人帶了上來,他邊道:“論起來,你們這些人,也是做了阿爺的,還有做了太公的,天天在家中呼奴喚婢,就忘了孩子要怎麼教養?”
柏大伯口中塞了布團,他在看見秋意泊的一瞬間呆若木雞,隨即瘋狂掙紮了起來,柏二郎也是如此,唯有柏大郎還算是鎮定,秋意泊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道:“都殺了。”
話音方落,求情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三人的人頭已經落地。
堂中眾人駭然失色,有老人膝行而出,老淚縱橫:“老祖、老祖!這可是我秋家這一代唯二有靈根的孩子啊——!”
秋意泊低垂著眼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怕什麼?”
“我、懷黎、霜懷、長安皆不過六百餘歲,難道還怕我們活不到秋家生出有靈根的孩子的那一天?”他接著道:“我父、我叔未過兩千歲,就算是我們兄妹半道隕落,難道我父、叔父也一道隕落?”
秋意泊掃視眾人,見眾人神情呆滯,顯然是不明其中深意。
秋意泊不禁嗤笑一聲:“我秋家延綿業已逾千年,不想我秋家子孫,如今竟成了短視愚魯之人!”
老人如遭雷擊,呆愣在了原地,其餘眾人更是噤若寒蟬,唯有柏朝韞拱手朗聲道:“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諸位老祖俱在,方是我秋家立身之本。”
柏朝韞的餘光看見了地上的無頭屍體,柏大郎說穿了……錯得不大,他確實沒有能阻攔住他父親和弟弟,也沒有能提前通知於他,可他確實是阻攔過了。
今日柏大郎之所以死,全因為他。
就如同他那一日選錯了路,他的親弟弟柏朝瑜就會隨他一起奔赴黃泉一樣,既然他選對了,那麼死得就是大伯這一家——他是一個凡人,長生道君怎麼會給他留下一個有深仇大恨的,修行上又頗有天賦的仇家來呢?
“柏朝韞,聽聞你素來機敏聰慧。”秋意泊神情平淡:“我給你五十年。”
“五十年內,你可能還我秋家風骨?”
柏朝韞朗聲道:“孫兒能!”
“好。”秋意泊頷首道:“柏朝韞,從此你便是秋家主事,兩位老祖閉關,不得驚擾,家中一應事務,你且執行處置便是。”
他又看向堂中眾人,清清淡淡地說:“五十年後,若我秋家還是秋家,我便是這秋家之主,自此護我秋家富貴無極,若我秋家成了柏家,那你們便繼續當你們的柏家人。”
滿堂老少,竟是被這句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老者抬首問道:“老祖!老祖難道就不管我們了嗎?!”
“我為何要管你們?”秋意泊嗤笑道:“我姓秋,不姓柏,不止我,我父兄姐妹,皆不姓柏。”
堂中寂靜一片,秋意泊已經懶得坐下去了,他甩袖而走,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