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天道君五指微動,那一寸百萬金的天蠶石絲就化為了齏粉,消散在了天地間,他輕慢地眨了眨眼睛,任他秋長生貪圖什麼,他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這一日,秋意泊在山裡整了點小燒烤,他不好走得太遠,在護山大陣外裡找個安靜的地方卻是無虞的——要死了他是真的要死了,早知道當初就不任由秋懷黎安排了一堆淩霄峰的弟子來幫他打理宗門,一個兩個都悄悄來問他此舉到底有什麼深意,他說的煩了來一句‘自己回去領悟’,好家夥,他們還真的揣著自己領悟出來的寫了個論述來交作業!
哪個好人喜歡批改作業啊?!啊?!
反正秋意泊是不喜歡的,他把早年那個以成為寒山書院教書先生為目標的自己痛批了八百遍,隻怪自己當年太年輕,不知天高地厚,就敢胡亂開口。真以為修士沒有高血壓就不會被氣死是吧?!
秋意泊歎了口氣,坐在河邊拿了小匕首把石頭插的亂七八糟,轉眼一看,發現自己放著已經處理好的野兔子的盆子已經隨著溪流遠遠地飄走了,想也未想就踩著溪水去追,等把兔子追回來,生好的火又滅了。
秋意泊當場氣成了河豚。
他出門在外弄吃的隻要不是急著吃,一概都是生點凡火,什麼天靈火地靈火好用是好用,就是太仙氣飄飄了,烤出來的吃的少了點煙火氣。秋意泊有個納戒裡專門裝木炭,什麼果木炭、鬆木炭一應俱全,專門用於野外吃燒烤。
彆說,那麼煙熏火燎的來一下,就是比沒有的來得香!
好不容易把火重新生起來,等著木炭燃起來了,秋意泊這才串了兔子肉開始烤,順道把濕了的鞋襪都給踹了,反正這一塊地方自己收拾過,平整的岩石走起來一點都不割腳,不穿也沒什麼。
秋意泊尋思著前幾年放養在這裡的魚應該也養的差不多了,是該網來吃了,結果秋意泊也沒有想到,自己這網子隨手一抄,就抄來了一條大魚,秋意泊還沒來得及開心呢,網兜裡那條大黑鯉魚一個靈活的鯉魚擺尾,自網兜衝一躍而起,陽光在它的背脊上映出了一條燦爛的金線,隻聽得噗通一聲,魚又跑了。
秋意泊小聲罵了那條魚兩句,忽地一轉身,就看見一個男子立在他的身後,玄黑與暗金的長袍翻飛,一身麥色的皮膚映得那條華美到了極點的寶石鏈越發的奪目難言,若不是秋意泊見過此人,都想張嘴來一句‘臥槽魚成精了!’。
“道友怎在此處啊?”秋意泊笑問道:“也是巧,沒想到又在此處遇見了你。”
秋意泊為了躲避弟子,今日易容成了白胡子神仙老頭,恰好與那日遇見這位道君類似。那位道君也顯得有些驚訝,挑眉道:“道友竟在此處?”
秋意泊剛想回答,忽地聞到了一股焦香之氣,他喊了一聲‘哎呦壞了!’,三步並做兩步奔向了自己的篝火堆,連忙撿著自己的兔肉給它們翻麵,這一翻,果然中心那兩串兔腿肉已經焦了,他頭也不抬地道:“哎,道友聽說了坊間傳聞沒有?”
秋意泊那演起來是半點不講人情,那日當時他是沒想太多,等回去他就琢磨出一點味兒來,這位大兄弟穿的衣服與截雲道君極為類似,他要麼是他那個糟心的殺妻證道的師兄戰雲道君,要麼就是他們兩的師傅戮天道君。
再加上他的修為明顯就是陽神以上,秋意泊自認自己在陽神境界沒什麼對手,但也不能撇掉戰雲道君就是一個和孤舟一樣的厲害人物可能性——那什麼,殺妻證道這種事兒一聽就像是小說男主角,厲害得非比尋常……說實話秋意泊覺得意外的很合理。
不過應該還是戮天道君吧,畢竟他說過他有兩個不成器的徒弟,沒聽說過戰雲道君有徒弟。
但不管是誰,都不妨礙秋意泊在這裡內涵對方兩句——他身後就是麓雲山,就有孤舟師祖,他怕個屁啊!
一提坊間傳聞,戮天道君就想到了自己那個糟心徒弟,他頷首道:“聽過一些。”
“聽過就好,我就是來看看這麓雲山之主到底長成什麼模樣的。”秋意泊怪笑了一聲,用小刀割掉了烤焦的那一部分,見裡麵的還有救,十分滿意的搖頭晃腦了起來:“這流言霏霏,聽著怪有意思的,道友,來坐!我這兔子也差不多了!”
戮天道君略微有些遲疑,就見秋意泊又掏出了個小馬紮,往旁邊一擺,他雖未說出口,那種‘彆客氣啊’的感覺已經躍然而出,戮天道君在小馬紮上坐了,秋意泊就將兔腿分了他一隻,戮天道君猶豫了一瞬,還是接了過來。
秋意泊沒急著吃,在旁邊又擺了一張矮幾,擺了兩個碟子和酒盞,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打著旋兒,戮天道君一聞這香氣,就知道必然是難得的好酒。
戮天道君咬了一口兔腿,緩緩咀嚼咽下:“隻是如此?”
“那肯定不止這樣啊!”秋意泊樂嗬嗬地說:“聽說麓雲山是個煉器門派,老夫剛好來交流一番!”
戮天道君又問道:“那道友為何在此?”
秋意泊聞言一拍大腿:“彆提了,你是不知道這個麓雲山多過份!”
戮天道君:“……怎麼?”
秋意泊一臉鬱悶地說:“門派小成這樣,行事還怪講究的,那兩個守門的小孩兒說什麼我一沒拜帖,二無知會,三無親朋好友引路,庭院未掃,房屋未清的,實在是不敢做主放我進去……嘖,話是真漂亮,誰聽不出來他們當我是戰狂崖來的打手?”
戮天道君低頭吃了一口肉,秋意泊也拈起了拇指大的酒盞仰頭一飲而儘,還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來:“這酒夠味兒了!道友你嘗嘗!那我能怎麼辦?隻好當場寫了張拜帖,等著麓雲山放我進去嘍。”
戮天道君淡淡地道:“為何不硬闖?”
“我硬闖作甚啊?”秋意泊捧著兔腿,一邊還繁忙地給肉串翻麵:“我又不真是戰狂崖的打手,硬闖人家護山大陣,我是來見識見識他們煉出來的法寶的,又不是來搶他們道統的。弄的我跟個邪道似地,聽說這麓雲山主交友廣泛,真要引來一二道友追殺我,我這身老骨頭可吃不消!”
戮天道君平靜地說:“恐怕不會。”
“怎麼不會?到時候真有人來追殺我,我怎麼辦?”秋意泊笑道:“道友神出鬼沒的,到哪裡去尋你?”
戮天道君反問道:“你不是已經清楚了嗎?”
戮天道君垂眸飲儘杯中酒,世上巧合太多了,那就是必然。一個善於煉器的道君,第一次在北風城外遇見應是巧合,第二次在麓雲山遇見,卻不見得真的是巧合。這世上哪裡來那麼多道君境界的煉器宗師?麓雲山起得太快,其山主大手筆贈送陽神法寶也不是什麼太大的秘密,稍微一聯想,眼前這位還算是符他脾性的老道,大概就是麓雲山幕後之人。
喝完這杯酒,也就差不多該有動作了。
秋意泊:“嗯?”
秋意泊忽地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我怎麼覺得道友接下來不是什麼好話,你且莫出聲,莫要浪費了我這麼好的酒和肉!”
戮天道君微微一頓,當真沒有出聲,低頭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秋意泊也不與他客氣,慢條斯理地該吃吃該喝喝。兩個大男人吃一隻不算太肥的兔子,再慢也有限度,很快架子上就被吃得隻剩下骨頭了,秋意泊滿意地理了理自己有點礙事的胡須,打了個飽嗝,這才道:“怎麼,道友真是戰狂崖的戮天道君?今日來殺人來了?”
戮天道君平靜地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秋意泊眉間一動,轉而歎息了一聲:“這……這可真是啊……太巧了!哎!”
“可有什麼轉圜之地麼?”秋意泊苦著臉問他。
“我之前,還欠你一個承諾。”戮天道君道:“就拿來換你的命吧。”
言下之意,他不插手,他就安然無恙。
秋意泊搖頭道:“那不行,麓雲山好不容易才建起來,我若真撒手不管,回頭我師祖知曉了非劈死我不可。”
秋意泊今日嘴裡沒什麼實話,這一句話卻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他費勁心思把孤舟師祖請過來,如今戮天道君來了,他啥也不管,兩手一攤,任由戮天道君把麓雲山毀了,孤舟道君非劈死他不可。
戮天道君微微皺眉:“那你換一個。”
秋意泊忽地古怪地笑了笑:“要不這般,道友要滅麓雲山,大家立場不同,我也不為難你,不管今日麓雲山最後如何,你把戰雲給我殺了,如何?”
戮天道君抬眼看向了秋意泊,眼若利刃,鋒銳無匹,仿佛在問他為何能說出如此厚顏無恥的話來。這還是‘大家立場不同,我也不為難你’?
他若把戰雲殺了,今日為何還要滅麓雲山?
戮天道君道:“不可能。”
秋意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甚至還順手幫戮天道君倒了一杯,隨即一飲而儘:“你說說看,這事兒平心而論,你徒弟錯了沒!”
“是他有錯。”戮天道君平靜地道:“可這世上並非隻論對與錯。”
“怪隻怪秋長生識人不清,為他人手中利刃。”戮天道君接著道:“今日我折他,也是應當。”
秋意泊道:“那就是沒得談?”
戮天道君沉默不語,秋意泊歎息了一聲,又笑道:“所以,我家小師叔費儘心思讓你親來,你就沒有一點點疑惑嗎?”
緊接著,麓雲山飛了。
是的,在戮天道君的麵前,近在咫尺的麓雲山倏地騰空而起,飛起來了!
一圈又一圈的光暈點亮了整座麓雲山脈,連帶秋意泊此處也有光暈亮起,秋意泊慢悠悠地抬手斟酒,細細地品味著,他微笑道:“既然請你來,自然是有拿下你的把握。”
果然戮天道君是不太聰明的樣子,但總算也不是太蠢,他從所有可能性中選擇了一種最穩妥的辦法——他親自來。
畢竟是合道道君,還有比他親自來更穩妥的法子嗎?
可惜了,秋意泊本想兵不血刃,今日怕是不能了。
一件又一件的法寶在整座山脈中隱現,一隻仙鶴從秋意泊袖中飛出,繞著他在空中盤旋了一周,隨即落在了他的左右,親昵地蹭著他的長袖,秋意泊一撫長須,笑道:“我麓雲山乃是外道門派,不善鬥法,這真刀真槍的,還是叫它們替了我們吧!”
“戮天道友,你先闖過了我這萬寶大陣,再想後麵的事情吧!”
戮天道君仰頭看著高高懸浮於天際的麓雲山,再看周圍光華萬千,或飛禽走獸,或才子佳人,在陣中現身,陽神境界者,細細一數,居然有十位之多!
戮天道君緩緩地道:“就憑它們?”
“就憑他們。”秋意泊端坐在了遠處,一派的閒適:“道友也不必想著先殺了我,這大陣才是麓雲山真正的護山大陣,與我關係是不大的。”
戮天道君道:“試試就知道了。”
他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之箭奔襲而來,秋意泊不動如初,兩人本就隻有幾步之遙,可這幾步此時卻已經成了天塹地壑,戮天道君的身影在這一刹那便消失了去,再有一瞬,他的身影出現在了極遠極遠的山脈邊角處,長風一起,便有一紅影殺到,那劍靈一身血色,雙目亦是猩紅難言,手持一柄銅錢長劍,絲絲縷縷地紅線纏裹劍上,妖異翻飛。
有一把沙啞的嗓子似乎呢喃了什麼,但根本不成字句,以戮天道君的耳力根本不必他特意去聽,已經將那聲音聽了仔細,忽地他腦海之中極其突兀地出現了一聲銅錢脆響,化作一柄無形之劍,直攻他的神識而去!
戮天道君舌尖一痛,霎時間清醒了過來,識海之內波濤翻滾,他冷哼了一聲,不得不讚一聲這器靈確實是有些能耐在身上,怨不得麓雲山渾然不懼!
——他算是吃下了這個暗虧。
正當此時,那血色虹光已然殺到,猩紅的劍意驅使了天象,濃密的黑雲遮天蔽日,天地間仿佛唯有此處煌煌,戮天道君手中金光一閃,一柄純金之劍出現在了他的手中,隻聽叮叮叮幾聲,金戈交鳴之聲若金風急雨而來,他近乎氣定神閒地應付著卻邪。
忽然之間,他驟然看向了秋意泊的方向。
秋意泊依舊坐在原處,見狀舉杯相和。
戮天道君淡淡的撇開了目光——果然來麓雲山,吃的虧不止這一個!
也是應當的,畢竟也是有道君的門派,怎麼令天機落入他人之手?麓雲山少說在此盤踞近百年……他看,卻並非是因為此事,而是他看,麓雲山居然當真有道君能在天機上勝他一籌!
秋意泊老神在在,笑死,這是他的地方,戮天道君搶不過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若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他如何敢與戰狂崖做對?!
“你在看誰?”有一道沙啞的聲音將戮天道君的目光吸引了回來,那猩紅劍氣刁鑽詭異,威力著實驚人,戮天道君平靜地與那雙血紅的雙目對視著:“在看你。”
“可惜。”戮天道君話音未落,手中長劍倏地起了一道燦燦金芒,所過之處,連天地亦為之變色,至剛至烈之氣瘋狂地吞噬著那烏雲腥風,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弦月殘日,所向披靡一般的向卻邪而去!
然而這堪稱無可抵擋的一擊,卻落了空。
卻邪的身影出現在了一座山峰之上,猩紅的人影隱沒在金光熠熠的銅錢劍之內,正當此時,那弦月殘日忽地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戮天道君身後,戮天道君此時再想躲避,已是為時太晚,那金光橫掃之下,隻見血芒橫飛於天際,戮天道君的身影出現在了另一塊巨石之上。
他的肩頭,已經出現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似乎與秋意泊離得極近,近到了哪怕是個普通人,一低頭,都能看見秋意泊桌上擺了點什麼——一盤葡萄,一盤石榴,三碟子茶點,甚至一旁還有個美豔的劍靈正跪坐在一旁,將葡萄一顆顆剝乾淨了,放置在華美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