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秋意泊一人立於靈鶴門弟子包圍之中,其中並不乏高境界修士,秋意泊仔細地計算著如果要動手, 他第一時間應該殺掉哪些人, 又有哪些人對他而言是有威脅的,可以考慮想方設法殺死誰, 才能達到殺一儆百的目的。
那種熟悉的淡淡的厭倦感襲來, 又在瞬間被那種激烈的、昂揚的情緒所衝垮, 他的心跳無聲無息地加快了一個節拍,胸口卻在陡然之間開始一陣又一陣的發痛, 靈氣似乎在這一瞬間脫離了他的掌控,在經脈中胡亂衝撞著。
他很明白這是為什麼,無非是因為他現在的心緒激蕩, 再加上這具身體境界低微,太上忘情的道統沒有那麼深厚的功力,而現在它正在努力的試圖壓製他的情緒,所以才會隱隱作痛。
可那又如何呢?他為宗門、為師長憤慨, 這又何錯之有呢?他向來隨波逐流, 不怎麼去管道統如何,也懶得去深究道統, 可如今他卻生出了一種荒謬之感——他何錯之有?
他何錯之有!
秋意泊緩緩吐出一口綿長的氣息, 目光越發銳利, 冰涼的劍刃落在他的掌心中,帶著一點點輕微的被割裂的痛楚, 卻叫他的意誌越發堅定。
泠泠淙淙的寒意隨著一陣風無聲的蔓延著,人群中忽地站出兩個女修,身穿粉衣, 乃是露英殿門下,她們堅定地站在了秋意泊身前,秋水青虹在眾人眼中閃爍出一道森冷的光,一人冷然道:“靈鶴門果真是禮數周全,大庭廣眾之下汙蔑我師門清譽,好得很!”
“小師弟,你莫怕,我們來了。”
冷凝的氛圍倏地被打破了去,靈鶴門那化神真人道:“二位道友莫惱,這兩個弟子口出穢言,辱及道君,實在該殺!還要多謝張師弟為我靈鶴門除此孽障!”
露英殿師姐露出了一點譏諷的笑意:“靈鶴門,不過如此。”
化神弟子目露屈辱之色,卻也無法,露英殿眾人在靈鶴門中做客,扶瑤道君更是親臨,若在此擊殺她門下弟子,事情將一發不可收拾。他咬了咬牙,一手微揚:“此事我靈鶴門必定給露英殿一個交代,請!”
兩師姐這才罷休,其中一人不動聲色地扶住了秋意泊,三人怒氣衝衝地回了客峰,剛進門,秋意泊就張口吐出一口血來,其中一師姐道:“小師弟,你怎麼了?可是靈鶴門那群賤人暗下毒手?!”
秋意泊這一口血引得附近的露英殿弟子都圍了過來,他人緣一向好,秋意泊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擺了擺:“是我憤慨之下心緒激蕩所致……無妨,養兩日就好。”
“小師弟這是怎麼了?”
“夢師叔,花師叔,發生了什麼?”眾人不禁問道:“怎麼出去逛一逛就這般了?!”
夢真人氣得想要殺人:“靈鶴門弟子口出穢言,居然當眾辱罵師弟是‘賣身老妖婦的孌童’,還道師弟是我露英殿的爐鼎,師弟當即將那二人殺了,我們去得晚,還是聽了兩嘴才知道是怎麼回事!靈鶴門簡直欺人太甚!”
眾人嘩然,小師弟修行勤勉刻苦她們都看在眼中,光是扶瑤道君那不下於千刀萬剮的洗經伐髓湯又有多少人吃得消?不是沒人嫉妒過,扶瑤道君隨手就將藥浴扔了出來叫她們下去泡,真能堅持下去的十有一二就不錯了,大多數人寧願自己修得慢一些,也不日日吃那個苦。更何況那不過是一個能夠稍稍拓寬經脈,排除雜質的藥浴,根本就沒有什麼逆天的功效,隻不過是因為小師弟靈根不佳,體內雜質太多,所以才需要罷了。
甚至他也不需要吃這份苦,沒有這份湯藥,不過是修行得慢一些,扶瑤道君曾言但凡小師弟說一聲熬不下去,她也不會堅持叫小師弟用這種東西。
更何況還汙蔑小師弟是她們的爐鼎?!
眾人氣得雙手發抖:“靈鶴門怎麼敢?!”
“靈鶴門是怎麼管教弟子的?居然養出這等畜生來?!”
“嗬!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正不起來!”
秋意泊抬手擦去了唇邊血跡,他道:“靈鶴門門風不正,眾位師姐妹近日就不要出門了,免得落單遭了人家的黑手,一切等師傅定奪。”
清月真人趕來時恰好聽到了這句話,待一了解到來龍去脈,當即放出召集煙花,令所有還在靈鶴門中閒逛的弟子速速返回客峰,清月隨即去稟報扶瑤道君,卻發現扶瑤道君並不在客峰上,便依秋意泊所言,令所有露英殿弟子謹守門戶,不得外出。
金虹道君是見了煙花才回來的,他已經聽說發生了什麼,知道秋意泊受傷,特意來探望,見秋意泊雙目微闔,於塌上打坐調息,便在另一旁坐下了,算是護法。等了許久,他沒等到秋意泊醒來,反而等來了扶瑤道君。
“瑤兒也在這兒?”扶瑤道君自然是敲了門後才進來的,此時秋意泊也察覺到扶瑤道君來訪,睜開了眼睛,下榻行禮:“師傅。”
扶瑤道君在桌旁落座:“瑤兒,我與你哥哥有事要談,你先出去。”
金虹道君隻好告退,秋意泊行至扶瑤道君身邊,躬身道:“是弟子衝動了,任憑師傅責罰。”
扶瑤道君不知去做了什麼,眉宇間自有一分疏放,她道:“你做得很好。”
“……”秋意泊沒有說話,反而是扶瑤道君問道:“受傷了?”
秋意泊頷首:“方才心緒激蕩,致氣血逆行,不是什麼大事,有勞師傅掛念。”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坐下。”扶瑤道君說罷,秋意泊就在一旁坐下了,將自己的左手遞給了扶瑤道君,扶瑤道君一搭脈,便知他如何,她眉目微動:“你這道統倒是有意思……可是遇到了什麼關頭?”
秋意泊有一門道統,機緣得來,她一直知道。隻不過這道統清正平和,並非什麼邪道傳承,露英殿的道統確實不怎麼適合男修,問過他後就讓他一直修下去了。今日一探,這道統卻顯出了幾分霸道冷銳之色,這氣血逆行恐怕也不是如他口中說的一般,心緒激蕩所致。
不過扶瑤道君卻是有些喜聞樂見的,能引動道統,大多都是在突破的關口。
秋意泊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問道:“師傅,我也曾看過宗門道統……”
露英殿道統名為《無上璿清玉照華陰錄》,取月之精魄,淬煉己身,修得玄月陰華,若秋意泊推測得沒錯,待這功法修到大乘巔峰,便是極陰極寒,想要證得煉虛合道,便需要借渡劫劫雷將通體陰寒逆轉為陽,與道統相輔相成,方能成就大道。
“孤陽不長,孤陰不生……”秋意泊停頓了一下,但到底還是問了:“我觀門內師姐妹性格大多溫和活潑,似是與道統相悖,為何我見師傅乃至師姐妹們並不與道統相似?”
扶瑤道君聞得此言,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今日之傷便是如此得來的?”
秋意泊頷首,扶瑤道君凝視著他:“這似乎不是你該問的。”
她的意思是,以秋意泊元嬰的境界,還不該問到道統之辯。
“師傅是師傅。”秋意泊道:“少寧入露英殿二十年,師傅不曾虧待少寧半分……我不怕什麼。”
扶瑤道君倏地輕輕笑了一聲:“道統之辯,唯在人心,你那道統你或順,或從,或逆,皆在你心中罷了。你修習這道統二十幾載,平日勤修不綴,恐怕也無暇顧及道統……那道統平和有餘,關鍵時候霸道太過,你素日順著它,今日卻要逆它一逆,自然要叫你吃苦頭。”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問道:“可若不順應道統,又該如何修行?”
秋意泊此言也是這般想過的,可或許是他心性不堅的關係,次次都是在突破時想不想,此後就沒有然後了。
是的,他確定他能征服道統,道統也不是唯一的,所以他放心大膽的順著這條道走著,若遇到障礙,就試圖跨過去,若一而再,再而三的跨不過去,他也不介意換一個道統。
“道統難道一定是對的嗎?”扶瑤道君反問道:“陰華錄乃是祖輩所創,若對你們而言,自然是直指大道無上之法……少寧,你可聽過一句話?”
“什麼?”
“順則凡。”扶瑤道君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想在秋意泊臉上尋找些什麼,可不論怎麼看,這就是一個悟性超凡一心問道的弟子:“……逆則仙。”
“你若此生寥寥,順也無妨,逆也無妨。”扶瑤道君在秋意泊手臂上拍了一下:“可你若想得證大道,此生便是非逆不可……順應天命,不過是拿來唬人的玩意兒罷了。”
扶瑤道君又道:“此事不必多想,你才三十幾歲,想這些還有些太早了,再過一段時日,你也該下山去遊曆遊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一路,你隻管慢慢看,慢慢想,待你成就真君,成就道君,那時你也會有自己的感悟。”
“少寧,你且記著,學我者生,似我者死。”扶瑤道君鏗鏘有力地說道:“我說的,也不一定就是對的,修行是為你自己修的,不是為彆人修的,唯有你自己感悟的才是真的!”
秋意泊如遭雷擊,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往日有些不清晰的事情慢慢地在他腦海中變得清晰了起來。他忽地抓住了扶瑤道君的手腕:“師傅,你是不是知道了?”
扶瑤道君反問道:“知道什麼?知道你其實是個轉世重修的?”
秋意泊搖了搖頭:“這般說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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