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勝雨領著兩個隨從,往禪房裡送入了一盆新燒的炭火,站去一旁,悄悄看了看裡側情形。裡側的行軍榻上墊了好幾層軟靠,半靠半躺著尚帶頹唐的身影,身上披上了厚厚的外袍。
軍醫在旁仔細查看著情形,神情鬆緩許多,回過頭小聲道: "夫人放心,軍司已性命無憂,剩下的隻能再慢慢調養了。"
舜音就坐在榻邊,點了點頭,安安靜靜,一言不發。
勝雨看她已衣不解帶到此刻,本想提醒一句她該休息,見這情形又沒開口。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幾乎眼裡就隻有這裡了。
行軍榻上的身影稍稍動了動,穆長洲坐起了一些,忽然一手輕抬,輕微擺了擺。軍醫看見,連忙退去:“我這就去為軍司調藥。”勝雨忙也跟著走了。
禪房裡頓時安靜無聲,舜音看著他,他散著黑發,眼半睜著,目光毫無著落處。
是眼睛還沒好,軍醫說要調養,卻不知要多久才能複原。穆長洲卻很平靜,自醒來後就一直沒再睡去,臉往她這裡偏了偏,低低開口: "人都走了?"聲音仍舊嘶啞。
舜音說: “都走了。”
穆長洲啞聲道: “你在這裡就行了。”他手朝她這裡伸了一下,抓到了她的衣袖,自嘲般牽了牽唇角, "還好我耳力還在。"
舜音看著他眼,想起昨夜,心裡仍有些發堵,目光轉去他手上,剛覺他就要抓到自己的手指,門外一串腳步聲,有人走了進來。
“軍司真沒事了?”胡孛兒即便帶著小心,嗓門也壓不住。他在前,張君奉在後,二人匆匆走入,一進來全都伸頭往裡瞧。
穆長洲的手隻好停住了: “嗯。”
胡孛兒才知他清醒著,趕緊走近: “還好軍司沒事,昨夜看你與夫人……”他話一頓,瞅瞅舜音,沒好意思往下說。
現在想起昨夜情形還覺得嚇人,他們出去奔忙時簡直都要懵了,後來聽說軍司撐過來了,趕忙又奔回禪房,隻瞧見行軍榻上,夫人正緊擁著軍司在膝頭..
舜音朝他這裡瞥了一眼。胡孛兒瞧見她泛紅的雙眼,竟愣了愣,還從沒見過她這樣,撓撓胡須,更不好意思說了。
張君奉在旁皺著眉: “軍司還不能視物?”
舜音壓下心頭
那絲擔憂,平靜說: "暫時不要聲張,軍醫說了需要調養。"
張君奉朝門外看一眼,壓低聲:“今日外麵又來了官員。軍司的傷畢竟已耗去多日,作為河西之主,自兩麵退兵後就沒露過麵,任命也遲遲未昭示,官員們大概是憂慮。之前也來過幾回,都被我找理由擋回去了,今日還是擋回去?"
舜音不禁看一眼穆長洲。
他半睜著凝滯的眼,似思索了一瞬,嘶啞說: "讓他們來見,至少任命詔書已到了。"
舜音想了想: “那就讓他們來吧,我來見。”
天陰著,漸漸飄起了小雪。
一群涼州官員在東寺外麵站著,偶爾交談幾句,大多心中惴惴。
前陣子敵情速來速退,他們隻知道軍司回城時停留在了東寺,其餘一概不知情。
這些時日下來就沒太平過,先前察覺出總管府和軍司府之間的不對,誰都不敢冒頭,現在軍司獨掌大權,已是板上釘釘的新總管,自是不能再裝傻了,需趕緊過來關切才是。
直到官袍上沾了一層雪花,張君奉自寺內走了出來,朝眾官員抬手: "請諸位入寺。"官員們立即往裡走。
令狐拓策馬而來時,剛好看見一群人依次進入寺門。他抬眼看了看麵前的寺院大門,麵無表情地下了馬,跟著走入。
這寺院冷清無比,官員們也不知此處有什麼好停留的,胡亂猜測著,過了佛殿往後走,被引至一座院落外麵,隱隱聞到裡麵的藥味,眾人不禁麵麵相覷。
很快院門打開,舜音從裡麵走了出來。
官員們看過去,紛紛見禮,往她身後看,卻沒見到軍司。
舜音已理妝整衣過,挽著披帛,站在門前,稍稍抬高雙手,露出手裡托著的詔書,抬高聲說:"聖人冊封詔令已到,著佐史昭示。"
張君奉自一側走來,雙手恭敬接過,麵向諸官展開,揚聲宣讀了一遍。官員們聽見冊封穆長洲為新任總管,便已當場垂首行禮。
站在最前的一名官員問: “總管既已被冊封,當於府中受各州都督與眾位官員參拜,停留此處實在不便,我等何時可拜見總管?"
舜音便知會問起這個,鎮定道:“眼下首要是防範外敵
,各州都督不必專程趕來涼州參拜,先在本州固守關防要緊。涼州也該嚴守城防,諸位要做的事有許多,其他不必過急。"
張君奉跟著道: "聖人詔令不可耽誤,官署即刻傳示十四州全境,以安各州民心。"官員們隻好稱是,卻又接連往院門內看去。
舜音微微蹙眉,想了想措辭,剛準備再開口,忽見張君奉往院門內看了過去,跟著看過去,一怔。
穆長洲竟已從裡麵緩步走了出來,胡孛兒一手扶著他,但一出院門就鬆開手退去一邊了。
他身上外袍收束,散著黑發,臉瘦削蒼白,形容落拓,眼神定定。舜音迅速回神,當做若無其事,走近兩步,一手有意無意伸去他身後,扶在他腰側。
穆長洲似覺出是她,臉朝她這裡偏了偏,又麵朝前方,開口說: “就按夫人所言去辦,先前我因退敵受了些傷,近日一直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