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她——這位年長的女性這樣請求斯科特。
斯科特看向自己的手掌, 當初在石室中撿到的那枚懷表又一次回到了他的手上。
在觸碰到少年肌膚的那一瞬間,燦金色的懷表像是忽然經曆了歲月的風霜。
原本閃著金光的表蓋變得黯淡,細長的表鏈上也多了被腐蝕的痕跡, 照片上的人影也跟著模糊了許多。
——就像是時間忽然從過去流轉回了現在。
“我答應您。”斯科特合攏了手心。
堅硬的懷表忽然變得沉甸甸的,有著難以忽視的沉重分量。
對麵的人微微一笑:“那我就從我快死的時候開始說起吧。”
······
······
那道遍布峽穀的封印不僅僅是對外界的封鎖, 也是對峽穀內本身存在的生命的封鎖。
包括整個峽穀內遊蕩的低等亡靈,包括孕育被迫中斷的高等怪物,同樣也包括封印者達蓮娜本身。
在布置下那道封印的時候,達蓮娜本就是抱著同歸於儘的想法和那怪物拚命的。
可誰知, 也許是視死如歸的人本就無所畏懼, 當她斬下那怪物的頭顱時,她竟然還活著——
雖然那時的她和死了也沒有什麼區彆。
就算對方的進化被達蓮娜所打斷,在斬殺那東西的時候, 她的內臟也被融化乾淨了一半, 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活下來的樣子。
不過, 能多活一陣子就是幸運了——那時的她抱著這樣的想法。
達蓮娜拖著重傷的身體遊蕩在峽穀中, 她將那怪物的身體拆解成了一塊又一塊丟在各處,唯獨把頭顱帶在身邊。
無意之中,她發現了這個地下迷宮。這位曾經赫赫有名的女將軍耗儘了最後的力量為自己開辟最後的墓穴,也就是斯科特所見的這間石室。
那時的達蓮娜簡單收拾了一下石室, 就安詳地躺在了床上。
她握著最珍惜的懷表, 安詳地將雙手攏在胸前。
魔力被耗儘之後,原本止血了的傷口重新崩裂, 難以抑製的痛苦卻逐漸變得模糊,意識仿佛越飄越遠——她知道,自己就要和這間墓穴一起迎接死亡。
可是,
一天, 兩天,三天······
當她重新恢複意識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還在這間石室裡。預想中的死亡並沒有到來,反倒是身體在慢慢自愈。
就是那時,達蓮娜寫下了斯科特曾經看到的字條——
斯科特將手伸進口袋,發現那字條還在自己的身邊。
“對,就是這個。”城主夫人接過來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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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覺得是得到了神明眷顧,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在我身上——就像那些冒險者故事一樣。”
說到這裡的時候,對方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眉眼彎彎就像是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說不定瑪麗安對冒險者故事的喜愛也是有原因的,親緣果然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斯科特又一次從彆人的故事中驗證了這一點。
“但是您聽到了一道聲音。”少年說道。那是她在下一張布條上寫下的內容。
“對,我聽到了一道聲音。”達蓮娜收斂了笑意。
斯科特知道,接下來就到了最重點的地方。
“雖然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你一定要幫我逐字逐句地轉告給安德烈——”這位英姿颯爽的女性極其認真地盯著斯科特的眼睛。
“——黑暗亡靈之中,有著‘首腦’的存在。”
斯科特的瞳孔驟然收縮。
——
在很久之前,斯科特就對黑暗亡靈這種東西有過關注。比賽開始之前更是重新閱讀了克萊因先生讚助的卷宗。
如果問這個大陸上哪個地方是最了解黑暗亡靈的,一定是與這怪物交戰了那麼多年的城主才有發言權。
而在這些卷宗裡麵,黑暗亡靈一直都是以散漫的、沒有智慧的特點著稱。
這些死亡所鑄就的怪物們有著不懼疼痛、不懼死亡、隻要還剩一根骨頭都能繼續戰鬥的可怕優勢,在戰場上會對人類造成的壓力可想而知。
哪怕是一隻最低級的、隻會揮動長矛的黑暗亡靈,都有可能讓一個強壯的劍士邁進死亡的深淵。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行動幾乎都是依靠著本能。雖然會形成可怕的亡靈大軍對前線進行進攻,但卻絕對沒有人類軍隊之中所謂的“紀律”。
就算偶爾會出現“戰略性的撤退”,那也隻是因為黑暗亡靈的數量被消耗到了一定程度,不想整個種族滅亡的話必須要休養生息。
再加上,就算目前已知最具智慧的“將領”級彆的黑暗亡靈,也不過是支配的低級黑暗亡靈稍微多了一點、在戰鬥方麵更為靈活而棘手罷了。
守衛軍們向來為此而感到慶幸,
人們沒有想過,或者說,人們不敢去想——
假如這樣的怪物也存在著擁有高等智慧的、像人類一樣去縝密地統帥一切的“首腦”······那會變成怎樣的場景呢?
所幸,即便黑暗亡靈的大軍被東厄城向後壓製了數次,也沒有任何“首腦”存在的跡象出現,這才讓守衛軍倍感心安。
可現在,達蓮娜卻親口將這個認知推翻,斬釘截鐵地說出了許多人都不敢麵對的話語——
“黑暗亡靈之中,有著‘首腦’的存在。”
“那聲音是······?”斯科特開口問道。
“沒錯。”對方肯定了他,“最開始的我還不知道,直到自己也變成那種怪物的一員時,我才意識到——”
“那就是黑暗亡靈中‘首腦’的聲音。”
***
從石床上睜開眼睛之後,達蓮娜就聽到了那道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很模糊、卻一直清晰地在她的腦海裡循環作響。
她極力地想要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也是因此而邁出了這間石室的大門。
在走出石室的時候,達蓮娜隻覺得自己打開了棺材的蓋板、連地下迷宮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安德烈一定等得著急了。]她在心中想道。
達蓮娜知道對方的脾氣,雖然他總是愛冷著臉,平時更是拿公正還有大義掛在嘴邊,即便她為了亞米格峽穀而犧牲了,他也隻會說這是城主夫人的職責所在。
但是安德烈獨自一人的時候,一定會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在自己身上——獨自承擔,獨自痛苦。
這個毛病說了他多少次都沒能改掉,哪有人能夠把事情做到十全十美呢?
不管是她還是其他做出過類似決定的將士,都是為了守護東厄城、守護自己重要的存在才決定去犧牲的。
等她出去以後,一定得勸勸他才行。
[對了,還有瑪麗安。]
達蓮娜欣喜地想起,前不久自己又多了一個家人。
那個剛離開母體就匆匆和她告彆的孩子,雖然看起來皺皺巴巴的像個小猴子,但以後一定能長成一個漂亮的姑娘吧?
不知道她會不會像是安德烈一樣愛板著臉,或者是像她小時候一樣調皮搗蛋?
這可不行。達蓮娜搖晃著頭顱,她小時候在養父的撫養下簡直是無法無天,就連她自己想起來的時候都覺得頭疼。
[真不知道當初養父是怎麼忍受得了自己。]
對了,她好像還沒有告訴過對方瑪麗安的事情——這一定會是個驚喜!
達蓮娜忍不住去幻想對方那胡須底下驚詫的神情,也許還能讓對方抱抱瑪麗安——隻希望養父的抱法彆再那麼拙劣,畢竟她小時候可是吃儘了這方麵的苦頭。
[等到休養好了之後,就能出去了。]
就算是威武的女將軍,也會有著這般溫情的幻想時刻。
雖然耳邊依然聽不清的聲音讓她很困擾,但這些小煩惱都被強烈的幸福所壓製。
這樣的幻想時間持續了很久,可能是十幾分鐘,也可能是幾個小時。
直到······
那個時候。
達蓮娜和一隻猙獰可怖的黑暗亡靈在迷宮中狹路相逢,可當她拿起法杖的時候,對方卻哆哆嗦嗦地趴在了她的麵前。
“吼——”
那東西馴服的聲音像是一塊黑色的巨石,直接砸進了五顏六色的幻想泡沫裡。
啪——
泡沫破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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