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 黎夢嬌拎著提包,準備出門,恰好被鞭炮聲吵醒的黎星川撞了個正著。
“閃閃啊。”她有點尷尬,努力保持鎮定, 找借口道, “單位那邊有點事, 我得去一趟……”
黎星川不是那個好糊弄的小男孩,他三兩步走到玄關處,背靠門把手,把路擋住。
“小姨。”黎星川說,“該走的又不是你。”
“說什麼呢, 我是去忙正……”
她的話說到一半,“哢嗒”一聲, 另一間客臥的門被推開。黎淑惠捧著一隻黑色的方盒, 走向昨晚放置在客廳角落的行李箱。
黎夢嬌的眼神驟然變了,丟下提包, 一反常態地湊到黎淑惠邊上。
“姐, 起得那麼早啊,不再多睡會兒。”她笑吟吟地說, “你在忙什麼呢?要不要我幫忙啊?”
她的步伐太快, 以至於黎淑惠根本沒反應過來,瞪她一眼, 下意識做了個藏起方盒的動作,辱罵道:“要你管?死遠點。”
這半秒鐘,已經足夠黎夢嬌看清楚對方手中方盒的外觀。她幾乎控製不住表情,連牙齒都因震驚和警惕而咯咯作響。
——黎淑惠為什麼會有‘潘多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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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淑惠把這個方盒看做寶貝。
自從得到這個方盒,日日供奉其中的“真神”, 她真正擁有了通靈之力,送嬰靈、還陰債、看姻緣、補財庫……從前一知半解的,如今都能精通掌握,“神婆”名氣漸漸打出去。
身價變高之後,她開始擺譜,隨心接單,一約難求。
她心底是知道這東西有點邪門的,因此不敢多接,用“不能總麻煩真神”的借口來欺騙自己。
每天晚上供奉祈禱時,她都會失去一段記憶,莫名其妙睜眼便是第二天,記性好像也越來越差;其實脾氣也更極端了,她本來性格就糟糕,所以完全意識不到。
黎淑惠行道多年,隻失過一次手。
那是黎星川高中的時候,她把他叫回來處理一些麻煩事,當時她正在幫一位客人算運勢,黎星川點了支煙,站在邊上看。
黎淑惠從前幫人算運勢,搖卦一出,對著銅錢直接念出答案,便能說個七八分準;可黎星川來的那天,她大腦一片空白,隻能擠出幾個乾巴巴的字眼。
等客人離開,她與黎星川大吵一架,之後足足兩年沒見過麵。
對於這個兒子,黎淑惠既是厭惡,也是恐懼。
她太過相信所謂的玄學,因而對於黎星川會克死自己一事深信不疑,在對方尚且年幼時狠狠打壓,生怕他能健康且正常地長大。
當大師詢問她是否真的要做‘以命易命’的代受之法時,黎淑惠也絲毫沒有猶豫。
兒子的命算什麼?能有她的百分之一金貴嗎?
黎星川這條命本來就是她給的,替她死,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嗎?這本來就是作為兒子的黎星川生來欠她的。
大師後來告訴她,黎星川天性太過克她,“以命易命”失效了。
沒關係,她已經找到了新的憑依,值得依賴信任的、無所不知的神明。
黎淑惠抱著方盒,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真神會保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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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星川覺得他親媽可能真的有精神病。
大年初一,按照慣例要待在家裡,不能出去亂跑,他和季望澄窩在房間消磨時間。
儘管如此,待在同一個屋簷下,他和黎淑惠還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對方總抱著懷裡那小黑盒子,像個精神病一樣念念叨叨,彆人和她搭話,她就跟狂犬病發作似的追著人咬。
外婆受不了她,又狠不下心把她趕走,反手把自己關在臥室裡。
晚上七點,有客人上門。
是一對夫妻,懷裡抱著孩子,神情十分急切。
妻子說:“真是對不起,本來不該在今天打擾,但是我孩子癔症發作好幾天了,實在著急……”
黎淑惠翻個白眼,剛想送客,那丈夫適時遞上一個厚厚的紅包。
她掂了下分量,沒點頭也沒搖頭,丈夫見狀,又拿出一個更厚的。
“行吧。”黎淑惠隨手一指,“坐在那,我為你們做法。”
黎星川就站在臥室門口,能將客廳發生的情況儘收眼底,他小聲對季望澄說:“這錢真好騙。”
黎淑惠收下錢,借著茶幾和電視桌布置法陣。
早些年,她的名氣還沒現在那麼盛,偶爾會在朋友圈發一些自己做法的視頻。
手裡抄著一支龍頭杖,踩著鼓點跳舞,龍頭杖下壓,“嘩”的一下,身後滿牆的黃紙一齊燃燒,視覺效果十分震撼。
其他人看完對神婆心悅誠服,黎星川覺得她在表演猩猩打狗,視頻倒是剪得不錯。
黎淑惠布置完法陣,把小方盒放到法陣最中心的木台上,雙膝跪地,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女人懷裡的孩子醒來,開始大哭:“哇——”
小孩一邊哭,一邊抽搐,四肢僵硬呈角弓反張,口水不斷沿著嘴角流下。
黎夢嬌上午沒走,聽見動靜,也從屋內出來了。
“這麼可憐。”她唏噓道,“帶小孩去醫院看過了嗎?”
妻子一邊哄孩子,一邊心疼得紅了眼眶:“沒有,我想這個病醫院應該治不了,我婆婆說是癔症,要找神婆。”
黎夢嬌:“…………”
黎星川:“…………”
兩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同時露出震驚的表情。
黎淑惠貼好滿牆的紙,一手拿著手鼓,一手拿著龍頭杖,開始做法。
“大赫慈悲太乙救苦……”她合著手鼓的節拍唱詞,神神叨叨的,“……大慈大悲……”
這念經般的語調,很難讓人聽明白她在唱什麼,黎星川靠著門框,津津有味地觀察。
十幾分鐘過去,母親懷裡的孩子還是在哭,哭聲反倒更加嘹亮了。
龍頭杖一甩,牆上的黃紙被動作帶來的風掀起,並沒有如以往那般燃燒。
黎淑惠心中大駭,冷汗差點淌下來,隻能硬著頭皮接著跳。
——“真神”拒絕了她?為什麼?
她再將唱詞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這回更加投入、更加全心全意。
“嘩——”
黃紙沒有燒,有幾張未粘牢,零落地飄到地上。
孩子依然邊抽搐邊哭泣著:“……嗚嗚嗚……嗚嗚……”
黎淑惠丟掉手鼓和法杖,捧起方盒,仿佛受到天大的打擊:“怎麼會這樣?!”
“真神,我的真神……”她死死瞪著盒子,“您為什麼不回應我……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見她如此失態,孩子也並未止啼,妻子和丈夫露出狐疑的表情。
“到底行不行啊?”妻子壓低聲音,對丈夫說,“虧我們找那麼多人打聽,她不會是……”
黎淑惠恍若未聞,雙目怒瞪,不停搖晃著那方盒,身體顫抖,陷入極致的恐懼中。
作為信徒,她能切身感覺到方盒的生命力,仿佛裡麵關著“神”的一部分;每次祭拜和觸碰,就像在和它進行靈魂上的交流。
但現在,盒中神明像被殺死一般,不再給予她任何回應。
為什麼?為什麼?!
丈夫皺著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經認定這是個騙子,想要收回自己方才奉上的紅包。
黎淑惠被他一碰,竟也如同癔症發作的孩子那樣倒地尖叫打滾,失態到極致:“真神!真神!您回應我啊!!我哪裡不夠虔誠?”
“真神……”她腦袋磕在方盒上,以竹節蟲般怪異的姿勢反手撐起軀體,“讓我隨您去吧……讓我隨您去吧……”
這一幕配上她如怨如訴的幽怨歎息,說不出的詭異,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妻子往門口處退幾步:“怎麼回事,她是吸了不該吸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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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人被嚇到報警之前,黎夢嬌眼疾手快,一記手刀敲暈了正在發病的黎淑惠,把她放到茶幾下兩個紅包還給客人,一邊道歉,一邊鬼扯了個借口把這對夫妻打發走。
黎星川看了全程,不覺得詭異,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她絕對腦子有問題。”
他也這麼問了:“今天精神病院開門嗎?”
黎夢嬌含糊道:“開的吧,我帶她去看看。”
黎夢嬌還是那個力大如牛的女人,單手把一百來斤的黎淑惠扛到肩膀上,另一隻手去夠地上的方盒。
而她碰到方盒的瞬間,黎淑惠驟然睜眼,像是要害被捅了一刀般猛烈掙紮。
“不要碰!”她尖叫,“放我下來!還給我!”
黎淑惠刹那爆發出來的力量,叫黎夢嬌也有些吃不消,她竭力穩住身體,腳尖把方盒往黎星川方向一踢,喊道:“——閃閃!”
漆黑小盒穩穩當當地停在他腳邊,黎星川將它撿起來,發現盒身遍布著細密詭譎的紋路,像是某種咒語。
它原本通體漆黑,透著一種吸飽了血液般的黑紅。
被他這麼一碰,似乎有點褪色。
季望澄皺眉,提醒道:“這個很臟,丟掉。”
黎星川擺弄了下,嫌棄:“是有點臟。”
隨著他的動作,盒身沒有一開始那麼黑亮了,呈現出生命力枯敗的灰黑。
黎淑惠的掙紮也漸漸停止。
頭發徹底散亂,她睜著一雙布著血絲的眼睛,喉嚨中不斷發出“嗬”、“嗬”的聲音,如同一個被掐住脖子的瀕死之人。黎夢嬌把她放下來,戒備姿態並未放鬆。
幾分鐘後,黎淑惠忽然怒視黎星川:“……我知道了,是因為你!”
黎星川:“……啊?”
“上次也是你,我就知道,你天生克我!連真神都因為惡心你而無視我!”
她抄起桌上的玻璃擺件,朝黎星川砸過去,磕到牆壁上,發出爆裂的脆響聲。
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