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半, 黎星川玩累了睡覺,僅用幾分鐘,便逐漸陷入夢鄉。
等他呼吸聲變得平穩而悠長時, 季望澄轉過身, 往他的方向稍微移了移。
窗欞分割月光, 被子上光影縱橫。當他動起來時, 原本規整而筆直的影子像瞬間門失去了束縛,化作一條條的影觸手,往黎星川身上撲。
它們沒辦法直接接觸黎星川的皮膚,一旦撞上, 就會消失。
不過, 睡著的時候,可以摸一摸他的頭發。
影子們樂此不疲地往他身邊湊,貼得越近越開心, 仿佛在草地上打滾的小狗。
季望澄放任它們肆意遊走, 慢慢闔目。
又在幾分鐘後,突然睜開眼睛。
他起身, 走到落地窗邊。
窗台下站著一個男人。
那是黎夢嬌的搭檔, 閻華, 人稱“閻哥”。
閻華長了一雙看起來頗為精明的狐狸眼,對季望澄友善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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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我不該這麼晚來打擾。”閻華沒有使用敬語, 但語氣處處透著恭敬,“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有件事要先告訴你。黎星川投遞的那個實習崗位,是我們為了從學生中篩選一些有超能潛質的新人開設的。”
“如果你不願意他參與其中,他的簡曆會被篩掉, 保證不讓他卷入和組織相關的事情。”
閻華做完那麼一番推心置腹的承諾,又提議道,“不過,如果你希望的話,他可以和你一起分享這段短期實習經曆,大學生應付學分,應該挺需要這個吧?”
“實習內容也是正常的……”
閻華驟然收聲,不敢再說下去。
——尖銳的疼痛自脖頸處傳來,他的皮膚被割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季望澄掀起眼皮,語調冷淡:“我是不是太久沒殺人,所以你們現在有膽子越線了?”
閻華毛骨悚然。
這種驚悚感,是無法抵擋的生理反應,光是令自己語調不發抖就已經用儘全力。
他知道沒辦法用話術糊弄過去了,誠懇道:“……並沒有這樣的意思,請聽我說。”
有人想全方位評估將黎星川和季望澄長久綁定在一起的可行性,所以折騰了“實習”那麼一出。
閻華接到這個要求的瞬間門就忍不住暗罵領導SB。
生怕拱不起火,生怕季望澄不發飆?執行官的命不是命?
黎夢嬌係地方級負責人,而關於“天災”的任務,都是中心直接派人跟進的,她參與其中隻能算是協同配合,所以對於其中一些條款,她其實並不是很清楚,但閻華之前是中心直屬的執行官,心裡門清。
首先,季望澄是真的不把人類當同胞看;
其次,季望澄的逆鱗是他那位發小,不能碰,碰了得死。
這次“實習”無疑是觸碰高壓線了。
閻華心想他還能怎麼解釋?要麼說實話?——“因為有人覺得隻要一直把黎星川放在你邊上你就會安分守己,所以想觀察一陣子,並且不惜一切手段撮合你倆,至於黎星川的個人意願沒人在乎,和平最重要”……多說一句都是嫌命長。
橫在脖頸前的黑影蠢蠢欲動,等待主人一聲命下,割下他的頭顱。
閻華整個人幾乎繃成了一張弓,大腦飛速運轉著,幾秒後,他決定從黎夢嬌的角度包裝這件事。
“……上麵想評估黎星川的能力。”閻華說,“他能夠無效化其他超能力吧?很珍貴的‘認知類’超能力,可能會導致他被‘深淵’盯上。……為了更好地保護他,我們要先確定他能做到哪一步。”
這一步險棋走對了。
原本用一種看死物目光盯著他的季望澄,垂下眼睛,似乎在思考他說的話。
閻華鬆了口氣,接著做出保證:“請放心,沒有人會傷害他。”
……沒有人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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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閻華努力化解來自“天災”的威脅時,黎夢嬌也正在應對一群煩人的家夥。
線上會議,對麵五個人都是年齡四十歲朝上的男性。
集體ETC成精,她說一句,他們質疑一句。
黎夢嬌:“黎星川擁有‘無效化’超能力,他認為不該存在的超能現象一律消失,在兩周前的容城行動中,是他使‘潘多拉’失活。”
坐在最邊上的一位,她心裡偷偷喊他“黃老賊”;中間門的那位,則是“廖狗人”。
黃老賊突然打斷:“你的意思是,柳天師說謊咯?”
黎夢嬌說的委婉:“柳天師的報告是他徒弟寫的,描述不夠精準。”
黃老賊:“你有什麼證據?”
黎夢嬌:“我已經提交了詳儘的書麵報告。如果有相關的疑慮,中心不是還有幾個被封印的‘潘多拉’嗎?不妨拿出來,讓他試試,產生的一切後果由我個人擔責。”
坐在中間門的廖姓男人反問:“你是要我們押寶一個對超能力一無所知的大學生?‘潘多拉’對人的神智能產生多大的影響,萬一出意外,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黎夢嬌眼神堅定,剛想開口,黃老賊彈了彈手中的A4紙,又悠悠地補充:“你報告裡的邏輯鏈,我認為很牽強。大家都知道,‘天災’磁場給我們帶來了多少損失。之前實驗室也做過很多嘗試,一群生化方麵的博士研究了五六年,才得出這樣一個確定的結論——天災之力導致的異化不可人為逆轉。”
“那條沒找到的怪魚,應該是‘天災’自己讓它消失的。假如黎星川真有那樣厲害的能力,那為什麼玉城還會有異常天氣?為什麼還會有反常的暴雨台風?下了雨之後的動植物異化,又怎麼說呢?”
黎夢嬌:“因為在他的認知裡,異常天氣是客觀存在的事物,如果加以引導……”
“你還推測,黎星川可能逆轉了末世?”
黃老賊再度打斷,漫不經心地笑了,顯然是沒把她的陳詞放在心上,“孟姣啊,他是你家的孩子,你對他有私心,大家都能理解,畢竟我們也都是有家室的人。”
“你把他描述得這麼無所不能,無非是想證明他的厲害,讓我們打消把他和‘天災’捆綁的念頭吧?‘天災’重視他,不會對他怎麼樣,我們也有派人保護他,你擔心什麼?”
黎夢嬌氣得握緊拳頭,指甲嵌進肉裡,臉上維持著冷若冰霜的表情。
黃老賊接著說:“說實話,‘認知類’超能力者呢,我們確實見過幾個。但是,‘他不相信所以超能力現象不存在’,真有人能這麼無所不能,睥睨一切?——嚴格來說,黎星川豈不是淩駕於所有超能力者之上了嗎?”
“哪怕確實如你所說的,在他視野範圍內,超能力效果短暫失效。”另一個男人接著說,“‘逆轉天災之力’,未免有些太過於……想象力豐富了。這小十年來,團隊那麼多人的努力、數以億計的資金,還不如他碰一下來的有效?”
麵對幾人的連環質問,黎夢嬌深知自己怎麼費儘口舌解釋都沒用,於是皮笑肉不笑,嘴上恭敬地應了幾句,態度叫人挑不出錯處。
她心想:“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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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星川收到實習單位的麵試通知短信,是四天後的事情。
他差點忘了有那麼一回事,看到“玉城建設委員會特彆辦事處”這一長串單位名時甚至是有點蒙的,過了半秒鐘,才想起來,這是他的誌願者工時和社會實踐分!
他問季望澄:“你收到麵試通知了嗎?”
季望澄:“收到了。”
“是跟我同一天不?”
季望澄給他看短信,2月28日下午2點,甚至是同一個時段。
黎星川再次祈禱:“希望咱倆都能錄取。”
季望澄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片刻。
他問:“如果這個單位不像你想象中那樣呢?它可能,有點糟糕?”
黎星川:“主不在乎,閃也不在乎。”
季望澄:“?”
黎星川:“我要的是工時和學分,而且還有工資呢。”
季望澄:“那……它萬一有危險呢?”
黎星川不明所以:“有什麼危險?”
季望澄:“。”
見季望澄似乎欲言又止,黎星川的表情也跟著凝重了起來,十分嚴肅地問:“不發工資的那種危險嗎?那確實很嚴重。你是不是私下去調查了?”
季望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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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季同學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謎語,儘管後來被他自己否定,但還是讓黎星川對這個單位產生了一絲好奇。
麵試那天,他和季望澄一起出現在指定地點。
那是一座頗有年代感的小樓,門口的噴池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玉城建設委員會特彆辦事處】的牌匾白底黑字地豎在門邊,看這裝修,確實是公務單位的樸素風格。
他和季望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自出現起,兩人的身影被無處不在的攝像頭記錄,實時轉播到另外幾個人的屏幕中。
黎星川跟著指引上到二樓樓梯間門的等候處,發現兩個熟麵孔。
他有點驚喜:“哎?你倆也報了啊?”
單白:“哈哈!真巧啊!”
李玄知:“嗯,沒想到你也是。”
還有兩個人,則是生麵孔,看著年紀不大,黎星川猜測可能是同校生。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另一個頭發染成酒紅色,還打了耳釘,挺個性。
估計是六個人一批,一兩個小時一批麵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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