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9 章 聖神皇帝的‘拚圖’(1 / 1)

蓬萊宮。

曜初離開薑宅的時候,原本就已經是下晌過去大半。

至禦前時,已然是黃昏時分。

冬日的天色暗的早,今日又有風雪,故而殿外已經是黑沉一片,隻時不時見到一團卷起的雪。

以及時不時,就把斷枝吹到窗戶上,砸出‘砰砰’之聲的風。

這自然是惹人厭煩的惡劣天氣。

“故園無此聲。”

聖神皇帝的目光落在最後幾個字上。

隻覺得心口如絞。

字跡熟悉宛然——她與薑握的字跡本就像,曜初幼時學字之時,大半時間在薑府,另一小半時間在宮中,無論跟誰學,字都是差不多的。

因此這句話雖是曜初寫下來的,然而皇帝一眼看過去,便恍然如見薑握在風雪燭火中,立於案前寫下這句話的樣子。

“朕知道了。”

曜初的眼睛幾乎是一眨不眨望著皇帝。

知道了?僅此而已?!

說來,曜初今日險些要嚇死,然而在薑宅卻又要強撐著無事。

沒錯,在薑握看來臉色蒼白,被她嚇壞了的曜初,其實已經是曜初故作無事的樣子了。

因覺得姨母狀態不對,所以在薑握安慰她後,曜初很快就強撐著道:“是,姨母是這兩年太累了。來年,多歇一歇就好了。”

之後她告辭要離開,姨母望著外麵的風雪,自然欲留她。

曜初罕見在姨母麵前說謊,隻說還有要事,要即刻入宮回稟。

其實說完這句話,曜初有一瞬間的擔心也有一瞬間的期待:她怕姨母問她是何要事,繼而看出來她是在撒謊。

然而,她又期待姨母追問她,甚至識破她的謊言,然後或是蹙眉惱火或是教導規訓她。

然而姨母什麼都沒有問,她隻是笑道:“好。路上要當心。”

然後又倦然似要睡去。

曜初走出薑宅的時候,隻覺得風雪如刀。

於是曜初急切入宮。

她覺得能在母親這裡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姨母沒事。或者……哪怕有事,母親能如從前一般,麵對諸事都能拿出應對之策。

可是帝王隻是神色默然晦暗,她說,知道了。

曜初不能接受這個答案,她再次道:“明日,不,我這就帶著尚藥局的奉禦出宮。姨母必是病了。”

聖神皇帝這才抬眼,深深看了女兒一眼:“朕教過你自欺欺人嗎?”

曜初倏爾啞然。

皇帝根本未理會‘請大夫’的建言,她隻是拿起案上紙張道:“這句話,不要示於旁人。”

曜初並沒有像以往一樣,麵對皇帝與母親的吩咐,隻是乖巧應是。

她抿了抿唇,帶了幾分倔強道:“我自小出入姨母書房,所見姨母筆墨甚多,從未有一句示以外人。”

之後告退離去。

曜初走出蓬萊殿,裹緊身上大氅的

時候,還在安慰自己:姨母說過的,會一直陪著她,直到……

曜初忽然止步。

姨母說的是,直到“我”放心為止。

*

蓬萊宮。

聖神皇帝於屋內坐了片刻後,將這句話看了不知多少遍,起身出了殿門。

頓時,風雪加身。

“陛下,外麵這個天兒……”原本在外間小茶室候著吩咐的嚴承財,原想勸陛下這種破天氣不要出門,然而才說了半句忽然看清了陛下的臉色,於是立刻一個急轉彎:“陛下若要出門,應當帶上那隻玻璃燈。”

聖神皇帝提著一盞不會被風雪吹滅的玻璃燈,從蓬萊宮前殿走到了後殿。

曆來皇帝的宮殿,都類似於‘前朝後寢’——前麵有殿宇可以接見臣子,有書房可以料理庶務,與重臣相談。後殿則更加私人,可設為寢殿,朝臣不可至,專門用來夜間召見嬪妃。

但聖神皇帝情形特殊,並無,或者說此時並無妃嬪。

兒女也都已經長大,各有殿宇,沒有隨著她住的。

皇帝又是勤於政務之人,也懶得每日前殿後殿的折騰,於是隻在前殿選了幾間房舍打通做了夜寢之所,後半宮殿基本就是空置的。

連薑握也沒怎麼往蓬萊宮的後殿去過。

她以為,後麵的房舍隻是庫房。畢竟曾經皇帝還讓她去後麵某幾間殿中,挑過貢品。

聖神皇帝停在了一間房舍前。

精銅的重鎖,隻有她自己才有鑰匙。

皇帝一手執燈,一手推開了門。

屋內,是一塊塊的‘拚圖’,就如同她此時袖中的一句詩文,是關於薑握的,一塊塊的‘拚圖’。

聖神皇帝合上門的瞬間,想到了許多年前掖庭。

那是她第一次聽薑沃說起‘拚圖’這個詞。

魏晉之時,流行一種磚製壁畫,即一幅壁畫並不是在一麵完整的牆上畫的,而是用許多塊磚組成——製作的過程,應當是先畫出一幅畫,然後刻成木模,分彆印在磚坯上,最後再把這些磚塊按照順序拚起來,組成一幅完整的畫。[1]

彼時掖庭的殿中省內,就有這麼一幅仿照魏晉風的壁畫。

當時薑沃一見,就道:“好像拚圖。”

後來,聖神皇帝再見到‘拚圖’,就是她做給曜初的玩具。是一幅完整的木版畫被鋸開,邊緣都打磨的非常圓潤,沒有絲毫木刺才拿去給曜初玩。

當時的媚娘,就見女兒從旁邊的小箱子裡,一塊塊的找碎片,然後拚成一幅畫。

就如她現在做的這樣。

她回想薑握這些年來的所有事,所有話語以及舉動。

一塊塊拚圖。

聖神皇帝武曌,提著一盞玻璃燈,走過這間屋子的字與畫,拂過每一張筆墨與每一件舊物。

這是屬於她的拚圖。

*

聖神皇帝的目光,落在一張火銃的圖紙上。

這讓她想

起,就在今歲大年初一的晚上,她做了一個噩夢。

那一天午後,薑握自城建署歸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火藥氣息。聖神皇帝就知道,她必是去練習火銃射擊了。

原本,皇帝想就她如一隻‘笨拙小熊’一樣初學射擊之事玩笑兩句,然而卻聽薑握先說起的是曬鹽法,並且與當年水泥的事兒做起了比較,然後笑道:“如今,終於可不用我了。”

皇帝當時就失去了所有玩笑的心思。

她站在窗口,看薑握彈了一下來覓食的小仙鶴。

仙鶴轉身飛走。

於是那一夜,聖神皇帝做了個噩夢。

夢中,兩人原本如常在窗前對坐說話,忽然眼前人就不在了,空留下一件冬日鶴氅。

聖神皇帝翻身坐起,冷汗濕衣。

她不及披衣就起身,手執燭台走到夢中的寢殿窗旁,去確認那裡有沒有空餘一件鶴氅。

好在,沒有一件委落在地的鶴氅。

但偏生,皇帝又見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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