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最初的,至為熟悉的太極宮宮正司的小屋內,皇帝想起了許多舊事。

兼之要照看身旁人,前半夜,皇帝自然無眠。

而在數次撐起身子去看薑握情形時,有一回,皇帝手下還按到了一物,硌了掌心一下。

帳中昏暗,但皇帝也不用看得多清楚,甚至在被硌到的一刻,就知道了這是何物。

她摸過來放在掌心:果然,是一枚骰子。

隻是……

皇帝撩開了一點帷帳,借著桌上擱著未熄的一盞燈,確認了下不是光線昏暗的錯覺,而是手中捏著的,就是一枚紅色的骰子。

骰子哪有做成紅色的?

若做成紅色,原本被描紅的一點和四點倒是顯不出來了。

皇帝細看了看,發現這骰子是被拿赭紅色的顏料,一筆筆塗成紅色的。

哪怕並不知一枚殷紅的骰子代表什麼,但皇帝下意識不太喜歡這枚觸目朱紅的古怪骰子,於是暫時放到了枕下,預備明日自己收走。

自她安慰過後,薑握倒是沒再發抖,睡的熟了。

但聖神皇帝看著帳子上簡單的花草紋,倒是久難入睡。

於她而言,不知怎的,方才看過那枚紅色骰子後,看到上麵一層層塗抹的顏料,倒是想起了一物——

棺槨。

也不怪皇帝忽做此想:一來,她此番前來,為的便是喪儀事,自多有感慨生死之事。

二來,《禮記》中關於帝王喪儀,有一舊俗:“君即位而為椑,歲一漆之,藏焉。”*

也就是說,皇帝在登基後,就要為自己準備棺槨,並且之後每歲要命人精心再上一層漆,好生貯藏,隻等……駕崩而用。

雖說聖神皇帝登基以來,多改禮法。

但也不是全盤推翻,自會取精言而用之,比如上陽宮建學之時,薑握也曾提過《禮記》裡那句‘建國君民,教學為先。’。

再比如這棺槨之事。

聖神皇帝,也已然為自己準備了棺槨。

畢竟,她登基之年,就已經年過五旬,說句陰間一點的話,這個年紀,李唐的先帝們都已經做完皇帝駕崩仙逝了(李淵除外)。

怎麼會不思考身後事。

隻是,有一樁事總是讓她有些猶豫,雖心中知該如何去做,但尚未能一言九鼎下旨,從此再無更改——

那便是帝陵。

從前兩年,新朝新帝,諸事千頭萬緒,此時暫壓不提也罷了。

可如今,皇儲都定下且可於神都監國,帝陵事,似不宜再拖下去了。

聖神皇帝想到半夜,才因連日趕路的疲倦而睡去。

在朦朧睡去前,她帶了幾分歎息之意,撚了撚掌中發絲。這一掌發絲中,青絲半矣。

**

次日清晨。

薑握睜開眼。

這月餘來難得的一場沉睡,加之藥效的緣故,讓她醒來後尚有些昏沉。然

而,心情卻已經平複了許多。

讓她有點驚訝的是,皇帝竟然也未起。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皇帝開口道:“可以再睡一會,外麵下雨了。”

二月,雖還是寒冷,但卻已經是被稱為仲春的月份。

且正對震卦,正所謂萬物生乎震。

故而仲春乃春雷乍動驚去冬日,萬物將要生發之兆。

於是薑握道:“是今歲長安的第一場春雨。”

直到有食物的香氣飄來,兩人才起身。

雖然此屋比起帝王寢宮自是窄小而簡陋,但時隔數十年再住回來,兩人都沒有什麼生疏之感。

皇帝甚至都沒怎麼想,幾乎是下意識走到某一處櫃子前,取出了新的巾櫛用具。

待兩人坐在桌前,食盒還未打開,薑握就聞出了是什麼食物。

“雞湯?”

似乎皇帝一來,將她的五感又帶回來一樣。

皇帝點頭道:“朕來之前,特意打發人去顯兒拿走的雞。”並不是李顯養的雞就真的好到天上有地下無的,而是皇帝特意提一提孩子們,想來她就算沒胃口,也總會吃一點。

到底是顯兒辛辛苦苦親手養大的,連給她這位皇帝兼生母送禮,都隻拎兩隻來的周王雞。(之前發給女校學生人均兩雞,隻是周王自掏腰包買了司農寺的好雞,並非他親手所養)

說起來,若按血緣來論,薑握其實不必按照禮法守孝。

陶枳是養姑姑,而李淳風是師父。按禮,師父過世,弟子無需以身服喪,隻‘心喪’即可。

但聖神皇帝自然知道,她此時心境,與送走父母也無甚區彆了。

聽崔朝說起,她皆是按照“三日不食,既殯方粥”來做的。

昨日皇帝的注意力都在她的白發上,此時才覺出,人也消瘦了些。

聖神皇帝還記得先帝過世時,她亦是服喪茹素,那時薑握就跟自己念叨,人是不能光吃米麵的,還是要吃肉蛋奶這種,含有‘蛋白’的食物才行。

於是她將食盒之物一一取出,按薑握當年所說道:“雞算不得葷腥,總要用一點補一補。”

其實所謂葷腥,葷是蔥、蒜、韭等味道濃烈之物。

而腥才是肉食。

而在此時,雞確實是‘禦賜’不算腥的。這裡頭還有一樁故事——

原是太宗年間,為了打擊臣子的貪腐問題,二鳳皇帝規定了,朝臣到下麵郡縣視察,不得用肉食。

也算是防止鋪張浪費超標餐飲。

然而太宗皇帝有一很看重的臣子馬周(若非死的早,這也是他想留給兒子的宰相),就喜歡吃雞,做禦史的時候去下麵視察,沒忍住還是吃了當地的雞。

馬周因此事被人給告了,而太宗皇帝就直接開除了雞的腥籍——

他金口玉言道:“朕禁禦史食肉,食雞尚何與?”肉與雞何乾?[1]

告狀的官員:……

此事就這麼過去了,下旨的

皇帝英明無礙,吃雞的馬周無受罪責,倒黴的,唯有雞罷了。()

薑握:可見,高宗那種‘規矩不拘束我,而當為我所用’,而且有些時候睜眼說瞎話的性格,是很有些遺傳在裡頭的。

?想看顧四木寫的《[大唐]武皇第一女官》第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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