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火化區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隻能看到滿地飄落的紙錢香燭,以及前人留下的痕跡,腳印在泥濘土地裡淩亂。

這條路隻有死者家屬運送屍體去往焚化間時會走,嗩呐開路哀戚送行,紙錢紛撒孝子低眉。

長年累月積攢下來,就連土壤都沁滿了香燭味,殘破紙錢半埋在土裡不知道疊了多少層,山間冷風一吹,嘩啦啦作響如厲鬼哭嚎低泣。

李龜龜的徒弟越向裡走,就越是驚恐,膽戰心驚的緊緊貼在祈行夜身邊,攥著他的袖子大氣不敢出。

祈行夜哭笑不得:“你不是吃陰陽飯的嗎?還會怕這個?”

徒弟默默看了他一眼:“……誰說乾這行的就不能怕鬼了?彆人害怕,那是因為他沒見過鬼,我害怕,那不就是因為我真的見過鬼嗎?”

“那老虎還吃飼養員呢,怎麼鬼就不會殺我了?再說。”

他看起來真誠極了:“我這不是什麼都不會的廢物嗎,我連我師父都比不過,怕死不是正常的嗎?”

祈行夜:“……無法反駁。”

徒弟縮了縮脖子,明明也是成年男性的體型卻對此毫無清晰的認知,死活要往祈行夜的方向貼,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團吧團吧塞進祈行夜的衣服裡。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真的見過從焚化爐裡走出來的那東西,知道它究竟是何種模樣。

被困在殯儀館的這些時日裡,他甚至連睡覺都不敢,一閉眼睛就能看到那東西出現在自己眼前,嘶啞吼著向他伸出手,讓他救自己。

被驚醒後,隻剩一身虛熱的汗和砰砰狂跳的心臟。

幾次下來,徒弟對睡覺都有陰影了,甚至連閉眼睛都不敢。稍微閉上些眼睛,就會覺得自己身邊有人靠近。

那種感覺,現在同樣出現了。

濃霧遮蓋視野,讓人根本無從看清在自己四周的到底有什麼。

但越是懼怕,大腦究竟越是要深究:濃霧後麵,到底有什麼?燒焦卻還活著的屍體,被砸爛了的頭的倒黴人,追殺的黑衣神秘人,還是……其他東西,在靜靜潛伏?

隻有山風吹過來,帶來燒柴般的煙火氣味。

徒弟咽了口唾沫,顫巍巍問:“祈老板,你說人死了之後,真的能複活嗎?”

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我們還能離開殯儀館了嗎?該不會是一直要被困在這裡了吧。”

祈行夜卻沒有更多精力去安慰徒弟。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圍環境上。

安靜,太安靜了。

就算是荒無一人的山上,也不應該安靜到這種程度,就算冬日不會有鳥鳴,也應該又枯枝落葉被風吹起時嘩啦啦的聲音。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些環境底音,全部消失不見。

祈行夜立刻想到了冷凍間。

汙染巢穴能戲弄他一次,就也能戲弄他第二次。之前那一次,也是如此,被徹底隔絕在環境之外,安靜得除了自己之外再也無法找到第二人。

他停下腳步,站在小路上舉目四望,神情嚴肅。

心底卻有一縷不可忽視的茫然。

他就像是在大海中顛簸無法找到方向,失去錨定點,失去了判斷的基準線,不知道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李龜龜和他徒弟口中不同的故事,似真似假的環境,本應該被3隊銷毀卻出現在這裡的來自徐麗麗的血……真假交織成迷霧。

祈行夜隻一瞬間的晃神,隨即立刻砸定下思緒,重新整理自己所獲知的所有情報,抽絲剝繭後,唯一的真相呼之欲出。

他的心底升起猜測。

如果把所有人口中的事件捋順進同一條時間線,

徒弟的遭遇,其實的最早的,焚化爐裡死而複生的遺體,以及帶走它的黑衣人,大洋科技這支奇怪的送葬隊伍,或許才代表的是現實。

汙染巢穴的一切都像是被打亂重組的拚圖,很難分得清究竟什麼是什麼,但奇怪的是,汙染存在與大洋科技的人身上,卻更像是在躲避他們。

大洋科技送葬人,就是巢穴中的錨定點。

找出這個原點後,祈行夜心中大定,重新走向火化區。

越向前靠近,周圍的環境就越是死寂,像是連風都已經死亡,萬籟俱寂。

就連神經大條的徒弟都發現了不對勁,一句話不敢說,緊跟在祈行夜身邊亦步亦趨,唯恐稍微落後一點就與祈行夜失散。

祈行夜忽然瞥見,濃霧中,隱約有人形閃過,隨即又被濃霧掩蓋。

他皺眉。這種地方,怎麼可能還有活人?

他向徒弟打手勢,示意自己要去看看情況。

徒弟一臉懵逼,氣音問:“啥?”看不懂呢。

祈行夜:“…………”

李龜龜沒被你氣死,真是虧了他脾氣好。

他無奈,隻能拽著毫無默契的徒弟,囑咐對方不要給自己拖後腿,如果自己受傷或不再具備戰鬥力,一定要記得丟下他趕緊跑。

徒弟:“懂了!”

祈行夜無語:你是間歇性聽得見嗎?隻能聽見對自己有利的部分?

但隻有一人帶一個不中用小廢物情況下,祈行夜還是比往日更加警惕,靠近那濃霧後的人形之前,他已經將本來抱在懷裡的證據一股腦塞給徒弟,騰出雙手緊握武器,做好了應戰準備。

慢慢靠近後,祈行夜逐漸看清那到底是什麼。

人。

坐在長椅上,低垂著頭的人。

一襲黑衣的男人背對著他,低垂著頭坐在殯儀館郊外的休息長椅上,無聲無息,一動不動,就像路邊的銅質雕像,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祈行夜握緊手中刀柄,輕手輕腳走向那人背後,瞬間爆發力量衝向那人,沒有任何詢問和確認,手中的刀刃已經抵住了那人的喉嚨和心臟,所有對於人和汙染物是致命處的部位,都被他死死掌控住。

先發製人。

他的手指無意間從那人的脖子上劃過,立刻被冷得抖了抖,眼眸大睜。

那已經不僅僅是溫度的冷……而是死亡,隻要稍微觸摸,就像是所有生命力都在被抽走,自身越發虛弱並且無法掙脫的恐懼感。

祈行夜仔細想了下。

上一次他有這種感受,或許還是他前幾年舔冬天的鐵欄杆結果被粘住。

“這位先生,大冬天的坐在荒郊野嶺死人堆裡,你是有什麼獨特的愛好嗎?”

祈行夜笑眯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用不用我幫你?保準直達地府。”

不需要那人回答什麼,祈行夜手中的刀刃已經下陷幾分,甚至刺破了那人的胸口皮膚。

可從刀尖傳回來的觸感,比起血肉,更像是將手指.插.進了大米堆的感覺,鬆散,輕盈,似乎一碰就會坍塌的灰燼。

果然。

祈行夜眼眸微沉。

和他猜測的一樣。不是人,而是汙染物。

他作勢要將長刀更深的刺下去,卻忽然間察覺到了阻力,生生被阻攔了下來。

祈行夜低頭看去,隨即眯起了一雙丹鳳眼。

嗯?汙染物還沒有徹底失去神智?

那人不知何時伸出手,握住了刀尖,任憑祈行夜如何用力,都沒有讓它有機會再進一步。

問題在於,祈行夜的體術和刀法在調查局所有外勤調查官中,都是排得上號的,就算在那些瘋狂淬煉體魄幾乎已經到可怕地步的外勤人員裡

,他都是怪物級彆的恐怖,常常令調查官驚歎。

就連他手中的刀,都是科研院耗費大力氣研究,用最頂尖的合金材料和特殊設計的外形,來確保調查官們可以在危機重重的戰場上,用冷兵器和汙染物抗衡。很多時候,冷兵器已經是調查官的最後一搏。

可就是這樣的頂尖配置組合,此刻卻奈何不了一個C級汙染物。

祈行夜皺緊了眉頭。

那人也在他的視野中,緩緩轉頭望來。

祈行夜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猙獰扭曲,已經失去人類五官模樣的臉。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黑西裝男人,竟然意外的年輕,且知性。

完全不像印象中的汙染物,更像是大學裡文學院的教授,穩重清雅。

比起握刀,黑西裝男人更應該捧著書,歲月溫柔平和。

“……你…………”

男人張開嘴,聲音嘶啞含混,難以辨認:“死……救……”

像長時間不說話之後,已經忘記了如何使用人類語言。

祈行夜視線下移,定定落在他胸前彆著的徽章。

大洋科技。

又是一個大洋科技的!

但是令祈行夜感到奇怪的是,稍早之前他在停靈廳外見到了那些黑衣人,就在看到的第一眼時,記住了所有人的臉。

他可以肯定,那些人裡絕沒有眼前的男人。

男人還在磕磕絆絆的吐出音節,但在嗬嗬氣音中,所有的字節都被模糊成渾濁的水麵,辨認不清究竟哪個字是哪個字。

“你,殺……死,我,你……死死死死死……”

男人卡碟般反複重播卡頓的聲音嘲哳刺耳,突然間在某個節點,就像打通了關節,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想,殺了我,是嗎。”

他平靜望著祈行夜,終於能吐出完整的話語。

祈行夜輕笑掩去眼中冰冷的警惕:“嗯?難不成你對自己的死法還有要求?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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