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搖光發現,商驁此人比他一開始所認識的要矛盾多了。
喪失的自由和造成的傷害都是切實存在的,他存有多年積蓄的須彌芥子,也確實就戴在商驁的手上。
但是,商驁卻又像是多希望他能夠擺脫這副無用的殘軀似的。
談何容易。修士被廢去元嬰,就像普通人被拆下手腳一般,怎麼會有複原如初的一天。
可商驁卻那般篤定,甚至有種會為此拚儘全力、不惜一切代價的感覺。
沈搖光疲憊地閉了閉眼睛。
“我沒想過殺你,也沒權力再罰你。”他說。“你放我走,就夠了。”
“你彆想。”商驁脫口而出,半分未曾猶豫。
這人的價值觀還真夠扭曲的。性命生死他不放在心上,開口便是喊打喊殺,可偏偏沈搖光的自由一事,他看得比命都重要。
沈搖光和他沒話說了。
“隻要你留在這裡,我什麼都答應你,師尊。”商驁說。
沈搖光閉了閉眼:“那我想不用再見到你。”
麵前的商驁沉默良久,慢慢收回了按在他被子上的手。
他眼中殷切的火焰也漸漸冷了下去,繼而如夢初醒般涼涼地笑了一聲。
“我跟你說這個乾什麼。”他笑著歎道。
他像是衝動的人終於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似的,再看向沈搖光時,那眼中複雜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情緒已經消散了,隻剩下一片荒蕪的冰涼。
商驁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看見了,這裡的結界,觸之即死。我之前說的話全都作數,你但凡死了,我就先滅上清宗,再滅九州八荒。”他對沈搖光說道。
沈搖光他皺眉打量著商驁的神色,就見他陰冷的神色愈發狠厲。
“你要是膽子大,那就試試。”商驁說。
“……多謝九君提醒。”片刻,沈搖光乾巴巴地回應道。
商驁轉身就走。
剛走了兩步,他目光落在桌上分毫未動的飯菜上,停住了腳步。
“日後我一日三次會來檢查,若還讓我看見你以絕食相逼,你知道後果。”他冷冷地說。
“若無九君在此,恐怕我每天的胃口都要好些。”沈搖光涼涼地回敬道。“我既受你脅迫,不敢就死,每日三餐就不需九君費心照看了。”
商驁背對著他的身影似乎晃了晃。
他站在那兒片刻未動,最後冷冷甩下一句話,大步走了。
“如你所願。”他說。
沈搖光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在心底幽幽地歎了口氣。
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隻可惜修真界沒有心理機構,能給這個明顯有些瘋的人做做疏導。
——
這回商驁走後,竟整整一天都沒有再來。一直到晚上侍女們照常送來晚膳,偌大的寢殿都隻有沈搖光一人。
他在窗邊坐下,窗外明月高懸,桌麵上琳琅滿目。
仍舊全是極合他口味的飯菜。
沈搖光卻有些沒胃口,坐在窗邊出神。
忽然,冷不丁一聲幽幽的啜泣飄到了他的耳邊。
沈搖光循聲看去。
若不是他向來內斂深沉,還真要被眼前的場景嚇得叫出聲來。
隻見敞開的窗子外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年輕女子。她一身鳳冠霞帔,紅裙曳地,綴滿珠玉,手中握著一把團扇,半遮住那張蒼白的臉。
那雙握扇的手,鮮血淋淋,指尖銳如刀。
她生得美貌,柳眉彎彎,身形窈窕,但卻在華美的婚服下顯得無比詭異。她麵白如紙,生著和衛橫戈一模一樣的漆黑雙眼,雖拿扇擋著,卻還是能見那鮮紅如血的嘴唇。
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橫亙在她纖細的脖頸上,將她的霞帔都染上了斑斑血漬。她以扇遮麵,雙目垂淚,些許發絲散亂下來,不住地啜泣著,幽幽的哭聲森冷詭譎。
見過了衛橫戈,沈搖光心下也隱約有了猜測,恐怕這女子也是被商驁複活的冤魂了。
如此情狀,真像是商驁又改變了主意,派來取他性命的。對上女子黑洞洞的眼,沈搖光平靜地想道。
“姑娘來此,是有什麼事麼?”他問。
——
但這女子看著可怖,卻並不像話本中的女鬼一般,見到生人會凶相畢露地勾魂索命。
見著沈搖光主動與她說話,她竟拿團扇遮著下半張臉,柔柔地在窗欞上一倚,不動手取他性命,反倒絮絮地說道:“他們都厭煩我,卻不想郎君竟願與我講兩句話。”
“……你說什麼?”沈搖光沒想到她會冷不丁這麼說。
“郎君怕也不願見我這副容顏。也罷,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