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兩害相權取其輕
翌日
昨晚一場春雨,屋簷丶回廊丶軒室上方的黛瓦上,都覆上一層細密雨水,黛青鬱鬱,青牆高立圍攏的四方天空,還飄蕩著細細雨絲。【,無錯章節閱讀】
寧榮二府,在辰正時分,就有了動靜。
今日正是賈赦丶賈璉父子流放的日子,賈赦父子雖然為榮國之恥,但賈母丶賈政丶邢王二夫人,還是送了二人最後一程。
賈珩從寧府出發,而賈政丶賈母丶邢夫人丶王夫人,鳳姐,迎春丶元春,甚至薛姨媽也領著寶釵,一同乘上馬車,向著城外十裡亭駛去。
迎春作為賈赦之女,賈赦流放,迎春勢必要過來相送,至於寶釵則是陪著薛姨媽一同過來。
此刻,十裡亭外,道旁種植的楊柳,翠芽新發,瘦細枝葉在料峭春風中迎風搖動,伴隨著陣陣涼意撲麵而來。
賈家的許多仆婦丶嬤嬤,在十裡亭四周圍攏著,以為避諱女眷。
此刻,涼亭之中,賈赦與賈璉二人頭上都戴了重枷,身後跟著幾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內廠番役,臉色都不大好看,顯然不想接這趟活兒。
無他,大漢有律,對這等被奪了爵位,流放偏遠之地的欽犯,都要一路跋涉至流放地,以示懲罰之意含。
事實上,一般抓捕犯人送交有司推鞠,彼時還未定罪判罰多少,官府才會給予坐囚車的待遇。
故流放並非沒有性命之憂。
而對流放貴州的賈赦丶賈璉二人而言,這一去,山路崎嶇不平,迢迢路遠,說不得光趕路就是大半年。
沿路住宿,雖一應皆為官府供給,但待遇是彆想著了。
隨行的番役,又要全程跟隨,又要保護犯人安危,心情可想而知。
這會兒,賈赦雖在囚牢坐了沒多久,可已是蓬頭垢麵,身上囚服衣衫破爛,臉頰凹陷,雙眸無神,遠遠見著賈政,以及為鴛鴦丶琥珀攙扶過來的賈母,哭道:「母親,二弟。」
「老祖宗,二叔。」
賈璉也遠遠招著手,雙眼濕潤,撕心裂肺地喚著,往日那俊美無儔丶顧盼多情的神采也早已不見,隻有惶恐無助。
昨日雖恐慌不已,但還沒有切膚之痛,此刻真的要上路,賈璉也徹底慌了神,尤其重枷在頸,更覺負累重重,渾身上下都為之酸痛。
賈母這會兒已是老淚縱橫,由身旁的王夫人和鴛鴦攙扶著,近前喚道:「赦兒!」
說來,當初賈珍被流放嶺南,賈母並未相送。
但眼下賈赦與賈璉不同,賈赦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而賈璉也是賈母看著長大,如今二人落得如今下場,賈母如何不為之傷心。
好在畢竟經過幾天的情緒「稀釋」,此刻的賈母雖淚流滿麵,但還未至悲痛欲絕。
賈政則與林之孝以及幾個小廝,支起小幾,準備著酒菜,為著賈赦父子送行。
邢夫人則在王善保家的陪同下,近前而來,麵色悲戚,目中噙淚地看著賈赦。
至於其他幾個年輕姑娘,如寶釵丶元春丶迎春,則還留在馬車中,或與身旁的丫鬟敘話,或是挑著馬車窗口的竹簾觀瞧,神色不一而足。
內緝廠派來押送的四五個番子,這邊兒正與賈珩敘話,拱手說道:「賈大人,人等會兒就行啟程。」
賈珩點了點頭,叮囑道:「人要好生押送,安全到達貴州。」
番子笑道:「大人放心,一定完完好好送到地方。」
賈珩也不再多說其他。
涼亭之中,石桌上各式菜肴連同酒壺,擺放的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
賈政輕歎了一口氣,落座在石凳上,麵色悲戚道:「兄長,此去貴州,還望一路保重,這些酒菜,好生吃些,等會兒也好啟程。」
賈赦麵色蒼白,忽而看向涼亭不遠處,正與番子交談的賈珩,憤恨說道:「母親,二弟,珩哥兒口口聲聲寧榮兩府同氣連枝,現在我被流放,他卻袖手旁觀,二弟丟官罷職,他也坐視不管!如今您看,現在隻他一人為官作宰,封爵享祿,好不快活……現在分明是寧家獨大,以庶淩嫡,母親,二弟以後可要多多提防他才是。」
可以說,賈赦臨走之前,仍不忘給「賈珩」上著眼藥。
賈母聞言,臉色微變,作惱道:「事到如今,你怎麽還這般糊塗?」
邢夫人臉色變幻,心思不定。
王夫人麵色冷漠,捏了捏藏在衣袖中的佛珠。
這一點兒,她早就發現了。
現在的賈家,西府個個倒黴,她大女兒封妃失敗丶兒子臥床不起丶璉哥兒父子流放,唯有那位珩大爺的東府蒸蒸日上,而且在朝中的權勢越來越大,這裡麵定是有著蹊蹺!
不遠處的賈璉,則要老實許多,嚷嚷了一陣,見無人理會,遂住了喊嚷,抬眸看著正在給自己擺著飯菜的鳳姐,壓低了聲音,叮囑道:「鳳兒,可彆忘了……」
鳳姐手中擺著的碗筷忽然一頓,瓜子臉上翻湧著怒氣,丹鳳眼剜了一眼賈璉。
賈璉麵色悻悻然,不敢再多作言語。
元春與迎春兩人一輛馬車,車廂中,元春輕輕歎了一口氣,拉過迎春的手,寬慰道:「二妹妹,等會兒送彆之時,你也下去送送。」
用罷送行飯,迎春終究還是要下車送上一送的。
迎春凝腮新荔的臉蛋兒上,見著些微蒼白,向元春輕輕點了點頭,坐在車轅前的司棋則挑開簾子,代為應了一聲,道:「大姑娘,一會兒我扶著我們家姑娘下去。」
另外一輛馬車,寶釵與鶯兒相坐,挑開簾子,水潤杏眸好似穿過陰雲籠罩的空間,落在正在說話的幾人身上,時不時將盈盈如水的目光,投向那油紙傘下,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身上。
而就在賈赦與賈璉飲酒敘話時,忽地打神京城城門洞處,幾個衣衫奢麗的扈從簇擁著馬車,迅速駛來。
接近涼亭,裝飾精美丶車轅高立的馬車頓停,隨行扈從分列左右,前呼後擁。
馬車之畔的周長史,麵色晦暗,陰雲密布,冷冷看著涼亭周圍的賈家眾人。
賈珩給一旁的錦衣府調撥而來扈從保衛的千戶官劉積賢,使了個眼色,頓時其人領著一眾錦衣府衛士圍攏過去。
忠順王下得馬車,身旁的仆人連忙撐著一把大傘,打量著涼亭中的幾人,笑道:「本王當這是誰?怎麽這般大的排場,原來是寧榮二國的賈家?這不是軍機大臣賈子鈺嗎?這般興師動眾,卻是為何?」
說著,看向一旁臉色陰沉,冷眼旁觀的賈雨村,問道:「雨村先生,你可識得此人?」
賈雨村雖為忠順王這種「沒品」行為暗暗皺眉,但原是隱忍之輩,隻是硬著頭皮,拱手道:「回王爺,是前一等神威將軍賈赦。」
忠順王輕笑一聲,作恍然之色,說道:「原來賈子鈺是來相送族人的。」
旁人以為他睚眥必報,但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唯有如此,才可報當初賈代化和代善兩兄弟的折辱之仇!
眼下,還僅僅是收著一些利息!
此言一出,不僅是賈母與賈政,都齊齊看向那位胡須微白的老王爺,麵色都不大好看。
這都騎到頭上了!
而後,賈母丶薛姨媽丶王夫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那按劍而立的蟒服少年。
賈母眉頭緊蹙,欲言又止。
馬車中,寶釵眉眼間浮起一層擔憂,眺望著遠處正在敘話的幾人,抿了抿粉唇。
「姑娘,這忠順王爺好生厭。」鶯兒捏著一角手帕,嘴唇嘟起,目中湧起惱怒。
寶釵「嗯」了一聲,妍美如梨蕊的臉蛋兒上,也有幾分慍色。
此刻感同身受,更多是為那蟒服少年。
他如今為賈家的當家人,想來不會視而不見,如是衝突起來,也不知……
賈珩看著忠順王,皺了皺眉,卻在思考一個問題,賈代善和賈代化究竟做了什麽,讓忠順王如此仇恨賈家。
當然,這種挨打之後的「規訓反思」沒有絲毫意義。
或者說,之前就有料到這忠順王會過來看賈赦父子的笑話。
賈珩心存此念,披風之下的手掌按劍,向著忠順王而去。
而與此同時,就在眾人觀瞧賈珩應對時,神京城中城門洞兒,同樣駛來一輛雕花寶瓔馬車,周圍同樣是侍衛扈從,打著儀仗,浩浩蕩蕩。
馬車倏停,在道旁一株柳樹候著,扈從於左右警戒。
撐著傘的齊王府長史官竇榮,行至車駕近前,微微躬身,蒼聲道:「王爺,前麵忠順王爺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