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劍修有點穩!
如果夏道祖還在,人族如今所麵臨的困境,其實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他隻需要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隻帶走羅睺的性命。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對於第十境的修行者來說,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九為極,九境之上,非人哉。
但如今的人間再也沒有人能夠施展出這般的手段。
九劫劍仙雖強,可還在人間之層麵,而非人。
所以,陸青山要想辦法
讓自己不當人。
這句話,其實還是有些好笑的。
原來不做人真的能變強。
清風拂麵生寒。
劍去長天任自由。
劍光自天邊來,鋒芒所過,橫掃一切陰霾,剩下碧空如洗。
天空中,不時有遁光急速掠過。
廣陵關的人族聯軍,在取得第二次道魔之戰中第一次大勝之後,回歸廣陵關。
不過在歸來後,他們也並未隱瞞,而是將消息儘數如實發布。
雖然此戰大勝,但是卻並沒能阻止羅睺。
在不久的將來,羅睺將晉入魔聖,那時,就到了魔族的回合。
消息傳出,無疑是引發了蒼穹天巨大的動蕩。
不論修為高低,不論地位尊卑,得知消息的修士們,都是惶惶不安。
畢竟,第十境帶來的威懾力太強了。
整個人族,進入了從未有過的全民戒備的狀態中。
不安的氣氛在彌漫。
然後,逐漸演變成了憤怒與血勇。
如果這個世界注定要淪陷,那至少是要站著死吧?
明明白白的死。
在這種趨勢下,越來越多的修士趕往前線。
甚至就連一些素來堅信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散修們,也頭一次前往那七關與天河城,選擇參戰。
可在這種大流之下,這道劍光的方向卻是與那些遁光的方向相反。
陸青山在劍光裡。
天地劍被陸青山抱在懷中。
它十分堅硬,無堅不摧。
所以,它硌著陸青山了。
這柄劍是楚牧神留給他的。
很長時間,它都是天河城的象征,是人間之劍。
如今,它成了陸青山的劍。
這便意味著,守護天河城乃至人間,是陸青山無法逃避的責任。
這是最高的榮耀,也是最沉重的負擔。
但整件事最荒唐的地方在於.......陸青山並不是這個人間的人。
作為整個人間唯一的外來者,卻成為了這座人間的守護者。
這實在太過戲劇化。
還好的是,陸青山並不是第一個扮演這種角色的人。
在他之前,在兩萬年前,也有這樣的一個人。
並且那個人成功了。
前人之事,後人之師。
他要去取經。
還好,並不需要如唐三藏那般經曆九九八十一難,路上也沒有妖怪。
於是,陸青山來到了絕靈域。
這裡可抑製一切靈機,故而這塊地域上,無修士之說。
當年,羅睺打破了這個規則,在絕靈域上肆意懸空橫行。
如今,陸青山也是一樣。
絕靈域,絕不了他的靈。
絕靈域中心,原元磁城所在。
這是陸青山第二次進入絕靈域,以及第一次來到元磁城。
遺憾的是,元磁城早已不複存在,隻剩下滿目的斷壁殘垣,以及一個巨大的深坑。
顯然,這個地方已經有人光臨過,並且留下了自己的痕跡,嘲笑著後來者。
“來晚了。”陸青山自語道。
這個地方,便是齊補天口中的“有個地方”。
齊補天一開始便知道這個地方。
具體地說,應該是從他繼任天機觀主之位開始。
上一任天機觀主,臨走之前,除了留下了他所見,也留下了他所知。
但是齊補天直到現在才將這個地方說與第二個人聽,說與陸青山聽。
因為,人在做,天在看。
隻要說,便有可能被知道,被看到。
而這個地方,是不能被知道的。
雖然,最後還是被知道了。
這就像是個梗。
金剛不壞之身到了最後,總是會壞掉的;絕不能泄露的秘密,到了最後也總是會被泄露的。
會不會是那一次兩任天機觀主對接之時,本以為的天衣無縫但其實還是泄露了天機呢?
沒人知道。
也無需去知道。
結局已經如此。
既然來晚了一步,那還有來的必要嗎?
應該是有的。
畢竟,讓陸青山來這個地方的人,是當前這個世界上最全知全能的人。
所以,總有什麼值得來的理由才是。
很簡單的推測,想來也應該很正確。
當然,即使沒有其它理由,陸青山也是很願意來看一看的。
隻是,不是現在。
畢竟,當下他最差的便是時間。
陸青山躍入深坑。
深坑很深。
這是廢話。
但再深的坑,也是有底的。
這也是廢話。
他很快就來到了坑底。
地底很暗,不見天日。
修士是可以無視黑暗的。
隻是,陸青山不喜歡黑暗,也習慣了麵對黑暗選擇“開燈”。
這是前二十餘年養成的習慣,根深蒂固。
於是,被他抱在懷裡的天地劍綻放出劍光,照亮四周。
沒有燈,那就亮劍。
空空蕩蕩,寂靜冷清。
陸青山知道,在不久之前,這裡定然還有彆的東西存在,隻是一切都被抹去了。
“真的什麼都沒留下嗎?”陸青山緩緩踱步於幽深地底中,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來來回回,走了三四遍,看了三四遍,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陸青山內心深處知道那個人肯定已經不在了,但是真的會什麼都沒留下嗎?
一個名字就可以威懾一族兩萬年的人,即使重傷,即使殘喘,即使麵對的是魔族第一人,也不應該就這麼離去。
“夏祖?”於是,陸青山對著空氣,輕聲試探道。
縷縷微風拂麵。
很溫和,卻是讓陸青山渾身汗毛豎起。
密閉的地底洞穴,哪來的風?
“你的心很亂。”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四周的石壁中,浮出一點又一點的熒光,在陸青山的身前,組成一個朦朧的光影。
一個人出現在了他的對麵。
就像在道源界那一次的經曆一般。
隻是這回,朦朧的光影最終變得清晰。
那是一位雙鬢微白的儒士,麵帶微笑。
“夏祖?”陸青山又問。
“是我,你應該知道我的名字,夏銘。”
陸青山陷入沉默。
片刻後,他沙啞著聲音道:“所以,您現在這算是什麼?”
“苟存的一點元神碎片罷了。”
陸青山頓了頓,還是很難接受,“您可是夏祖。”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麵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念完這幾句詩,陸青山還沒反應,儒士自己反倒是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我當時麵對的敵人,可不止一個,況且你不能對一個半截身體都要入土的老人苛求太多。”他認真解釋了一下。
“您看著可一點都不老。”
“兩萬多歲了,這還不老?”儒士露出驚訝的誇張表情。
陸青山一時無言。
“人族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就和兩萬年前一樣。”他又道。
“我知道。”
“隻是知道嗎?”
“很早之前,我不就與你說過,”儒士眨了眨眼睛,竟然有些調皮,“一代人有一代人該肩負的責任。”
“現在,這是你的責任。”
“但是,出現當下的局麵,您也有些責任,所以,你不該把責任全甩在我身上。”陸青山認真道。
“你說的不錯,”儒士點了點頭,然後一拍手,說道:“所以,除了這點元神碎片,我還留了一點東西在這人間。”
“也算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吧,”他很肯定道,也很滿意,然後又攤了攤手,“隻是能不能用上,就得看你們自己的了。”
“什麼東西?”陸青山問道。
“到了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夏銘說道。
“到了這種時候,前輩就不要再做謎語人了。”陸青山有些慍怒。
“還是與家鄉人說話有意思啊,”儒士哈哈一笑,分外開心,隨即正色,“不是謎語人,是你若能用上我留的東西,你自然就會知道那是什麼,你若用不上,知道了也沒用。”
“我要怎樣才能用上你留的東西?”陸青山又問道,換了一種方法。
“你是真的很聰明。”儒士欣賞地看著陸青山。
“你知道嗎........”他又道。
“我不知道,”陸青山肯定道,提前封死他的話路,“你得說了我才能知道。”
眼前的男人,分明擁有著人族最高的聲望,卻有著與身份截然不符的“調皮”。
“我在這裡呆了很久很久,”儒士說道:“前麵很長的時間,我在嘗試療傷,我真的做了很多的嘗試,但都失敗了。”
“於是終於有一天,我放棄了。”
“我開始思考。”
“思考什麼?”
“思考真正的出路。”
“想出來了嗎?”
“有一點收獲,”儒士笑道:“不過那隻是我的收獲,你不能直接拿去用。”
“要想改變故事的結局,最終還是需要靠你自己。”
“幸好的是,你的天賦比我高。”熒光越來越弱,光影正在消散。
“我最後送你一句話。”
“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未光增輝日月。”夏銘微微一笑,最終是完全散去。
陸青山離開了地底。
但是他並沒有離開。
他皺起眉,坐在殘垣之上,望著深坑出神。
很顯然,夏祖的話,此刻的他並不能理解。
他坐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隻是並無任何感悟。
淒冷的夜色逐漸流逝。
熹光溫煦。
天亮了。
微濕微涼的晨霧中,傳來了微弱的蟲鳴之聲。
陸青山身前的地麵上,有幾隻螞蟻爬過。
斷壁中,有一株稚嫩的綠芽抽出了地麵,頂開了裂磚,有一種微弱卻震撼人心的力量感。
原來,這片曾經經受過羅睺魔手洗禮的土地,並非真正的死寂。
陸青山隱約捕捉到了一些什麼。
他站起身來,拍去身上的露水,沿著荒涼的道路向遠處走去。
他的心,如夏祖所言,確實很亂,需要靜一靜。
人間最是熱鬨。
鬨中最宜取靜。
他決定去人間看看。
真的人間。
與修行,與他的過去無關的人間。
走過一段長長的路,陸青山來到了一座小城。
小城熱鬨,大街人流熙攘。
包子鋪前的熱氣像霧一樣,飄蕩在空中。
濺出的豆漿淋濕了青石板。
人們買著早點,吃著早點,如往常一般閒談著,話中有那座突然消失的元磁城,這是絕靈域中近些年最大的話題,所以即使過去了許久,這個話題依然有人在談。
有人在擔心這座城會不會也在將來某一天遭遇這種命運。
“不管將來如何,至少現在,包子還是得賣的。”最後,包子鋪老板為這個話題結了個尾。
不管將來如何,現在的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陸青山站在包子攤前,聽著這些樸素的擔心,聽著這些細碎而平實的話語,忽有所感。
這是再平凡不過的生活,是他曾經曆的生活,是他自來到這個世界後再也未曾經曆過的生活——其實也沒過去多久,但就是感覺這些事情,好像距離他已經是很遠很遠之前的事了。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嗎?
陸青山漫步在小城中。
他路過一處私塾,聽到了牆後傳來的朗朗讀書聲,很悅耳。
於是,陸青山停下腳步,靜靜聽著牆內傳來的讀書聲,聽了很長的時間。
他的心,在這朗朗書聲中,終於是慢慢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