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第一次見到蘇源是在一個冬季的下雨天,少年被海棠的繼父領著來到家裡。少年瘦瘦高高的,皮膚黝黑,抿緊唇,有些少年老成。隻是他還是年紀小,故意裝出來的老成在這富麗堂皇的屋子裡很快就演變成拘謹與無措。
蘇源來自偏遠的鄉下,又不想被這裡的人看輕。心裡也是矛盾至極。
海棠赤著腳從樓上跑下來,憨厚的繼父看到海棠,露出溫和帶點討好的笑容對海棠說:“棠棠,這是我兒子蘇源。剛剛過來。”
她的繼父蘇振軍是個沒什麼文化從鄉下打拚出來的男人,後來經人介紹成為媽媽的司機,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平生做出的最大膽的事就是喝多了之後吐露自己對海棠媽媽的愛意。事後臊得要去辭職,海棠媽媽笑了一個多鐘頭卻沒有接受他的辭呈。
隻是自此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卻越來越近,到後來某一天,海棠聽到媽媽海玉容試探著和她說:“棠棠,媽媽想要再婚,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海棠其實早就察覺到那個司機叔叔和媽媽的曖昧,媽媽很開心,她也同意,暗中觀察了一下,除了沒什麼文化,人品很好,長得周正,待媽媽也溫柔體貼,海棠沒什麼反對的。
海棠的爸爸媽媽是聯姻,沒啥感情,唯一的紐帶也就是海棠。結婚之後各自忙於自己的家族企業,每隔幾年就鬨離婚。不過離了婚,兩人關係反倒融洽了一些。海棠五歲的時候,爸爸重組家庭,而媽媽一單身就這麼多年。
蘇振軍是倒插門女婿,前妻也姓蘇,可惜過世得早,兩人有個兒子寄養在外祖父母家裡,他也希望能把兒子接回城裡享受好的教育和生活,隻是一直不好意思開口。最後還是海玉容察覺出他有心事,蘇振軍據實相告,海玉容沒有意見,隻要孩子沒什麼壞心思就好。
於是這年冬天,蘇振軍過完元旦就去鄉下把孩子接回來了。
海棠看著那個內斂的少年,輕快地笑了一下打聲招呼:“你好,我是海棠。”
少年一身濕氣,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隻是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海棠鼓著嘴,心裡有點不開心,不過也沒當回事,轉身又上樓去了。海玉容正好迎麵走下樓梯,見到蘇振軍和蘇源便欣然問候著:“回來了,這就是小源嗎?快坐吧。外麵冷,喝點熱飲。”
蘇源頭一次聽見“熱飲”兩個字,一時沒明白。海棠腳步一停,扭過頭指著客廳小幾上的熱牛奶婉聲說:“喏,那裡是熱牛奶,你快喝點吧。”言罷就消失在了樓上。
蘇源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蘇振軍碰了碰他胳膊指了一下海玉容催促說:“小源,叫阿姨,這是你海阿姨。”
蘇源抿緊唇,掙紮了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喊了聲“阿姨”。
蘇振軍聽出裡頭的情緒,也隻好和海玉容哈了哈腰。海玉容聳了下肩膀絲毫不在意,這種男孩子她也不是沒見過。
蘇振軍鬆了口氣,領著蘇源去客廳裡喝牛奶:“牛奶好,長身體。”
蘇源卻沒有喝,隻是小聲說:“我想喝點熱水。”
海玉容正好燒了熱水端來,溫言道:“喏,當自己家就行。彆拘束。”言罷她對蘇振軍道:“我今天公司臨時有點事,過去一趟,晚上可能晚點回來,你在家陪陪小源。今天不用送我了。”
蘇振軍忙道:“那你彆太累,注意休息。我給你做上晚飯帶著。”
海玉容笑道:“回來你給我做成不?我要吃現成的。”蘇振軍手藝很好,也把海玉容的胃口養刁了,將家裡的廚子辭退了一位,往常沒啥事都是蘇振軍親自下廚。
蘇振軍送了海玉容出去,秘書和海玉容上車漸漸遠去。
海棠戴著耳機聽歌,一邊玩遊戲,可惜玩了一會兒總是被人打死,乾脆就扔到一邊,仰躺在床上發呆。腦海裡漸漸浮現出蘇源嚴肅老成的樣子,正好她也有點餓,便重新去了客廳,蘇源正在廚房吃飯,想來是早上沒顧得上吃早飯,來到這邊已然餓了。
海棠歪著頭靠在門邊,盯著他的身影好一會兒,少年精瘦,坐在桌子邊脊背挺得筆直,很帥氣。她臉上微微有些熱,這才喊了他一聲:“蘇源。”
蘇源轉過臉,瞧見海棠,怔了一下,旋而隻是淡淡“誒”了下繼續埋頭吃飯。海棠撅起嘴巴,她生得嫋娜纖弱,在班上都是男孩子圍著她轉,哪有他這樣冷冷淡淡的。她是富家女,自然也有些脾氣,當下赤著腳來打他麵前坐下:“你記住我叫什麼了嗎?”
蘇源徑自吃著飯,有些粗魯,米飯就著綠菜葉子,沒什麼油水,又因為剛剛熱好,亂糟糟的,看著有點惡心。
海棠吃了閉門羹不死心:“誰給你做的飯啊?”
蘇源仍是吃飯。
海棠氣鼓鼓地站起身,氣憤地說:“你這人,一點禮貌都沒有。”她一生氣、一著急,還沒把彆人怎麼著,自己就先落下淚來。
蘇振軍進來看到的就是兒子端著飯碗吃飯,而花容月貌的海棠卻盈盈含淚,幽怨地望著蘇源。蘇振軍愣了一下,怎麼第一天海棠就和小源鬨彆扭,趕緊問道:“怎麼了這是,小源,你是不是欺負棠棠了?”
蘇源筷子頓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海棠扁著嘴和蘇振軍告狀說:“叔叔,蘇源不和我說話,不理我。”
蘇源放下筷子,安靜坐著。他心裡想,果然是那種大小姐,趾高氣昂的。以後可能還要給他甩臉子,把他當下人。
蘇振軍不得不對蘇源說:“小源,不能這樣,棠棠和你說話呢。”
蘇源自己拿著碗筷到洗漱台前清洗,背對著他們,不吭一聲。
海棠豆大的淚水如同珠子似的往下落,蘇振軍也覺得心疼,安慰著說:“叔叔一會兒替你訓他。小源也是剛來,還不適應。棠棠,你彆太生氣。”
海棠抹了抹眼角,她不想遷怒於彆人,隻是抽抽搭搭地說:“好吧。叔叔,我們中午吃什麼?我有點餓了。”
蘇振軍心裡鬆了口氣,忙道:“你去玩兒吧,我給你做你愛吃的一品豆腐。”
海棠橫了一眼依舊不看自己的蘇源,到臥室去沙發上玩手機。
蘇振軍歎口氣,張望了一眼戴上耳機的海棠,闔上廚房的門,來到蘇源身後責備道:“小源,你怎麼這麼對待棠棠?棠棠也沒對你怎麼樣啊?你阿姨還特意給你準備了好些東西。”
水流嘩嘩,蘇源覺得浪費,擰小了些,心煩意亂得:“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這句話有幾分真,他和海棠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能有共同語言?
“棠棠很好,你多和她相處就知道了。”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蘇源冷淡地回道。
“小源,爸爸接你過來是想讓你享享福,你不要這樣抗拒……”
“那你怎麼不把外公外婆也接來?”
“他們歲數大了,也不愛來。爸爸給他們買了新房子,也雇傭了保姆……”
蘇源甩了甩手,冷笑一聲,心中萬千鄙夷和諷刺:“用的還是人家的錢。”
蘇振軍臉上通紅一片,過了許久才說道:“小源,你在這裡也能上個好學校,對你有好處,爸爸也不想看著你受苦。”
蘇源抿著唇,半晌,側過臉凝視著窗外陰沉的天氣,吐出一句話:“可我一點都不想來。”
蘇振軍不知道要說什麼,他不是個會說話的人,老實巴交了一輩子,就這麼做了一次大膽的事情,愛上了一輩子都高攀不起的女人。這些年在外頭,他自知也虧待了蘇源,默默注視著兒子單薄的背影,能做的也隻是挽起袖子開始準備晚飯。
蘇源不想和蘇振軍待在一起,可是去了客廳又要看到海棠,他隻好繞過沙發去到自己的臥室。他的臥室在二樓最頭上,和海棠的臥室離得有點遠。海棠摘了耳機,那個人經過她身邊還是一言不發,討厭鬼。海棠有些叛逆的心思,他不理自己,那自己就去煩他,於是赤著腳跑到他房間。
蘇振軍提前給他收拾好,向陽的房間,窗明幾淨,這房間比他在外公外婆家裡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做什麼。
海棠忽然開口問:“你幾歲了啊?”
蘇源回眸,又是她,她的眼睛還有些泛紅,臉頰因為屋裡的暖氣也泛著淺淺的櫻色,因著皮膚白皙,更顯得芙蓉如麵柳如眉。她不喜歡穿鞋,就這麼赤著腳滿屋子亂跑。可是那雙足也是圓潤如玉雕,他不得不承認,海棠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孩子。“十七。”蘇源淡淡地回答,旋而又扭過頭兀自收拾行李。
海棠看向床上,簡單樸素的幾件衣服,還有一些必需品,再無其他。她雖然也不是很喜歡什麼奢侈品,穿的並沒有多麼名貴,但蘇源那幾件衣服實在是太拿不出手了。海棠走到屋裡,心性一起,便順手闔上門,坐到他床上,看著蘇源身上那件薄薄的毛衣:“你的衣服好少。都冬天了,你也不怕冷?”
“我要收拾東西。”麻煩你離開,蘇源還是沒有說出後麵那五個字,隻希望她能明白。
海棠卻像是聽不懂,直接躺倒他床上,毛衣微微上卷,露出一截柔軟白皙的腰肢。
蘇源匆匆彆過眼:“你能不能起來?”
“不能,這是我家。我想躺著躺著。”她嘟著小嘴,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小小的挑釁,可惜她生來娃娃臉,倒更像是撒嬌的樣子。
這話戳在了蘇源的心口上,的確,這是人家家裡,他算什麼,嗬。於是他又秉持一貫的沉默,把東西一一擺好,整齊有方,不像海棠那麼邋遢。然後他拿出寒假作業,將海棠視作無物,來到書桌前寫作業。
海棠翻個身,默默看著蘇源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鋼筆認真在作業本上來回驗算。“你高叁了嗎?”
蘇源沒理她。
海棠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要考大學了?”
蘇源筆尖頓了頓,剛剛想好的解題方法被她打斷,語氣便有些嫌惡:“我要寫作業,你可以不要打擾我嘛?”海棠撅起嘴,小聲嘀咕著“倔脾氣”,卻還是不死心,乾脆也搬了椅子坐到他身邊,她身上帶著沐浴露的花香,輕輕淺淺,卻讓蘇源微微皺起眉頭:“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我不說話成了嗎?我是啞巴。”她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下巴擱在手臂上看著蘇源解題。可是她的目光不容忽視,蘇源閉了閉眼隻得側過身看著海棠說:“我的態度你應該懂,乾嘛還要這樣?”
“我媽說你算是我哥。我也很想要個哥哥,彆人家的哥哥都會陪著妹妹玩,你會不會呢?”她有些期待地看著蘇源。爸爸再婚生了個兒子,皮得很,都得她陪著小孩兒玩,還沒有哥哥姐姐帶著她玩兒。
“我和你不是兄妹。”蘇源冷冷地開口。
海棠抿著唇瓣,這個人油鹽不進:“就是兄妹,你爸爸也是我後爸啊。你就是我哥啊。”
“那可真是叁生有幸您這樣的富家女喊我一聲哥哥。”蘇源輕蔑地看著海棠,迅速起身,打開門又不知道去了哪裡。
哥哥有個娃娃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