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源直接出了海家的彆墅,他冒著雨在花園裡坐了一會兒,心裡翻來覆去,一會兒想到早逝的媽媽,一會兒又想起從小把他帶大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對自己的厭惡,還有鄉村裡的一草一木。最後他又想起這棟高檔的富麗堂皇的住宅,好是好,可他終究是個外人,永遠都是寄人籬下。
坐了會兒感覺寒氣逼人,他又身著單薄,忽然打了個噴嚏。
蘇源搓了搓手臂站起身想要回到屋裡,可這時他才發現,這棟彆墅是指紋鎖,他根本進不去。他走的匆忙又沒有拿手機,站在屋簷下無措地張望著。
海棠在他屋裡待了會兒,還是自討沒趣,沒成想到了客廳,透過霧蒙蒙的玻璃卻看到蘇源一個人徘徊在屋簷下,有點小小的狼狽。她忽然抿著唇笑了笑,躡手躡腳來到落地窗前敲了幾下。
蘇源的頭發已經被打濕,因為冷,不得不在外頭蹦幾下,猛然聽到細微的聲音,回眸,正對上玻璃窗內眉眼彎彎的海棠。她在偷笑。
蘇源瞬間又氣又窘,心裡仿佛嘩啦一聲,少年那點可笑的卻又彌足珍貴的自尊就這樣被海棠擊碎了一部分。
海棠笑著,用口型對他說:“要不要進來?”
蘇源撇過臉,大不了就在外麵受凍,爸爸會發現他的。他不要求她。
他以為海棠鐵定會刁難他,可是大門忽然被打開,海棠站在門口婉聲說:“進來吧。”
蘇源踟躕了一下,最後還是默默進入屋內。
海棠在他身後說:“我們還沒有錄入你的指紋,待會兒幫你錄入。”
蘇源不情不願地道了謝。
蘇振軍端著飯菜走出廚房,看到兩人微妙的氣氛連忙打個圓場:“小源,你還吃飯不?少吃點吧,爸爸燉了排骨,你很久沒吃了吧。”
“我不餓,我去寫作業。”他胡亂抹了抹打濕的短發上了二樓。
蘇振軍和海棠吃飯,他斟酌著對海棠說:“棠棠,小源性格冷淡些,你多擔待,等你們熟了就好了。”
海棠點點頭,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如果把她忽然帶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想必她也會很抗拒。“叔叔,我哥是不是要考大學了?”
蘇振軍為著那句“我哥”愣了一下,心裡也生出幾分暖意,不禁笑著說:“是啊。六月份就要考大學了。你哥學習好挺好,我希望能借這個學期讓他突擊一下,爭取考個好大學。”
海棠“唔”了一聲。她剛上高一,高考和大學於她而言還有些遙遠,再說,爸媽都是留學生,媽媽也一直念叨著要把她送出國,如果不是她懶得動,現在估計也不會坐在這裡和蘇源這樣鬨彆扭。
蘇振軍吃得很快:“棠棠你慢慢吃,我去給你媽媽準備些食材。”
“哦。”海棠慢條斯理地一邊玩手機一邊吃飯。同學們正在群裡講年級幾個學生的八卦,她參與其中,說起年級某個新轉來的男生長得特彆帥,有點像某某當紅小生。海棠發過去信息:來個照片看看。
同學發了一張,海棠撇撇嘴,一般般吧,感覺還不如蘇源來的驚豔。
因此便興致缺缺了。
蘇源舟車勞頓也有些倦了,他想洗個澡早些睡覺。可是浴室裡的花灑他不會用。他在鄉下都是自己燒水,夏天的話就站在井邊打桶冷水澆在身上。
海棠不敲門跑進來,清脆地喊道:“蘇源,你在做什麼?”
蘇源隻穿了一條褲衩,在浴室斥道:“你能不能敲敲門。”他手忙腳亂地要穿衣服,海棠卻已經來到浴室門邊,隔著毛玻璃說:“你乾嘛呢?叔叔切了水果讓你下去吃。”
“我馬上下去。”蘇源抵在門邊以防她進來,呼吸急促,很慌亂。
海棠“哦”了一聲就離開了。
蘇源沒洗成澡,穿戴好去了客廳。蘇振軍和海棠正在看新聞,見到蘇源忙討好地說:“小源過來吃水果,有你喜歡的草莓。”
他磨蹭過去,沒有靠近蘇振軍和海棠,而是選擇坐在角落裡的小沙發上。
海棠偷偷打量著蘇源,仔細看看,蘇源眉眼清俊淩厲,甚至有些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可是五官很好看,她覺得還挺帥的。
就是……頭發油油的,該洗澡了。
蘇源無意間撞到海棠偷瞧自己的眼神,她做了個鬼臉,卻沒有移開視線。反倒是蘇源臉上有些熱,心裡嘀咕著,這個女孩兒一點都不知羞。
蘇源吃了幾顆草莓,很甜,比他吃過的都甜。他忽然想起外公外婆,眼底有些酸。海棠遞過來一杯奶茶:“哥,你嘗嘗這個。”
“我不喝,謝謝。”蘇源冷淡地說。
海棠撇嘴:“不喝拉倒。我自己喝兩杯。”她拿了奶茶和蘇振軍說了聲“我出去走走”,回房穿上一件外套,拿了把花傘就去了屋子外頭的花園。雨已經停了,卻還是霧蒙蒙的,海棠坐在秋千架上,一邊喝奶茶一邊聽歌,很愜意。蘇源本來要回屋看書,不經意間往窗外望去,看到了花園裡路燈下隨著音樂翩然起舞的海棠,她跳的舞蹈很現代,俏皮卻又曖昧,如瀑的長發來回在後背撥動,像一朵旖旎的花。
蘇源扭過頭,麵無表情。
海玉容回來的時候將近十一點,蘇振軍之前給她打了電話知道她回家具體時間,於是趕在之前給她做了熱騰騰的飯菜。海玉容有些累,和蘇振軍相對而坐,不聊公事,反而是說著新聞裡的民生話題,海玉容討厭把工作帶到家裡,生意場上爾虞我詐屬於工作時間,家庭需要溫馨的氛圍:“小源怎麼樣?”
蘇振軍苦笑一聲:“你彆生氣,小源性子不太好。”
“就是自尊心作祟唄。”海玉容笑了笑,“我見得多了。”
蘇振軍憨厚地笑,給她夾菜:“多吃點,你瘦了一些。”
海玉容經過海棠的臥室,她還沒有誰,仍然躺在床上玩手機:“棠棠,你眼睛還要不要了?我出門前你在玩手機,回來你還在玩。”
海棠撇撇嘴放下自己的手機說道:“沒意思嘛……”
“你不和你的小夥伴們出去玩?”
“程瑜出去約會了,沒空。”
海玉容歎口氣:“要不我送你去你爸那天玩幾天?你弟弟還說想你。”
“想我還是想我陪他玩啊,他真的太皮了,叁天不打,上房揭瓦。”
海玉容走到床邊坐下溫言說:“我聽你叔叔說今天你和小源鬨彆扭了?”
海棠大大方方地點頭:“他不太理人,我一著急就哭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棠棠,你是媽媽的女兒,我媽媽會向著你但是不會偏心你。不過今天你表現得很好了,媽媽為你驕傲。”
海棠抱了抱親愛的媽媽,拍著胸脯驕傲地笑道:“當然啦,棠棠很優秀的嘛。”
這一年過年早,過了元旦基本上沒上幾天學就放寒假了。海棠期末考試成績還可以,海玉容不要求海棠名列前茅,隻要能夠均衡發展就行。海棠有點懶,沒有把全部心思放在學習上,課餘時間還在玩音樂,學畫畫,偶爾和朋友出去旅遊度假。
蘇源就是彆人家的孩子,學習刻苦勤勉,海棠好像每次看到蘇源,他不是悶在屋子裡刷題就是刷題完從臥室出來休息一下準備進行第N輪刷題,海棠起初經常和他搭訕,但是蘇源都是冷冰冰得,久而久之,海棠也就覺得累了。
年前那幾天,海棠在爸爸家裡小住了幾天,小弟正是熊孩子階段,破壞力極強,不小心推倒了大花瓶砸到海棠,致使海棠左腿受傷,行動不便。海棠爸爸姚毅開車把海棠送回到海玉容家中,蘇源正好下樓,看到一瘸一拐的海棠和爸爸說著再見,海玉容和蘇振軍都不在,請的家政阿姨也回家過年了。海棠勸說姚毅好久說自己沒問題,姚毅才勉強放心離開。
她回身,撞上蘇源平靜毫無波瀾的目光。她有點狼狽,橫了他一眼往前頭跳,有點傻也有點可愛。蘇源雖然平常表現出嫌惡的態度,但是此時不能坐視不管,上前一步,仍是那樣不鹹不淡的語氣:“我扶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海棠揮揮手,倒是讓蘇源有些意外。她蹦蹦跳跳上樓,費了半天勁還真的平安來到自己的房間。一頭栽在床上,書包扔在地板,海棠長歎了口氣,感慨自己年關難過,有點倒黴。不期然,蘇源敲了敲門,海棠忙坐起身,結果沒掌握好力度,脖子有點扭到。
蘇源看著海棠一手捂在頸子上痛苦糾結的表情,唇角偷偷揚起,那點笑意卻又轉瞬即逝。“我給你燒了熱水。”他放下暖壺,站定在海棠麵前漠然說著。
“說實話,我想喝奶茶,不想喝水。”海棠笑道。
蘇源嘴上低低說了一句“麻煩”卻還是下樓給她拿了一杯奶茶送來。
她咬著吸管,笑看著麵前麵無表情的蘇源,然後輕快地說:“哥,你還是挺關心我的,看我受傷了也沒有不管我。我以為你會落井下石呢。”
“陌生人摔著了我也會扶。”蘇源背過身,“我去寫作業了。有事叫我。”
海棠喊住他:“等一下。我給你帶了禮物。”
蘇源習慣性說著:“不用了,謝謝。”
海棠卻恍若未聞,蹦跳到他跟前,把一隻高檔的包裝好的鋼筆給他看:“你寫字愛用鋼筆,喏,送你了。”
那隻鋼筆應該是外國貨,價格不菲,蘇源用的都是市麵上最老式的鋼筆,用鋼筆一個是為了練字,再一點就是鋼筆水便宜,成本低。他隻是看了一眼就說:“我說了不用了,謝謝你。”
海棠沒有再堅持,把鋼筆按在懷中,語氣微妙地說著:“不要的意思就是讓我自己留著對不對?”
他沒做他想,淡淡“嗯”了一聲。
海棠笑起來,她的眼睛生的極美,安靜的時候清淩淩的,溫婉純真,帶著一絲柔弱無辜,調皮起來的時候又與生俱來帶著狡黠的光,像是一隻小狐狸。蘇源有一瞬間沉浸在那雙琥珀瞳仁中,僅有的清明消失殆儘,隻聽到她得意地說:“那是不是說明你其實轉手又送給了我?”言罷,海棠忽然撲到他身上勾住他的頸子,在他頰邊飛速地親了一口,笑道:“哥,你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