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朗平素並不健談,即便是離家許久,也隻是溫潤含笑,與父母和表妹恰到好處的寒暄,再沒有多餘言辭,也隻有麵對心荷時,心荷無法說話,他樂得與她多談多笑,打開話題。
心荷無法融入苻家人的談話中去,好在她也不是很在意,隻是覺得這飯挺合自己胃口,尤其是耐糕和海帶絲,是她的最愛。
她在深海中就喜歡吃海帶,隻不過沒有人家做的好吃。她想著回頭找到做菜的師傅詢問一下是怎麼做的,等她回到深海也學著給家人做一頓。
鶯瀾一邊吃一邊時刻注意著心荷的一舉一動,見她行動做派完全不像是高門大戶,心中愈發鄙夷,暗罵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狐狸精迷惑了表哥。
飯後老將軍讓苻朗親自送鶯瀾回家,苻朗便也應下。他怕心荷害怕,隻溫言叮囑說:“你還是去我的書房,晚些我回來給你帶些有趣的小玩意兒。”
心荷點點頭,毫不顧忌下人都在,踮起腳主動在他唇角上處碰了碰,苻朗莞爾,親昵地捏捏她的臉蛋,手指貼在她唇瓣處笑著說:“李子味道,很甜。”
一路上,苻朗正襟危坐,雖然也會與鶯瀾絮絮閒聊,但不知為何,少時情誼依舊在,那份親密卻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鶯瀾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空洞的夢,夢中的詩情畫意、海誓山盟全都是自己憑空臆想出來的。
如今這場夢徹底被冰冷的現實取代。
到了曲家宅院,鶯瀾和苻朗一前一後下車,苻朗也進入問候自己姨娘姨丈。
鶯瀾等他離開廳堂,輕喚一聲:“表哥,你等一下,我有話,想和你說說。”
苻朗自有準備,早晚都會有這一日,長痛不如短痛,當下不如說開了好。
鶯瀾想讓他來到自己臥房,但是苻朗隻是坐在廊下,指了指身邊的位置說:“我坐在這裡就好,表妹有話要說,恰好我也有話想和表妹談一談。”
鶯瀾在他旁邊坐下,細細端詳著苻朗愈發剛毅的麵容,許是邊關風沙漫天,少年人也早已經被那樣的風塵洗滌了從前的少年心性,如今的他愈發沉穩,仿佛寶劍藏於鞘中,隻待厚積薄發。
鶯瀾越看越喜歡,癡癡的目光再也無法隱藏少女芳心,柔聲道:“表哥,這次你回來,我們的婚事、是不是應該好好議定日子了?”
苻朗歎了口氣,滿懷歉意地與鶯瀾說:“表妹,我正好要和你商談婚事,我們之間的親事是尚在彼此娘親腹中便定下了,那時候咱們都不懂事,如今長成,表哥怕耽誤了表妹的好姻緣,想要將這門婚事取消。”
“不行,為什麼要取消?”鶯瀾就算有心理準備,但真到了這一刻,麵色劇變,尖叫著厲聲質問,“表哥,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心荷姑娘?我今日在席間看到你們的舉止了,你是不是要納她入府?”
她說完,覺得自己太過尖銳,試著放平語氣學著做一位賢良淑德的當家主母,伏在他膝上哽咽著對苻朗道:“你要納她入府也不是不行,咱們成了婚,迎她作貴妾,我願意將她看做親姐妹對待。”
哪怕她心裡已經恨不得千刀萬剮了那個狐狸精,但是當著苻朗的麵,她還是要表現得從容大度。
苻朗伸出手扶她起來,輕輕抹去她的淚水認真說:“鶯瀾,都是我的錯。也許我們之間的情感並不是我們以為的那麼深厚,我也是遇到心荷之後才知曉得。他朝當你遇到一位心上人,恐怕也會恍然大悟。”
鶯瀾聽明白了這番話,苻朗不過是在強調在他心中,心荷才是他最傾心的姑娘,而鶯瀾回到了“妹妹”的位置。
說白了,他已經變心,不再喜歡她了。
隻是行軍打仗一遭,卻不知道居然會讓表哥遇到這麼個狐狸精。
鶯瀾咬牙切齒,袖中雙手攏在一處,指甲掐在肉裡,淬骨一般的疼與恨。
她緩了口氣,極力壓下混亂瘋狂的心緒,靜靜地開口:“表哥的話我都記住了,還請表哥暫時不要將這件事與旁人說,我畢竟是女兒家,這件事請容我好好思慮,我會給表哥一個滿意的答複。也祝福表哥與心荷姑娘兩心相許,百年好合。”
苻朗聞言,也知道自己今日的話的確是徹底傷了鶯瀾的心,她需要精心思慮是應該的,事關姑娘家的名聲,苻朗不得不回頭再與雙方父母好好思量。
“也罷,時辰不早了,表妹早些休息,關於婚事我會與姨母姨丈詳細說明,表妹彆有壓力。”苻朗拱手,轉身離開。
鶯瀾摸了摸臉上被風吹乾的冰冷的眼淚,回身,對婢女道:“那隻貓呢?你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少將軍說您喜歡這隻小貓兒就讓奴婢抱回來給您養著。少將軍待您還是很好的。”婢女見自己姑娘麵色不善,聲音也透著畏懼。
好嗎?鶯瀾冷嗤,怕是看心荷害怕,隨意才給了自己。
她這時候才發覺,哪怕是從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時,苻朗都沒有如此細心地善待她。
她彎了彎唇角,眼底是粹亮的寒意光澤:“好啊,那隻貓嚇到了心荷姑娘,我得給她好好賠罪。”
春風儘屬櫻桃紅,庭前,櫻桃花,一枝兩枝千萬朵。花磚已立摘花人,窣破羅裙紅似火。
苻朗抬手,將心荷高高舉起,少女嬌笑著夠了一朵櫻桃花,苻朗又輕鬆將她放下,心荷笑著彆在他耳邊,他啞然失笑,取下重新小心翼翼地簪在她鬢發間。
人比花嬌,當時如此。
四目相對,女孩子沒怎麼羞澀,倒是苻朗麵皮發熱,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住她的唇:“抹了口脂了?這麼豔麗?”他含住她的唇重重吸吮,然後呢喃低語。
她搖搖頭,雙手比劃著,意思是自己什麼都沒用。
苻朗捏捏她的耳垂輕笑說:“待會兒咱們去集市上走走,你想要什麼都給你買,聽說鋪子裡麵新來的西域口脂很好看,女孩子們都喜歡。”
她連連點頭,心存好奇。
老夫人望著年輕的俊男美女,心有戚戚。苻朗回眸,正看到母親徐徐向這邊來。
苻朗原本懷抱著心荷的手沒有任何移開的意思,反而將她擁入懷中,微笑著麵對母親:“母親有什麼事嗎?”
苻朗請母親坐在廊下,老夫人觀望著他們郎情妾意的模樣,隻含笑說:“詠清,成國公家的公子遞了帖子過來,我正好給你拿來。”
苻朗接過道謝,翻看了一下,也算是多年世交,不好不去:“我知道了,容兒子換身衣服,待會兒便去。”
老夫人望向心荷,笑道:“你去吧,我正好也要去街市轉轉,讓心荷姑娘和我一道去吧。”苻朗不放心,老夫人開導說:“我難不成還能虐待心荷姑娘?你就把人放心地交給我吧。”說完,怡然姍姍而來,主動握了握心荷的手,女孩子的手真是柔嫩,而且十指纖細,無可挑剔。近處細細望去,當真是一個玉人兒。
老夫人真不是向著兒子,隻是這樣一個通透無暇的少女站在男人麵前,血氣方剛的少年終是會變成繞指柔。
她微微含笑,讓自己語氣極為和藹:“姑娘,願不願意陪我這老婆子去街市上轉一轉?”
心荷回眸,不置可否地望了一眼苻朗,苻朗笑著勸說:“去吧,母親不會吃了你,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說著便要將自己的荷包遞過去,老夫人連忙拒絕:“這算什麼,你是覺得為娘還舍不得花這份錢?”
苻朗卻已經塞到了心荷手中,看著母親笑說:“我的錢便是心荷的錢,沒關係。”這話一說,老夫人心中一怔,片刻後隻是點點頭歎道:“罷了,你快去赴宴吧,彆耽誤了時間。”
苻朗又和心荷低低囑咐了幾句,旋而又和母親提醒,心荷心思單純,且不能說話,還望母親耐心眷顧,言罷,當真是一步叁回頭才總算放心不下地離開。
兒子速來做事果敢,殺伐決斷,毫不遲疑,這還是第一次被老夫人看到少年心思的顯露。她緩了口氣,拉著心荷的手道:“心荷姑娘還沒來過臨州城吧,待會兒吃的喝的玩得,心荷姑娘都可以好好轉轉。”
街市上人來人往,心荷緊緊跟在老夫人身邊,她不會說話,和苻朗在一起久了,一個眼神苻朗就能明白自己所思所想,可是老夫人還不習慣,好在心荷不是個麻煩的人,對那些繁文縟節絲毫不在意,文文靜靜,老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一路上竟然和老夫人相處得十分融洽。
老夫人見她對那些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最感興趣,就讓丫鬟買了些給她帶著。
臨近正午,老夫人尋了自己常去的一家飯莊用餐,飯莊內也有旁的貴婦人與老夫人認識,寒暄幾句就問起了心荷的身份,老夫人笑道:“這可是我遠房親戚家的閨女,一個人在那邊孤苦伶仃,怪可憐見的,我就把她接過來住著。”
心荷一一行禮,對她們的話不感興趣,隻期盼著今天能吃到點好吃的。
隻是其中一位貴夫人似乎很看好心荷,拉著手問這問那,末了仔細端詳著,忍不住笑著看向老夫人問道:“真是漂亮秀雅的一個小姑娘,有親事了嗎?”
老夫人笑吟吟地說:“孩子歲數不大,我還想在身邊留幾年呢。”
那位貴婦人聽了,愛不釋手,仍舊笑道:“年歲小不怕什麼,我家二姑娘還有我那叁子和姑娘年歲相仿,有空啊,一起去認識認識。”雖然是二姑娘在前,但實際上還是為了給自己的兒子說親事。
老夫人笑道:“那改日我讓詠清與心荷一同登門拜訪。”
貴婦人聽出其中關竅,雖說臨州城內人人都曉得苻朗少將軍與表妹曲家姑娘的婚事,但是老夫人要是想要讓彆的姑娘入府伺候少將軍也未嘗不可。如此眾人攀親事的心思也就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