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一邊看表。楊柳立刻明白了侯衛東的意思,對王輝道“王記者,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吃便飯。”不等王輝推辭,楊柳又道,“我們不吃大館子,城郊附近有一家漁場,吃農家飯。”
侯衛東緊跟著道“王記者,吃頓便飯,不違反原則吧。嘗嘗益楊農家風味,也算是深入基層。”
“我們還有事,就不耽誤你們更多時間了。”
楊柳道“不能走,我們還有一肚子苦水要向王記者說。”楊柳原本就嬌小,擋著王輝的路,很有些小女人姿態。
王輝這個四十多歲的大老爺們,在她麵前拉不下臉,結果在新管會諸人連勸帶拉之下,加上他也想再深入地與侯衛東談一次,就同意一起吃晚飯。
晚餐地點距離新管會並不遠,這是一個50年代的三級小水庫,位於一條小山穀前端,麵積不寬,平均深度卻達到六七米深,由於水寒,農戶不願意在裡麵網箱養魚,在遍地網箱養魚的90年代,這裡算一塊少見的乾淨水體。
山風掠過湖麵,帶來絲絲涼意,空氣中負氧離子含量遠比縣城裡高,讓王輝覺得渾身舒泰。侯衛東並沒有緊跟在王輝身後,而是自得其樂,拿起魚竿,道“老楊,你喂老窩子沒有?”
老楊是內陸地區的水上人家,常年都在湖邊,臉色黑黑的,提了一個小桶,裡麵裝著煮熟的紅苕小顆粒以及其他小料。他抓起來往水裡丟,紅苕和小料進入水裡,蕩起了一圈又一圈波紋。
侯衛東聽到劉瑞雪、杜成龍都稱呼王輝為王主任,他也改變了稱呼,道“王主任,天還沒有黑,還可以釣幾竿,來過把癮。”
老楊站在岸邊,幫著劉瑞雪朝魚鉤上掛蚯蚓,然後叉著腰道“水庫裡都是清水魚,最多喂點糧食,比池塘裡的魚好吃得多。”他伸出手,拿三根手指比畫著,“裡麵都是土鯽魚,最大三指寬。”
王輝是半個釣魚愛好者,見水麵清澈,就站在了侯衛東身邊,兩人舉著竿站在水邊,自然而然地把距離拉近了不少。
“侯主任是當兵回來,還是大學畢業?”
“我是沙州學院畢業的。”
“原先在哪裡工作?”
“以前在鄉鎮工作,後來調到縣委辦,去年才到了新管會。”
兩人聊了一會兒家常,侯衛東推心置腹地道“王主任在展覽廳的話很有道理,在內地,項目和資金總是稀缺的,按照資本的特性,它一定會自動尋找最適合的地方。”王輝明白其中意思,道“一句話,各地建開發區就是為了築巢引鳳。”
“對,現在各地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建開發區是必然選擇,對城郊的侵占也是必然。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新管會對農民的安置在全省都算得上不錯。”
王輝作為省報資深記者,全省基本上跑遍了,在心裡基本認同侯衛東的觀點,隻是他的認識更深一些,道“中央每年按gd給各省排座次,各省也用gd給各縣排座次,gd以及地方財政收入決定著領導的升遷,這些就是政績工程、麵子工程。各縣在這個指揮棒下不顧自身情況,大搞開發區,拚命招商引資,帶來了環境汙染、農民失地等各種社會問題,遲早會弄得不可收拾。”
侯衛東道“引入競爭機製,從客觀上能夠促進各地經濟發展,這種機製畢竟比一潭死水要好,相比以前也算是巨大的進步,畢竟這是一個比較客觀的指標。王主任,你認為什麼指標更具有操作性?”
王輝道“我沒有這麼樂觀,持懷疑態度。至於其他指標,我研究得不深。”正說著,他看到水麵上的浮子猛地沉了下去。
“咬鉤了!”他指著水麵上的浮子,大喊了一聲。侯衛東早已看得清楚,手腕往上一抖,一條魚兒被帶出了水麵,正是三指寬的鯽魚。
很快,王輝也釣起了一條鯽魚。
快樂的時間總是很短暫,天色黑下來,大家紛紛收竿。王輝釣了六七條魚,加上其他人釣的,共有二十來條魚,提在手裡沉甸甸的,很有成就感。三人在水庫邊吃過晚飯,回到賓館,又集中到王輝房間。
劉瑞雪道“原本想找一支麻雀來解剖,找出開發區存在的問題,從今天調查的情況來看,益楊新管會並不典型,沒有突出的問題,也沒有突出的成績。我覺得益楊新管會沒有典型性,挖不出有深度的稿子。”
王輝站的角度不同,道“開發區問題是報社的重點課題,我們開了頭就不能放棄,下一步暗訪臨津縣、吳海縣。”
第二天,新管會辦公室主任楊柳將最新印刷的新管會宣傳冊送了過來,另外還有益楊明前茶和上青林望日村風乾野雞。這些都是上好的土特產,不是現金。王輝略為推辭,也就收下了。
侯衛東最初想送些紅包,又擔心直接送錢會引起反感,商量之後,便改為土特產,既表達了感情,又顯示了新管會問心無愧。
楊柳代表新管會將王輝送到了益吳公路口,分手前,她特意要了王輝等人的電話。
侯衛東此時已經明白了王輝意圖,他是吳海縣人,對那邊的情況很熟悉,知道其開發區運營情況除了土地大片拋荒問題,汙染也特彆嚴重。他原本想提醒任林渡,轉念又想道“省報記者既然是來調查問題,就讓他真實地看一看各地開發區真實情況,免得把新管會當成靶子。何況任林渡隻是委辦副主任,並不是開發區主任。”想到這裡,侯衛東便放棄了打電話通報情況的念頭。
侯衛東給段英打了電話,準備表示感謝。段英正在編輯室談事情,低聲道“我還有事,等一會兒給你打過來。”等了五六分鐘,段英就把電話回了過來。
侯衛東也沒有隱瞞,將對付王輝的小方法給段英講了。段英捂著嘴笑個不停,道“以前總認為你一本正經乾大事,沒有想到肚子裡也有這麼多花花腸子。”笑過之後,又道,“王輝是資深記者,帶隊采訪例不空回,這一次在益楊沒有挖到炸彈,恐怕其他幾個縣要受到牽連。”
侯衛東當時並沒有重視段英所說,十幾天之後,段英所說變成了現實一份《開發區到底要去往何方?》出現在嶺西省《要情通報》之上,並且加上了編者按。嶺西省委書記蒙豪放看完當即批示“開發區過多過濫的問題,各地務必要引起高度重視。近期省委將對開發區進行檢查,符合條件的將優先扶持,不符合條件的則立刻關閉,還田與民。”
在王輝文章中,特意提到了益楊新管會在保障失地農民生活上的六點做法,正因為此,益楊新管會在第一時間接待了省級檢查組,恰好此時益楊縣政府與發展銀行正式簽訂貸款合同,檢查組受邀出席了簽字儀式。檢查組對益楊新管會印象不錯,一致認為益楊新管會符合要求,隻是向省裡提出了“合並益楊新管會與開發區”的建議。
省裡檢查組分為八組。一個星期就將全省開發區走遍,最後,以省政府的名義關閉了十六個手續不全、規模偏小、交通偏僻的開發區,益楊新管會則繼續保留。
秦飛躍得知這個消息,心裡犯了難。開發區與新管會合並,則意味著兩套班子要合二為一,他知道侯衛東與祝焱關係深厚,不敢與之競爭,痛快地向侯衛東表態願意調離開發區,同時積極開始活動。
侯衛東在新管會剛剛上路,自然也不願意將一把手位置拱手讓人,當檢查組提出建議以後,他立刻趕往嶺西省委黨校,向祝焱彙報工作。
祝焱在黨校天天堅持運動,一律不喝酒,有推不開的應酬,就堅持隻喝紅酒。幾十天下來,他原本略有規模的肚腩不知不覺消了下去。
他聽了侯衛東彙報,道“省委檢查組建議很好嘛,我離開益楊之前,也曾經有這個想法。新管會與開發區合並以後,兩區實際上就連為一體,東部的新管會高科技園與開發區可以成為新管會工業園區,靠近高速路這一部分土地,則可以將銀行、醫院、學校、商貿中心和高檔住宅區集中在一起,這樣城市功能分區就很明確,中等城市的骨架也就搭起來了。”
侯衛東明確地彙報了自己的想法“新管會與開發區是同級單位,現在合二為一,就要重新任命班子,我剛剛上路,還想繼續乾下去。”
祝焱心中有數,輕描淡寫地道“這事你不用考慮了,現在隻管抓工作,工作出了成績,自然就有了位置。”
聊了一會兒,祝焱道“祝梅這小家夥最近發傳真上癮了,經常給我發過來。”他內心深處對祝梅有很深的愧疚,如今見落落寡合的女兒居然快樂起來,他的高興發自內心。他沒有想到電腦和傳真機會給一個聾啞小女孩帶來如此多的快樂,念及此,看侯衛東的眼神更多了幾分親切。
他興致勃勃地道“今天下午是政治經濟學,那個老夫子與時代脫節了,隻會死搬紅色經典,與現在結合不上,不聽也罷,我到沙州去看祝梅。”
坐上了王兵開的三菱,一路風馳電掣,坐在車上卻感覺極為平穩。祝焱道“衛東,這位師傅是從哪裡調來的?車開得好。”
老柳開車技術也是一流,不過年齡大了,精力比不上從前,手腳也慢了一些,祝焱早有換司機的想法,隻是一時沒有找到人品和車技都好的駕駛員。
侯衛東聞弦歌而知雅意,詳細介紹道“王兵師傅原來是交通局下屬駕校的教練,被我挖過來的,水平高,他當過兵,為人很忠誠。”話到此,已經將主要內容表達出來了,侯衛東亦就不再多說了。
到了聾啞學校,走到學校操場,又見到了楊校長背著手在操場裡轉。楊校長見到祝焱,將臉上愁容換成了笑意,穿過操場走了過來,道“祝書記,您來了。”雖然侯衛東來了數次了,他還是記不住侯衛東的名字,隻知道他是祝焱的秘書,隻是點頭,算是打招呼。
今年春節,祝焱找來一家企業,為聾啞學校讚助了五萬塊錢。有了這五萬塊錢,楊校長才勉強過了輕鬆的春節,給每位教師發了五百塊錢過節費,給聾啞學生換了厚實的棉被子,同時,買了兩頭豬,請殺豬匠到學校殺了,讓二十來個回不了家的聾啞孩子痛痛快快地打了好幾天牙祭。為了讓這個學校教師和學生過上好日子,楊校長是百般算計,但是由於經費緊巴巴的,許多想法也就無法實現。
“祝書記,每次都想麻煩你,我都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了。”楊校長陪著祝焱上了樓,還是開了口。
“彆說客氣話,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祝焱心情好,客氣地道。
“我們這個聾啞學校是沙州甚至是嶺西最大的聾啞學校,師資基本湊齊了,現在缺教材。北京出了一批盲文書,教師們都想買回來,隻是沒有錢。”
侯衛東暗道“沙州一年財政收入有十七八個億,怎麼就不能多擠一些錢來幫助這些聾啞孩子們?財政局的人也應該到聾啞學校來看一看。”他清晰地記得,前幾天新管會財務科請了財政局行財科長吃飯,行財科長其實並不是正宗科級乾部,說白了就是財政局的股長。為了爭取資金,他甚至放下架子親自去作陪,這一頓飯,喝了四瓶茅台,拿了煙,送了東西,總共花了好幾千。
想著這頓飯,又看著孩子們,侯衛東心裡有些發堵。
這時,祝焱扭頭對侯衛東道“你有沒有渠道解決這筆經費?”
“沒有問題。”侯衛東又對楊校長道,“買這批書到底要多少錢?我來想辦法。”
“三萬。”
“好吧,過兩天我給你送過來。”
楊校長握著侯衛東的手,道“感謝你,太感謝了,這下孩子們有教材了。怎麼能麻煩你送錢過來,我和財務到益楊來領。”他仍然沒有能想起侯衛東的姓名,不好意思地問道,“同誌貴姓?”他從口袋裡取出電話本,仔細地記下侯衛東的姓名、職務和電話。
祝梅見到爸爸和侯衛東兩人出現在麵前,自是很高興。
祝焱興致也高,帶著祝梅特意去坐高速路,一不留心就開到了嶺西,他帶著女兒祝梅去商場買東西,兩人都玩得高興。
在嶺西德克士吃了飯,三菱車回到了沙州。祝焱親自將女兒送回沙州,然後,侯衛東又將祝焱送回了嶺西。
分手之際,祝焱頗有感觸地道“沙州聾啞學校在嶺西也算是一流,但是依然經費緊張,設施陳舊,說到底,還是經濟不發達。”
侯衛東道“三萬元我明天就送過來。”
祝焱點了點頭,又交代道“回去以後,什麼事情都彆想,一門心思抓工作,要記住小平說的話,發展才是硬道理。新管會與開發區合並以後,職責增加了,任務更重了,這副擔子交給你,是機遇也是挑戰,我希望明年見到一個嶄新的新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