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7月,驕陽似火,益楊中層乾部們被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心裡躁動不安。楊森林以縣委副書記的身份來到了益楊主持工作,來後不久,他專門到省黨校拜訪了祝焱。祝焱當時明確表態“省裡文件說得清楚,我是離職學習,益楊的事情就交給老弟了,我會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楊森林在沙州市政府工作了十來年,當然不會輕易相信這些漂亮話,到益楊正式工作以後,祝焱說話算數,基本不過問益楊事情。
初來時,他頭腦很清醒,可是當他被一大幫子言聽計從的手下包圍著、阿諛著,他不知不覺產生了自己就是縣委書記的錯覺。以前在沙州市政府當副處長時,雖然級彆和現在一樣,日常主要工作卻是為領導服務,沒有機會體驗前呼後擁、一呼百應的感受,如今到了益楊縣委主持工作,他才有了當官的真正滋味。
“難怪彆人說,寧當雞頭,不當鳳尾。”這就是楊森林到益楊之後最大的感歎。
當縣裡幾個重要職務需要調整時,他卻猛然發現自己掉進了蜘蛛洞裡,千萬條絲線捆住了他的手腳,讓他無法實現自己的意圖。
幾個關鍵職位是侯衛東出任新城區管理委員會主任,這個新城區既包括了原來的新管會又包括了開發區;秦飛躍出任城關鎮黨委書記;組織部肖兵副部長出任國土房產局局長。另外還有幾個副職及鄉鎮一把手的調整。
這三個關鍵職務皆不是楊森林本意。經過此事,他清醒而又憂傷地意識到“最能體現縣委的權力是人事權力,在人事工作上缺少發言權,則隻是傀儡。而益楊在重大人事問題上,必須得到祝焱首肯。”
楊森林心高氣傲,無論如何不願意戴上傀儡的帽子。可是在益楊,副書記季海洋、組織部長柳明楊和其他一些常委,他們既不屬於楊派,也不屬於馬派,而是屬於祝派。特彆是季海洋,平時不顯山露水,但是在新管會、城關鎮和國房局三個重要人選上態度堅決,與楊森林爭執不下。縣長馬有財、組織部長老柳也站在了季海洋一邊。這一次交鋒讓楊森林很不愉快。他不願意輕易服輸,卻也知道事情的根源。他先到沙州市委,再到嶺西省委,爭取儘快成為真正的縣委書記。
此時,侯衛東作為祝焱的前秘書,工作壓力很大,日子並不好過。
東南亞泰銖一瀉千裡,倒閉銀行無數,連累了整個東南亞經濟,周邊數國以及日本、韓國都受到了影響。新管會招商引資活動同樣受到了影響,除了前期談好的嶺西軸承廠、秀雲藥廠,另外幾個意向性協議項目,都一一落空。
東南亞的蝴蝶扇了扇翅膀,讓侯衛東肩上的擔子沉重如山。
5月份到益楊新管會參觀過的沙州建築協會,如今除了步高以外,其他都無蹤跡,不肯再到益楊。隻有遠景公司的步高很看重益楊縣的地產前景,他第二次正式拜訪益楊新管會,侯衛東親自帶著他來到了工地上。
步高意氣風發地指著眼前長著荒草的土地道“這一塊地有多少畝?”他很早就知道省發展銀行十億貸款的事情,對新管會房地產開發很有信心,帶著工程師來了至少六七趟,看中了高速路出口兩百米左右的一塊平整地段。
新管會用地科的同誌跟在侯衛東後麵,不過最新的規劃圖紙嚴格保密,他們沒有拿出來。新規劃按照省發展銀行要求進行了調整,發展銀行出了十億巨款,為了保證新管會開發土地能確保增值,他們要求所有地塊必須水、電、氣、電話、公路全部通暢,然後才能出賣。這樣一來,新管會土地就被公路分割成大小均勻的正方形或是長方形,成為網格狀。
步高雖然跑了好幾次新管會,由於新規劃知曉的範圍還很狹窄,他腦海中也就不能形成這種網格,他看中的地塊現在看起來是一個整塊,其實中間要穿過南北東西四條公路,零碎得不成樣子。
侯衛東在益楊是光棍一條,閒來無事,天天抱著圖紙看,或是開著那輛皮卡車四處轉悠。在道路不佳的情況下,開皮卡車比藍鳥還舒服一些。轉來轉去,新管會的地形如鉻鐵一樣深深地刻在他腦海之中。以前他對步高的印象就是一個能乾的花花公子,現在他對步高的評價變成了有眼光的民營企業家,在新管會最需要投資的時候,沙州建築協會隻有步高敢於吃螃蟹。
他指著另一塊平地,道“步總,朝東走二十米,那一塊土地麵積相當,位置也不錯,我建議你選那一塊。”
步高穿著來自挪威的短袖襯衣,挪威人高大,衣服風格簡約,他站在幾個新管會乾部中,翩翩然有風度。相比之下,侯衛東倒像一個黑漢子,這是長期在新管會工地跑來跑去的結果。
步高有些好奇,道“這兩塊地有什麼不同嗎?”
侯衛東笑道“按照新規劃,步總剛才所指地土地將來會有四條公路穿過,而這一塊地是完整的正方形地塊,適合搞開發。”
益楊新管會土地並不如想象中受歡迎,甚至受到了冷遇,縣政府為此也憂心忡忡。為了促進發展,接連出台優惠政策,並給了侯衛東極大的權力,新管會裡的土地,他不需請示縣政府就可以拍板。
步高敏感地意識到這一點,暗道“益楊縣才開始搞土地開發,操作很不規範,侯衛東手中權力高度集中,隨手一指就能決定土地歸屬,看來還要好好結識一番。”
以前為了追求張小佳,步高曾經派人跟蹤過侯衛東,現在他麵帶著微笑,盤算著“侯衛東年紀輕輕,老婆又遠在上海,可以用美人計將他拿下。”看完土地,他道“侯主任,我想請你到嶺西工地去看一看。在益楊的新建築完全按照嶺西標準修建,如果你有什麼意見,可以馬上修改。”
“可以。”
“我下午3點還有一些小事,4點,準時從沙州出發。”
“好吧,4點出發。”
侯衛東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步高,他與步高曾經是情敵,現在小佳嫁給了侯衛東,步高也有了親密愛人,莫名其妙的情敵關係自然結束了。如今兩人是合作關係,侯衛東對步高的眼光和膽略更是刮目相看,他現在相信步高的企業肯定能蓬勃發展。
下午上班時間,慶達集團的黃亦舒副總從上青林下來,他想在新區征用一塊一百畝左右的土地,修建軸承廠庫房以及職工療養院。這原本是小事,可是他提出這一塊土地與軸承廠廠房一樣,按照工業用地處理,地點卻在新管會規劃的商業區裡麵。
商業用地和工業用地價格相差很大,這就讓侯衛東為難,與黃亦舒磨了半天嘴皮子,還是沒有談攏。慶達集團與新管會關係良好,大家倒也沒有生氣,隻是約定再談。
下午3點,步高打電話又發出邀請,侯衛東讓張勁陪黃亦舒一行吃飯,自己和章湘渝一起前往嶺西。步高是第一個在新管會投資的開發商,而且背景深厚,侯衛東總得給他三分薄麵。
在沙州與步高會合以後,一行人前往嶺西。
步高的女朋友小曼提前回到了嶺西,她聽說要找個姐妹拿下侯衛東,剛開始也不願意。步高哄了半天,小曼還是不同意,最後,他隻得使用了撒手鐧,道“上次看到的鑽戒,明天抽時間買了。”
小曼這才軟了口,嬌滴滴地道“我的姐妹最多陪著唱歌、跳舞,其他事情不行。”
步高急道“唱歌跳舞,這算什麼事情,還不如不請。”
小曼伸出一根手指,道“這是我的好姐妹,一萬。”
步高上前揪了小曼的臉蛋,道“你怎麼胳膊往外拐?花我的錢也就是花你的錢。”
小曼道“那是我的好姐妹,她父母都是下崗工人,家裡缺錢,她最大的夢想是到巴黎去留學,湊夠了錢就去。”
談妥價錢以後,小曼提前回到嶺西。
侯衛東與步高見麵以後,步高見章湘渝也跟來了,他素來打蛇隻打七寸,對這些副職沒有多大興趣,於是在車上給嶺西的手下打電話,道“在尚佳歌城找個肯脫褲子的美女,等著備用。”
尚佳歌城的美女雖然亦不錯,可是比起專業的演員來,還差了n個檔次,步高鐵了心拿下侯衛東,也就下了大本錢。
5點30分,一行人到了嶺西,先到二環線的工地上參觀了即將完成的“靈動佳宛”小區,這個小區有接近十五萬平方米的建築麵積,已成氣候。
侯衛東戴著安全帽,在步高親自帶領之下參觀了靈動佳宛。這個小區在中庭設計、房屋外觀上比新月樓檔次更高,侯衛東興趣頗大,幾乎把辦公室能看到的資料看完了,然後又跑了好幾幢樓,還站在各個樓的得過去,暗自鬆了一口氣。
小曼輕輕碰了碰朱瑩瑩的手,低聲道“跟著步高的那個年輕人是侯衛東。”
朱瑩瑩的目光從侯衛東黑黝黝的臉龐滑過,見此人黑是黑,卻黑得乾淨,胡須也刮得整齊,她至少在生理上並不抗拒他。
小曼上前親熱地對步高道“說是6點過來,你看現在都要8點了。”
步高指著侯衛東道“這事可不怪我,要怪就怪侯主任,他每一幢樓都要爬,精力旺盛得很。”
“朱瑩瑩,小曼在歌舞團的同事。”
“益楊縣新管會主任侯衛東。”
“新管會章主任。”
章湘渝走進房間,就被光彩照人的歌舞團演員小曼和朱瑩瑩震住了,目光情不自禁地朝兩位女演員身上溜,卻又不敢正眼瞧,規規矩矩在椅子上坐著,隻覺口乾舌燥。
步高見到章湘渝的神態,暗道“到底是土包子,看到漂亮女人腿都邁不動了。”
侯衛東進屋時,眼球也被兩位格外靚麗的女子刺了一下,他對美女的免疫力明顯強過章湘渝,很快就淡定自若,與步高討論起靈動佳宛的開發理念來。
新管會將建五平方公裡的生活區,這逼著侯衛東如海綿一樣吸收房地產知識。步高是沙州建築協會的高手,在嶺西發展得相當不錯,專業水準不容置疑。侯衛東逮著機會就虛心向他請教,兩人討論著,把小曼和朱瑩瑩晾到了一邊。
朱瑩瑩一直偷眼觀察著侯衛東,心道“這個縣城來的小官,談吐還不錯。”這多少讓她心裡覺得好受一些。
吃完晚餐,三人喝了兩瓶說不出牌子的洋酒,微醺。
小曼道“我們到尚佳歌城去唱歌。侯主任,章主任,一起去吧。”步高在一旁鼓動道“小曼和朱瑩瑩都是歌舞團的台柱子,今天我們一定去捧場。”
一群人就開車到尚佳歌城,小曼提前預訂了尚佳歌城最高檔的大房間。大房間設施齊全,左側有麻將室,右側是一個二十來平方的小舞池。各項設施一流,費用當然不菲。
穿著短裙露著胳膊的“公主”將洋酒、小吃和水果陸續拿了進來。進房間以後,朱瑩瑩很自然地坐到了侯衛東身旁。當小曼與步高合唱《東方之珠》時,朱瑩瑩輕聲問道“侯先生,唱什麼歌?我幫你點。”
“我五音不全,算了,你們唱。”
侯衛東說的是老實話,這兩年他忙於日常事務,很少有閒心聽歌學歌,除了幾首在學校聽得爛熟的老歌,新歌一首也唱不全。
朱瑩瑩沒有多勸,她點了一首《草原之夜》。
“美麗的夜色多沉靜,草原上隻留下我的琴聲,想給遠方的姑娘寫封信……姑娘就會來伴我的琴聲……”這歌聲如從草原深處飄來,帶著濃濃邊疆風味,專業功底確實與野路子不一樣,聽起來很有味道。
朱瑩瑩唱完歌,挨著侯衛東坐了下來。
章湘渝坐在黑暗的角落中,他眼光一直沒有離開小曼和朱瑩瑩,見兩位女子分坐在步高和侯衛東兩邊,心裡就有酸溜溜的滋味。
步高和小曼在朱瑩瑩唱歌的時候,一前一後走了出去,屋裡隻剩下侯衛東、章湘渝和朱瑩瑩。
朱瑩瑩咬了咬牙齒,站起身來,道“侯主任,我請你跳舞。”侯衛東想著朱瑩瑩是專業舞蹈演員,心裡確實有些發怵,道“我跳得不好。”朱瑩瑩隻是微笑著等待,侯衛東也就跟著進了小舞池。
房間門又開,步高的矮胖助手帶著一個女孩子來到章湘渝身邊,道“你好好陪這位先生。”
進來的女孩子是尚佳歌城的靚妹兒,職高還沒有畢業,也就十七八歲,高二開始就跟著同學混跡於歡場,向來如魚得水。她年齡不大,鬼點子不少,看到章湘渝穿著有些土氣,不像是嶺西人,尋思著要從他身上磨些錢出來。
此時,侯衛東跟著朱瑩瑩來到了小舞池,裡麵燈光驟然暗了下來,朱瑩瑩隨手將門帶了起來。裡麵的音響自成係統,由外麵主台控製,守在外麵的公主早有準備,給裡麵的音響換上舒緩調子。暗淡燈光下,朱瑩瑩見侯衛東站在原地有些拘謹,心中一寬。
當朱瑩瑩隨手關門的時候,侯衛東已是暗自警惕。他的警惕並不是對朱瑩瑩,而是針對步高。他政治前途一片光明,不願在這種場合輕易倒在女人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