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隨後的一次常委會上,馬有財專門強調紀律“常委會重大事項議事製度,是鐵的紀律,任何人、任何事都要按照這個製度辦事,否則就是對民主集中製的踐踏,是對常委會領導集體的否定。”
這個帽子很大,楊森林在鼻子裡哼了一聲。
經過與祝焱的博弈,馬有財的鬥爭藝術得到了極大提升,他並不想與楊森林鬨出矛盾,但是和平共處的前提是自己要樹立充分的威信。立威,是為了妥協。
楊森林銳氣仍盛,他暫時還沒有摸到馬有財的真實想法。
農業科研基地項目是嶺西農業科技改造的子項目,以中央財政專項經費為主體,地方配套30。在侯衛東的多次彙報之下,益楊縣采納了侯衛東的方案,由侯衛東與市科委協商,在農業科研基地內單獨設立一個益楊野生菌研究所,直屬於益楊縣科委,算是這個項目對縣科委的直接回報。
侯衛東最真實的想法是借著益楊野生菌研究所這個項目,將科委電腦以及老古董家具全部換掉。辦公條件好了,經濟寬鬆了,科委同誌才會有自豪感和榮譽感,沒有一定的物質條件,思想工作必然是白費勁。
項目開工建設以後,侯衛東讓副主任周永泰作為益楊科委的甲方代表,負責協調、監督工程,侯衛東則當起了甩手掌櫃,不去沾手這些麻煩事。
科委日常工作瑣碎,多是日常性事務,侯衛東每天上午隻花半個小時就將事情辦完了。以前在縣委辦和新管會時,他很少到石場去,這時他擁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經常開著皮卡車到石場和火佛煤礦,既照看了企業,又在廣闊的大自然中享受生活。
如果不能在官場上有所作為,就在商海中一展身手,這是侯衛東調到縣科委以後的兩手準備。
這幾年基建項目很多,石場一直不愁生意,狗背彎石場、芬剛石場以及下青林條石場,已經成為他穩定的利潤來源。幾年下來,石場的管理人員以及工人都成了熟練工,侯衛東隻需看一看炸藥用量和電費,就大體上算得出每月的營業額,相差極小。
而新購買的火佛煤礦則困難重重,國內行情長期不振,銷售困難,料場的煤炭堆積如山。一些用煤大戶總是拖欠著煤款,如果不是三個石場不斷輸血,這火佛煤礦根本無法維持。
8月15日,侯衛東開著藍鳥車到了嶺西,嶺西火電集團下轄的兩個火電廠,其中一個就在茂雲。火佛煤礦距離茂雲火電廠不遠,侯衛東接手火佛煤礦以來,就開始給茂雲火電廠送煤。數月過去,火電廠一分錢未結,何紅富數次去找火電廠,對方總是推托經濟緊張,不肯支付煤款。
眼見著石場的錢投到煤礦就如石沉大海,侯衛東這才明白周強為什麼急於將煤礦出手“雖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路太曲折,恐怕沒有等到光明前途到來,火佛煤礦已經垮掉了。”
這就是理論與現實的差距,也是辦公室拍腦袋與真實情況的差距。
見到火佛馬上就要停產,侯衛東心急了,把認識的人回想了一遍,料想到財政廳應該與火電集團有些關係。
這兩年過春節,侯衛東都在祝老爺子家裡遇到省財政廳蔣玉樓,從每年到了春節都給老領導拜年這一點來看,蔣玉樓應該是重情義之人,他就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打了電話。侯衛東的判斷大體上準確,蔣玉樓稍為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此事。
嶺西火電集團是國有企業,借助省財政廳的時候很多,火電集團李總接到了蔣廳長的電話,爽快地道“蔣廳長開口,還有什麼話說,我馬上叫茂雲電廠付款。”
一個小時以後,火佛煤礦接到了茂雲火電廠的通知“可以付貨款了。”拿到貨款,侯衛東立刻鬆了一口氣,有錢就可以付工資,就可以安置必需的設施。他辦礦的原則是不賺黑心錢和血淚錢,所謂黑心錢就是克扣工人工資,血淚錢就是克扣安全投入而導致人員傷殘。青林鎮開辦石場數年,隻有侯衛東的芬剛石場和狗背彎石場安全條例最多,也隻有這兩個石場沒有死人。
解了燃眉之急,侯衛東便考慮如何感謝蔣玉樓。一方麵,知恩圖報是傳統,這次不感謝就沒有下一次,另一方麵,能與蔣玉樓這種財神爺成為真正的朋友,將受益無窮。
他開著藍鳥車到了嶺西。
在金星大酒店住下來,侯衛東給蔣玉樓打了電話“我是益楊小侯,感謝蔣廳長,火電廠已經將煤款全部撥了。”
蔣玉樓正關上門看東南亞金融危機的內部材料,道“是嗎?我和火電集團李總也是多年老朋友,他這點麵子是要給的。還有事嗎?”
侯衛東道“蔣廳長,這件事情對您來說就是小事一樁,對於火佛煤礦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我代表火佛煤礦一百七十五位員工,真心感謝蔣廳長。今天晚上有空沒有?我想請蔣廳長吃頓便飯,當麵表示感謝。”他原本想說“請賞臉一起吃個飯”,又覺得如此說法太卑微了,反而讓人瞧不起,就換了尋常一些的語句。
蔣玉樓道“不用這麼客氣,我今天很忙,晚飯就不必了。”
侯衛東隻是益楊縣的中層乾部,正科級,進不了蔣副廳長的視線,他這次幫忙純粹是看祝家兩代人的麵子。作為財政廳的副廳長,有無數的人排隊請他吃飯,他實在沒有興趣和侯衛東一起吃晚飯。
第一次沒有請動蔣玉樓,侯衛東沒有氣餒。任何人都有弱點,隻要投其所好,對症下藥,一般就能攻下難關。隻是,侯衛東與蔣副廳長接觸很少,不知道他的弱點。
他在酒店裡給李晶打了電話“我在嶺西,剛到。”
李晶道“我現在在成都,下午5點的飛機回嶺西,你在家裡等我。”她加了一句,“到了嶺西,你就彆住金星大酒店,酒店雖然好,畢竟不是家。”
侯衛東手裡有李晶的鑰匙,不過,他寧願住在酒店裡,也不願意一個人住在李晶家裡,道“你不用叫司機到機場來,我過來接你。”
李晶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有什麼事情?”
侯衛東嘴巴硬,道“不願意我來接你,就算了。”
李晶嗔怪道“跟你開玩笑,還真生氣了,你能來接我,我很高興,破天荒啊。”
由於成都至嶺西的飛機晚了點,李晶從機場出來已經是6點了,她拖著行李剛到大門,見到侯衛東站在門外揮手,由衷感歎“有人接的感覺真好!”
夕陽很美,從雲層裡射下來千萬道光芒,讓侯衛東臉上身上都泛起金黃色,略顯黑色的麵皮很是英俊,直直的鼻梁、短短的頭發,很有男子漢的味道。李晶緊緊地挽著他,心裡格外溫暖。
與侯衛東第一次瘋狂之後,她就對那些肥腸滿肚的男人失去了興趣,甚至一想到白花花的肥肚皮就反胃嘔吐。侯衛東就這樣春風化雨般成為李晶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在成都開了會,走到春熙路上,望著一對一對幸福的年輕人,她不由得想起了侯衛東。久經風雨,她原本以為對男人已經麻木,如今卻對一位比自己還要小幾歲的男人牽腸掛肚,這種感覺讓她新奇而幸福。
“難道,這是愛情嗎?”李晶禁不住追問自己。在愛情影視和鋪天蓋地的時候,愛情反而成了奢侈品。
愛情,是屬於少女時代的夢想。初中時,早熟的李晶時常捧著瓊瑤的,第一本瓊瑤是《一簾幽夢》,當時她看得如醉如癡,至今仍然記得淚水從臉頰滑下來的濕潤之感。
同桌是一位個子高大的男生,他和李晶有著相同的愛好,李晶看瓊瑤,他看金庸。兩人互相將對方看成故事中的主人公,在不懂愛情的時候假裝擁有愛情。下晚自習時還趁著夜色拉了手,還在街角第一次接吻,除了塗了滿嘴口水以外,沒有給李晶留下特彆美好的印象。
初中畢業,短暫的愛情被一陣微風吹走。李晶陰差陽錯考上了中專,那位男生轉學去了另一個城市,兩人甚至沒有道彆就分手了。這就是李晶的第一次愛情,淡淡的,有時回想此事,恍若隔世。
中專畢業以後,她輾轉來到沙道司,當失身於已要到退休年齡的老總時,她蒙著被子痛哭一場,“愛情”這兩個字便從她的人生字典裡飛走了。沒有想到,十年以後,李晶再次想到了“愛情”這兩個字,隻是她心裡有著百般滋味,再不複當年懵懂時的清純。
侯衛東專心開著車,見李晶突然不說話了,道“怎麼不說話了?如果想睡覺就眯一會兒。”
李晶“嗯”了一聲,便真的眯上眼睛了,成都之行,她真的很累,靠在軟軟的真皮椅子上,睡著了。等睜開眼睛,車進了小區,穩穩地停在了樓底下。
回到家,侯衛東將火佛煤礦的前後事情給李晶說了。李晶此時已靠在了侯衛東懷中,道“如今煤炭行情不好,很多老板虧慘了,你怎麼還敢買煤礦?”
侯衛東道“國務院正在關停小煤窯,關閉以後,行情肯定要轉好,隻是這個過程讓人發狂。這一次如果蔣副廳長不打電話,火佛煤礦就要出問題了,我原本想約他吃晚飯,被他拒絕了。這一次他肯幫我,是看在祝焱麵子上,下一次就說不清楚了。”
李晶明白他的意思,道“你的想法很對路,不管是生意人還是官員都要建立自己的圈子,圈子都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依我的經驗,要搞定一個人,不外金錢和美女兩種,這是最簡單、最庸俗也最有效的辦法。如果這兩種辦法都不行,就尋找他特殊的愛好和需求,人無完人,總有弱點,在這個社會上要想潔身自好,很難。”
“道理我明白,具體如何操作?”
“我明天幫你打聽。”
第二天是星期一,侯衛東給周永泰打了電話,給自己放了假。
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侯衛東不到辦公室,科委同誌就鬆了下來,有上班溜出去買菜的,也有提前下班的,反正在工作上也沒有什麼具體任務,一把手不在家,周永泰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李晶沒有去上班,打了兩個電話,很快就將蔣玉樓的情況摸了出來。蔣玉樓沒有彆的愛好,就是喜歡下圍棋,業餘三段水平,在嶺西政府係統小有名氣。
侯衛東跑遍了嶺西,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買到一副古色古香的圍棋,這是在嶺西能夠淘到的最好的圍棋之一,價格自然不菲。
上麵有人的好處
省財政廳氣勢磅礴,外牆是灰色大理石,中間是玻璃幕牆,就算是外地人沒有看到掛在門口的牌子,僅從外表看也能知道這是一個有錢的單位。
侯衛東將車開到了財政廳時,恰好有幾輛車正在進入財政廳,他緊跟著車子後麵,沒有受到阻攔便進入了大院。門口的保衛人員雖然不認識這個掛著沙州牌照的小車,但藍鳥也算好車,又跟著廳長的車進來,便以為這輛藍鳥是哪個地區或部門領導的車,正正規規地舉手行禮。
跟著前麵一群人進了大廳,侯衛東不願意跟得太緊,見底樓有廁所,就走了進去,自然而然地與前麵那群人拉開了距離。
廁所裡的便器皆很高檔,照著人明晃晃的,非但沒有臭味,還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比歌廳包間的味道還清新幾分。
出了廁所,侯衛東很沉穩地朝電梯走去,根本沒有拿正眼瞧坐在大廳裡登記的保衛。保衛也就視侯衛東如無物,連問一句的興趣都沒有。在電梯裡,侯衛東看了看樓層分布圖,唯獨缺九樓的示意圖,這就意味著,財政廳的首腦機關在九樓,他暗笑道“這是真正的欲蓋彌彰。”
九樓走廊上有許多花草,很安靜,他看見左側有幾個門開著,便走了過去,經過一個虛掩的門,見到了正在專心寫字的蔣玉樓。
蔣玉樓聽到敲門聲,也沒有抬頭,道“進來。”
“蔣廳長,您好。”
蔣副廳長見是侯衛東,很是驚奇,他的直接反應就是侯衛東又是來求自己辦事。看在祝家父子麵上,他還是給侯衛東留了三分麵子,放下手中的筆,道“有什麼事情嗎?”暗道“辦公室是怎麼一回事,居然就讓人直接進來了?”
侯衛東笑容滿麵,道“感謝蔣廳長,茂雲火電廠已經將款項打了過來,這真是及時雨,要不然煤礦隻能停產,一百七十多名工人也就要下崗了。祝書記說蔣廳長最是古道熱腸,我真不知道怎樣感謝。”
蔣玉樓此時正在看國務院的通報,聽侯衛東說起煤礦,就想起了關於煤礦的係列簡報,問道“小侯是新管會主任,怎麼還開起煤礦了?”
雖然沒有打招呼就來拜訪,蔣玉樓的態度卻比預想中還要好一些,這讓侯衛東鬆了一口氣,他早有對策,道“我二姐與二姐夫原來在絲廠工作,絲廠破產以後,隻能出來做生意。做了幾年生意有了些積蓄,買了火佛煤礦,才知道掉到陷阱裡了,長期虧損下去,二姐夫他們隻得再次下崗。”
蔣玉樓臉上神情緩和下來,道“煤礦是好項目,今年國務院接連下了兩個關閉整頓小煤礦的通知,態度堅決,決心很大,主要目的是扭轉煤炭供大於求的狀況,我估計煤炭行情逐漸會好轉起來。”
這些消息,侯衛東已經從報紙和文件中看到了,他裝做很興奮的神情,道“太好了,國務院既然出了這樣的政策,我回去勸二姐和二姐夫,讓他們打起精神。”他話鋒一轉,道,“我聽祝老爺子說,蔣廳長是圍棋高手,我有一副圍棋,還不錯,放在我這裡純粹是明珠暗投。”說著,他就將提包裡的圍棋拿了出來。
蔣玉樓居高臨下,不動聲色地看著侯衛東表演,暗道“侯衛東知恩圖報,不是白眼狼。”
他喜歡下圍棋是出了名的,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送來一些高檔圍棋。當侯衛東將圍棋拿出來時,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隻是覺得侯衛東還算懂事,至於圍棋如何,反而沒有放在心上。等到侯衛東離開辦公室,他看了看圍棋,驚訝地發現這是一副玉棋。
侯衛東順利地辦完事,心情徹底放鬆下來。上了高速路,一路飛奔,看到距離沙州還有兩公裡的路牌以後,他想起了祝焱委托之事,開車下了高速路。
進了沙州,他給聾啞學校楊校長打了電話,問了祝梅近況,然後開車直奔聾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