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來,王析宇並不知道快嘴小翠是聾啞人。祝梅數次想說,又沒有勇氣。愛情和白馬王子對於一位十六歲的少女具有無與倫比的衝擊力,儘管她是一位聾啞女孩。
王析宇在車站接到了祝梅,遠遠地見到圍著白色圍巾的祝梅,他隻覺眼前一亮,現實生活中的“快嘴小翠”比網上照片更加清麗,一塵不染如古墓派的小龍女,對,就是小龍女。他覺得似曾相識,可是又想不起在什麼時候見過祝梅。
“我真實名字叫祝梅,是聾啞人,哈哈,沒嚇著你吧?”祝梅竭力讓自己顯得輕鬆一些,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卡片,緊盯著王析宇的臉。
看著王析宇,祝梅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這麼矮?”除了在聾啞學校的夥伴,她接觸最多的就是父親的同事以及爺爺的下屬,這些人都是成功人士,在社會上都有一定地位,神情、穿著、打扮都有品位,在祝梅心中,正常男人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王析宇雖然是自己親密的網友,從照片看起來還不錯,可是當看到真人時,她還是頗為失望,從衣著、氣質、相貌來看,王析宇不是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至於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樣子,她並不清晰,但是至少得有幾分與父親祝焱相似,或者就如侯衛東一樣。她心裡同時又很現實地想“如果他能接受我是聾啞人的事實,我應該怎麼辦?”
王析宇穿了西服,還在領帶上彆了一個領夾,頭發吹成了流行的大背頭,這樣一打扮,自我感覺有些港台明星的味道。他明白祝梅是聾啞人以後,被驚了一大跳,原本想掉頭就走,可是看到了祝梅清麗脫俗的容貌、文靜的氣質,又挪不開腳步。
他在紙上寫道“我們到鐵屏山。”祝梅點了點頭。
兩人坐出租車上了鐵屏山。到了農家樂,兩人坐下來筆談,見麵時的尷尬氣氛才漸漸好轉。
東城派出所,侯衛國坐在所長羅金浩的辦公室裡。羅金浩與侯衛東還有些淵源,他們同在沙州學院法政係,羅金浩擔任自律糾察隊隊長,他畢業以後,侯衛東接任了糾察隊長之職。此時,侯衛國過來求助,羅金浩頓時打起了十分精神。
羅金浩除了讓手下出去找,又讓駐段民警挨個兒給轄區內的酒店、餐館打電話。
當打到了鐵屏山的農家樂時,女老板道“有一男一女,男的隻有一米六左右,女的是個乖妹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聾啞人,行,我去看看。”她又多了一句嘴,“這兩人是做什麼的,是不是壞人?”
駐段民警沒有回答他,道“你去跟女的說兩句話,看是不是聾子,整明白了給我打電話。”等得知了裡麵是一個聾啞女孩子,侯衛國跳起來,道“我這就趕過去。”
羅金浩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各開著一輛警用便車、一輛警車,風馳電掣地朝鐵屏山開去,剛接近那個農家樂時,侯衛東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小楊老師手語很利落,與祝梅比畫了一番。小佳在紙上寫了一句“我是侯衛東愛人,張小佳。”
祝梅這一次是為了愛情而離家出走,或者說是為了愛情背著監護人走出了家門,這次出走對於她的意義,甚至超過了愛情本身。她沒有料到這麼快就會被人找到,回敬了小佳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刹車聲,侯衛國是便裝,羅金浩身著警服,兩位警官牛高馬大、目光犀利地站在王析宇麵前,把王析宇一下就弄懵了。他站起身來,望著羅金浩與侯衛國,結結巴巴地道“我沒有做壞事。”
祝梅看著與侯衛東頗有幾分相似的侯衛國,明白這肯定是父親的安排,她有些無奈又有幾分輕鬆地看著三個男人。
侯衛東趕到以後,在紙上寫道“祝梅,你這樣做不對,讓你爸爸這麼擔心。你除了是你自己,還是爸爸的女兒,這一點彆忘記了。”
祝梅低著頭。
羅金浩拍著王析宇的肩膀,道“我是東城區派出所羅金浩,你好好經營小店,彆學著人家搞浪漫,那是有錢人的玩意兒。”又道,“我管你們那個轄區,有什麼事情儘管來找我。”
祝梅乖乖地跟著小佳回到了新月樓,她的初戀在網上開花,卻迅速在第一次見麵中煙消雲散。
中午,趁著周昌全午睡之際,侯衛東抽時間回了新月樓,原本想批評祝梅幾句,可是見到祝梅一臉沮喪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侯衛東在紙上寫道“以後彆亂跑了,大家都很著急。”緊接著,又寫了一條,“有什麼事,先跟爸爸說,實在不行,你可以跟我聯係。”
祝焱緊張了許久,聽到祝梅被接到新月樓,他這才徹底放鬆下來。在今天的常委會上,他借著不佳的心情,接連否定了兩位局行一把手的任命。以往在人事任命上,他甚少發言,今天借著心裡的邪火,將積累了多日的情緒發泄了出來。他到茂雲時間亦不短,麵對一團亂局,也需要發出自己獨立的聲音。
回想上午的常委會,祝焱還有幾分感謝自己的壞情緒,如果沒有這個壞情緒,或許他還要忍一段時間。
給侯衛東打通電話時,祝焱已經心平氣和,道“回來就好,我有事,不過來了,王兵過來接。”
兩人聊了幾句,祝焱如長者一般娓娓而談“周書記年齡也不小了,這一屆過了應該要調到省裡,我聽到風聲他要到人大或是政協,你這兩三年裡要好好乾,爭取在換屆時到縣裡去當領導。”又道,“當秘書辛苦,你也彆乾得太久。”
這番話倒是祝焱的真心話,秘書雖然是當官的捷徑,可是畢竟隻是捷徑,不是終點。秘書並不是真正說話算數的官,說得嚴重些,就是狐假虎威的人物而已。侯衛東很久沒有聽到如此真誠的談話,他鄭重地道“謝謝祝書記。”
劉兵的暗器
1999年的春節格外忙碌,過了初二,侯衛東跟著周昌全開始去拜年,同時接受他人的拜年。這就是一場遊戲,嶺西官場中的許多人物都在裡麵出演著角色。轉眼間便過了春節,1999年正式拉開了序幕。
在1999年,中央把學習放在了一個重要的位置。1999年到來前夕,經國務院批準,北京圖書館正式更名為“中國國家圖書館”。春節前,國家圖書館特彆推出了三百六十五天開館計劃,春節期間,到圖書館讀書成為一景。
與此同時,在中央黨校,各地大員對金融問題進行了深入學習和研究。在結業儀式上,總書記到會發表重要講話,其中一段為“全麵加強和改進全黨的學習,這是我們黨永葆生機和活力的一個重要保證……如果我們不能通過新的學習和實踐不斷提高自己,就會落後於時代,就有失去執政資格、失去人民信任和擁護的危險。”
嶺西省為了貫徹中央的決定,特意下發了關於進一步加強學習的相關通知。沙州市自然也不例外,召開了關於加強學習的全市動員。在沙州市委機關裡,也興起了一股讀書潮,市委辦年輕人的桌上,都擺著一兩本書,而領導背後的書櫃裡,也多了幾本新書。
讀研,似乎成了機關年輕人的潮流,嶺西黨校春季招生,宣傳單發到了市委機關裡。侯衛東在上洗手間時,無意中看到了窗台上的這張宣傳單,心中不禁一動。
當年高考時,沒有考上全國重點,這是侯衛東永遠的遺憾。大學畢業前夕,他就想報考嶺西大學研究生,隻是英語水平差一些,準備突擊一年再報考。誰知工作以後,就將英語書拋在了腦後,讀得最熟悉的句子就是“iloveyou”,這是跟小佳打電話的結束語,因為常用,所以熟悉。結婚以後,這句話也懶得說了,往往是在小佳不高興的時候才說,以哄她高興。一來二去,侯衛東將考研忘到了九霄雲外。
嶺西最好的大學是嶺西大學,這是在全國排名靠前的重點大學,侯衛東就讀沙州學院時,就有報考嶺西大學研究生的願望。工作以後,忙於事務性工作,這個願望也就無限期擱置。時值中央決定加強學習,他腦袋裡就閃現了再考研究生的念頭。
小佳對這個念頭很不以為然,道“你現在忙得團團轉,哪裡有時間去報考嶺西大學的研究生。而且讀嶺西大學的研究生,即使你有本事考上了,也得脫產三年,到時在沙州哪裡還有你的位置,你準備第二次就業吧。考研隻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建議你還是隨大流,到嶺西黨校去讀研究生,既拿了文憑,還可以交些朋友。”
她見侯衛東還在猶豫,道“除非你有非凡的能耐,考入北大清華的研究生,否則你就讀嶺西黨校的在職研究生,這是最現實的選擇。我可不想你重回校園,萬一看上了哪朵校花,我就得在家失業了。”
小佳已有身孕,最後兩句話雖然開著玩笑,卻也有三分認真。
侯衛東能夠理會小佳的意思,仔細考慮一會兒,開玩笑道“我聽夫人的意見,到省委黨校去讀研究生,免得夫人操心,影響小寶貝的身體健康。”
“原來不是為我好,而是怕影響了小寶貝,以後有了兒子,我的地位肯定會直線下降。”小佳也開起了玩笑。談論未來的兒子或女兒,是小兩口最喜歡的話題之一。
第二天,侯衛東把報考省委黨校研究生的事向周昌全作了彙報。
周昌全已經拿到過黨校的研究生學曆,自然明白其中是怎麼一回事情,欣然同意“你是我的秘書,帶頭去學習,這是好事,以後集中學習階段,你儘量抽時間去學,要給學員們帶好頭。這三天我到省裡開會,你可以順便去黨校報名。”
中午,侯衛東偷著回去看了小佳,由於小佳有身孕,他格外細心,親熱道彆以後,這才離開了溫暖的小屋。走出家門的時候,侯衛東心裡突然湧出了一個怪念頭“當了兩茬秘書,真應該結束了!”
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他也不知道,大約是當父親的原因。
到了嶺西,周昌全被安頓到了省委招待所。這個招待所在十年前還算不錯,此時五星賓館在嶺西林立,省委招待所便顯得有些寒磣,隻是省委開會,夜裡經常有省委領導過來看望,各地的參會領導便都住在省委招待所。
快要到吃晚飯時候,周昌全接到了電話,他略為興奮地對侯衛東道“你趕快給馬波打電話,我們到金星大酒店,秘書長在等我們。”
十分鐘以後,周昌全與侯衛東來到了金星大酒店,上了起了風花雪月。
晚宴結束後,江副秘書長與周昌全單獨走到最前麵,兩人一邊走一邊小聲地交談。臨出門,江副秘書長使勁握了握周昌全的手,道“那事就這樣了。”
洪昂和侯衛東一直跟在後麵,侯衛東最後隻聽到了這麼一耳朵,並不知道江副秘書長所托何事。等到江副秘書長坐車離開,周昌全的神情便陰了下來,倒背著手站在賓館門外,若有所思。
侯衛東一直在猜測江副秘書長說了些什麼,可是周昌全陰沉著臉,不說話。他不說,洪昂不問,侯衛東也自然不問。
城府是怎麼煉成的,就是在一次又一次忍著不說、忍著不問的過程中煉成的。侯衛東當了兩茬秘書,又當了新管會和科委的一把手,也算略有心得,沒有這個經曆,就算多活十年二十年的,也不會將官場和社會上的事情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