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與市政府的關係很微妙,周彪就以這個話題開玩笑“有一個小孩指著大樓門口掛著的幾塊牌子,問媽媽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都是乾什麼的?他媽媽回答市委就像你爹,什麼也不乾,整天背著個手光知道訓人;人大就像你爺爺,提著個鳥籠子晃悠,啥事也不管;政府就像你媽,整天傻乾活,有時還要挨你爹的訓;政協就像你奶奶,整天嘮嘮叨叨,但誰也不聽她的。還有一個市紀委呢?他媽媽說,市紀委就像你,說是監督爸媽,但又受爸媽的領導、吃爸媽的飯、穿爸媽的衣,隻能裝裝樣子紀檢監察一下爸媽。”
這個段子,侯衛東聽得爛熟,他還是很配合地笑道“編這個段子的人肯定也是官場中人,否則沒有這麼細致準確的描述。”
到了四樓,市政府副秘書長楊森林正站在樓梯口打電話,見到侯衛東和周彪,道“就這樣吧,我這有事,改天我們再聯係。”他掛了電話,分彆與侯衛東和周彪握手,笑道“歡迎兩位主任大駕光臨。”
楊森林以前在市委辦工作時與周彪是同級,如今楊森林當了縣長,又當了市政府副秘書長,傳說很快就要接蒙厚石的班,這讓周彪心裡多少有些不爽。此時,楊森林在市府,他在市委,兩人沒有隸屬關係,周彪就放得開,打了個哈哈,道“秘書長同誌,你當領導還沒有請客,今天大家難得聚在一起,我們給你祝賀祝賀。”
楊森林滿麵春風地道“我倒是想請客,不知兩位是否賞臉。我們不吃大館子,就到新月樓外麵的水陸空,那個館子開了好幾年了,味道不錯,環境也行。”
周彪看著侯衛東,道“侯主任,秘書長請客,晚上兄弟們好好喝一杯。”
侯衛東曾經是楊森林的部下,態度與周彪自然有差彆,他禮貌地對楊森林道“秘書長,實在不好意思,晚上有接待任務,抽不了身,改天我做東,向老領導與周主任賠罪。”
楊森林如今是市長劉兵的紅人,劉兵大事小事總要帶上他,所以他很理解侯衛東,道“老弟高升以後,我們哥倆還沒有喝過酒,等你哪天有空,就約一約。”
“秘書長,我一定記住。”
這時,劉坤急匆匆從電梯出來,他現在仍然是益楊縣府辦主任,雖然到省委黨校青乾班去學習了,卻沒有得到提拔。見到楊森林,他急忙解釋道“楊縣長,高速路上堵了車,緊趕慢趕才過來,沒有遲到吧?”
楊森林看了看表,道“今天的會主要研究國有企業改革,益楊是工業大縣,你作為縣府辦主任,還是應該了解市裡的大政方針。”他批評道,“以後這種重要會議,你一定要提前來,免得誤事。”
劉坤雞啄米似的頻頻點頭,道“以後一定注意。”雖然是被批評了,可是這種批評是內部人才有的批評,他感到很受用。
楊森林當上市政府副秘書長以後,益楊縣委組織部老柳與宣傳部老劉便動起了腦筋。兩人在基層摸爬滾打數十年,眼光很毒,見楊森林突然間成為副秘書長,而秘書長蒙厚石早有退居二線的傳聞,於是兩位部長一致判斷,楊森林這是去接蒙厚石的班。
縣長要成為市政府秘書長,如果“寡婦睡覺上麵無人”是絕對不行的,聯想以前的傳聞,“楊森林有後台”就成了柳、劉兩家的共識。
劉坤從學校畢業以來,先當縣府辦秘書,隨後出任了青林鎮黨委副書記、鎮長,再任縣府辦主任,在外人看來,他是順風順水。可是,有了侯衛東這個參照物,他從內心深處感到仕途坎坷。特彆是侯衛東成了周昌全的專職秘書以後,一飛衝天,他生出了強烈的挫敗感,加上主持縣政府工作的季海洋對他不冷不熱,他頗有些心灰意冷,工作上開始抱著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態,一門心思想調到局行去工作。
柳、劉兩位部長數次做他的思想工作,分析了當前形勢,製訂了緊抱楊森林大腿的策略,劉坤這才從頹廢中重新振作精神。他給自己製訂了嚴格要求,每個月至少要向楊森林彙報三次工作。
春節期間,劉軍部長請了市裡的老朋友作陪,特意請楊森林吃飯。
一來二去,楊森林對劉坤的感情也加深了。
侯衛東很敏感地從楊森林與劉坤對話中讀出些什麼,他對劉坤道“劉主任,好久不見。”
劉坤在益楊官場曆練了這麼多年,脾氣收斂了不少,笑道“侯主任,什麼時候到益楊來視察?”
幾個人在樓口打了招呼,沒有細談,魚貫而入。
3點,市長劉兵準時出現在會場,他穿了一件便裝夾克,在一群西服領帶裡,顯得輕鬆時尚。當他坐下以後,主持會議的步海雲副市長清了清嗓子,道“現在開會。”
市政府國有企業改革工作會議開了兩個小時,依然沒完沒了,眼看著到了5點,侯衛東想著晚上還要陪同周昌全參加接待,心裡有些急,可是他正好麵對著市長劉兵,不能偷偷溜走。
會議結束之前,劉兵看了一眼侯衛東和周彪,對步海雲道“沙州能有今天的地位,主要是強在工業上,成立這樣的一個班子其目的就是為了研究對策,我記得市委這邊洪秘書長是副組長,今天這麼重要的會,他怎麼沒有參加?”
步海雲心道“會議都要結束了,而且麵對著市委兩個副處級乾部,在這裡說這些有意思嗎?”口裡道“洪秘書長有接待任務,他在會前給我打了電話,市委這邊有市委辦副主任侯衛東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參會,他們兩人都是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
劉兵哼了一聲,道“好了,來了是關心,不來是放心,這些事情本來就是市政府應儘之責。我最後強調一點,近期由步市長牽頭,對全市所有市屬國有企業再次進行梳理,我這裡指的是規模以上企業,每一個企業根據具體原因提出解困方案,由市政府常務會議研究以後實施。”
這些領導的講話,總是分為陰陽兩麵,陽麵是公之於眾的話,而陰麵則是其真實意思。當然,一般的人聽不出陰麵意思。侯衛東是市委書記秘書,掌握了大量機密,他從劉兵話裡聽出許多意味深長的話。
到了6點才散會,侯衛東如飛一般趕往小招待所,省裡的客人還沒有到,洪昂陪著周昌全喝茶,說著些閒話。
見侯衛東進屋,洪昂笑吟吟地說了一句“這會開了三個小時,很紮實。”
侯衛東知道洪昂在提醒自己,立刻彙報道“劉市長很重視國有企業改革,從頭到尾都參會,問題研究得很具體,將水泥廠等八個規模以上企業提出來進行了分析。具體方案將由政府常務會研究以後執行。”他這一段話很客觀公正,可是這一段話放在沙州背景之下,話中就有話,隻有局中人才能明白。
周昌全盯著侯衛東,仿佛將其五臟六腑全部看穿,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道“市委對區域內大事有決定權,國有企業改革必須要在市委領導之下。這一段時間,有些人醞釀著要搬遷市政府大樓,自行其是,必然自吞苦果。”
從去年底開始,劉兵便有獨立於市委的傾向,原來需要經過常委會研究的大工程、大項目,由市政府單方麵就決定了。這些事情通過無數渠道彙集到了周昌全的耳中,對於劉兵的這種做法,周昌全已經到了必須作出回應的時候。
洪昂是周昌全的心腹,對其想法了然於胸,道“我建議搞一個常委會議事規程,這也是省委多次提到的黨建課題。議事規程著重規定議事範圍和議事規則,什麼事情必須進常委會,必須明確。誰提起議題,誰主持會議,如何表決,這些亦要明確。”
此語甚合周昌全心意,他道“繼續說。”
“這個議事規程出台以後,要上報省委,省委同意以後這個規程就有強效力。市政府若有出格的事情,市委隨時可以依據常委會議事規程對其進行糾正。這其實也是省委賦予市委的權力,如果失去了這個權力,一級黨組織就失去了權威。”
周昌全是何等精明之人,雖然洪昂隻是提了一個建議,他卻立刻明白了洪昂此議的深意,當場拍板“這個規程並非標新立異,其實是將以前的做法進行了提煉和規範,是對工作的總結和升華,很好。”
這個規程可以有效對付自行其是的劉兵,對於市政府的重大決策,周昌全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是如果要管,他隨時可以拿起議事規程這個武器,保持著對重點工程項目的發言權。
周昌全很讚賞地給洪昂扔了一支煙,心道“論起陰謀詭計,搞小手段,黃子堤比洪昂要厲害。可是論起搞陽謀,洪昂當過縣委書記,又是老牌子大學生,到底不同凡響。”
他對侯衛東道“小侯,你是市委辦副主任,又兼著綜合科科長,平時雜事多,很少寫文章,難免其他同誌有意見。這一次,中共沙州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就由你來操刀。你也彆害怕,規程是對常委會議事的規範,將地方委員會工作條例相關的要求提煉出來,結合沙州市委以前的製度,更要結合沙州具體情況,就能基本定稿,有問題嗎?”
侯衛東當過基層領導,又天天堅持學習,思維能力與領悟能力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對這個任務並不畏懼,道“周書記放心,一個星期準時交稿。”
洪昂補充了一句“議事規程是很嚴密也很嚴肅的工作,侯主任可以從組織部請一位同誌,加上研究室的同誌,組成一個班子,認真研究,精心組織。規程要報送到省委,要體現出沙州市委的高水準。”
接受了任務以後,侯衛東的第一個想法是想給《嶺西日報》的王輝打電話,轉念一想“周書記說得對,當了市委辦副主任以後,我確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材料,難怪背後被人嚼舌頭。王輝這根拐杖,終究要扔掉。”
他動作很快,讓辦公室出通知,請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粟明俊和研究室副主任周彪馬上到市委五會議室開會。
侯衛東從抽屜裡拿了兩包頂級的嬌子煙,拿起筆記本和茶杯,在五會議室等著粟明俊和周彪。他是專職秘書,處於沙州權力巔峰的背麵,平時儘量保持著低調,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話,畢竟不是說著玩的,而是無數血淚的經驗總結。
組織部與市委辦不在一層樓,粟明俊來得很迅速,進門,見隻有侯衛東一人,開玩笑道“侯大秘,召見下官有何指示?”
侯衛東扔了一包煙給粟明俊,道“粟部,我怎麼敢指示您?是有事向組織部求助。”
等到周彪到來後,三杆煙槍就在會議室裡吞雲吐霧。侯衛東說了目的,粟明俊沉吟了一會兒,道“省委組織部在今年工作任務中,特意提出了要加強黨建工作,促使領導機關決策民主化、科學化和製度化,市委準備搞的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就是很好的實踐活動。原本我應該過來協助侯主任,隻是要到省裡開會,開完會可能還要出去一趟。我讓郭蘭來配合你,她很熟悉情況。”
周彪也表態道“研究室全力配合,目前就由小金作為聯絡員,他是西北政法的本科生,學法律的人邏輯最嚴密。”
敲定了人員,侯衛東抱了抱拳,道“多謝兩位領導鼎力支持,今天我的時間還相對充裕一些,煩請郭蘭和小金現在就到我這裡來,等初稿出來以後,再請兩位領導來幫助修改。”
郭蘭手裡頭有好幾個文件要辦,聽到要協助市委辦工作,為難地道“粟部,能不能換個人?我手裡事多,確實抽不出來。”
粟明俊搖頭道“你一直負責這一塊工作,是專家了,換了人顯不出組織部的水平。而且,此事趙部長已經同意了,你現在就到樓上去,侯主任在市委五會議室等你。”
郭蘭有些怕見侯衛東,昨晚的夢,讓她想起來就臉紅耳熱,隻是趙、粟兩位部長明確的事情,她沒有合適的理由就不能硬頂著。
市委五會議室,煙霧繚繞。郭蘭進門時,忍不住停下腳步。
侯衛東與郭蘭曾經是同事,知其不喜煙味,對小金道“最後吸一口,我們得有紳士風度,尊重女性。”說話時,他心裡總覺得郭蘭有些怪怪的。
等到郭蘭在麵前坐定,侯衛東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麼感覺有些怪。自從認識郭蘭以來,她就是短發,今天坐在對麵的郭蘭,其頭發已是中規中矩的齊肩發型了,雖然這樣更有女人味道,卻讓侯衛東有些不習慣。他問道“郭蘭,準備留長發嗎?”
郭蘭沒有想到侯衛東突然問起這個問題,她有些慌亂,道“想換換發型,不能老留短發。”心裡卻想道“他怎麼注意到我的頭發了?”當年在沙州學院後門舞廳,與侯衛東共舞以後,郭蘭慧劍斬情絲,毅然將一頭漂亮的長發剪掉。頭發的長短,在她內心深處就有著象征意義。
“按照通俗的說法,換發型就是改變心情,這樣看來,郭蘭應該要談朋友了。”看見郭蘭改變發型,侯衛東在心中進行了推測。
他見郭蘭一直在用手扇殘煙,起身把窗戶推開兩扇,道“市委辦的人要寫文章,煙癮一個賽一個,沒有辦法。”
郭蘭見他細心,心窩裡泛起了一絲絲溫柔。坐下來以後,用手輕輕撫了撫頭發,就等著侯衛東發話。她的雙手是常彈鋼琴的,修長、靈活、細膩,侯衛東眼角餘光見到這撫發的指尖,有些舍不得離開,但是必須趕緊移開。
小金是市委研究室今年才新進的人員,從校門直接進了機關門,躊躇滿誌,很有些新人銳氣。平日裡,他就知道組織部這個美女,隻是沒有機會接觸,有很多次都擦肩而過。
對這位相貌清秀、氣質不俗的美女,他雖然說不上垂涎三尺,好感卻是有的。今天居然和郭蘭組成了一個小組,他感到莫名的興奮,話也就多了,道“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這事太簡單,先找找之前的文件,改下日期,再加一些套話,很快就會弄出來。”
在市委辦公室還能聽到這種典型的學生語言,讓侯衛東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來,並與郭蘭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眼神中的意味相差不多。
小金侃侃而談道“領導也不會一個字一個字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