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多用陽謀,少用陰謀(4)(1 / 1)

侯衛東1993年畢業,小金是1998年畢業,這五年就是一個代溝。而且從經曆來說,侯衛東畢業後直接到了益楊最偏僻的青林鎮,到了青林鎮又因為莫名的理由被分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從上青林到沙州市委辦,侯衛東一路衝關,費儘了心機,兼之他先後給祝焱和周昌全當了秘書,潛移默化之中,行為舉止、思維模式與初出校門的學生大是不同。

侯衛東口裡道“這個方法好。”心裡暗道“小金是哪家子弟?通過什麼關係進市委研究室的?”能從校門直接到地市級大機關要害部門的人,多數都是有關係的,他就暗暗猜測著小金的來曆,市委機關藏龍臥虎,馬虎不得。

閒聊了一會兒,侯衛東言歸正傳,講了市委意圖,又道“市委常委議事規程是周書記親自交代的任務,成立領導小組是秘書長的安排,時間緊,任務重,這幾天就要將此事完成。我擬定了初步提綱,議事規程總體上分為四個部分,一是議事範圍,二是議事程序,三是議事原則,四是紀律和監督。郭蘭是組織部的行家,就寫議事範圍和議事程序,小金是學法律的,寫議事原則與紀律和監督。”

郭蘭用手輕輕撫了撫劉海,算是對這個布置默認了。

小金年輕人心性,快言快語道“侯主任,我就弄議事原則,你是當領導的,就弄紀律和監督這一部分。”

侯衛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小金,周主任布置工作,你也要討價還價?”

小金嘿嘿笑了笑,道“研究室分工明確,各管一塊,各人自掃門前雪。”

郭蘭冰雪聰明,尋思道“各管一塊,意味著研究室領導不太管他,小金怎麼還是這麼個大學生性子,不知要吃多少虧才能醒悟過來。”她溫言勸道“小金,這樣安排是正確的,我們各寫兩段,最後由侯主任統稿。”

小金看到郭蘭如秋水一般的眼睛,年輕人的衝勁不知怎麼就煙消雲散了,道“好吧,我就寫議事原則與紀律和監督兩部分。”

侯衛東出言隻是試一試小金,他還真沒有心思和精力與小青年鬥氣,見郭蘭一語就將小金說服,暗道“這就是一物降一物。”

三人細細地討論了議事規程的內容,結束時,侯衛東給郭蘭和小金各一個文件袋,道“這是我收集的其他地區相關文件,都與議事規程有關,能起到參考作用。”

小金翻看了文件“切,你不早拿出來,讓我們兩人費腦筋。”不自覺間,他將郭蘭劃到了自己的陣營之中。

侯衛東站起身,開始收拾筆記本,道“不拿出來,是怕大家先入為主。”

郭蘭心裡已有數,道“侯主任,有了剛才定下的調子,加上這幾份材料,初稿很快就能出來。”

談完了正事,三人就朝外走,侯衛東問道“郭教授身體怎麼樣?”郭蘭道“還是老樣子,天天去看書,我媽也堅持著陪他散步。”

“唉,如果我爸不得病就太好了,這病不可逆轉,隻能精心保養。”談起父親的病,郭蘭很有些遺憾。

侯衛東安慰道“隻要堅持鍛煉,應該有好效果。”

走到了樓梯口,侯衛東特意交代小金“三天之內最好將初稿弄出來,一個星期要交這份材料。”

小金卻道“這個規程在沙州的效能等同於法律法規,哪裡能三天就完成,三天完成也行,質量不敢保證。”

雖然小金說得有道理,可是侯衛東聽到此話還是不舒服,道“你隻是寫初稿,後麵還要由周主任、秘書長把關。有了那幾份現成材料,三天時間,差不多了。”他暗道“三天拿不出來,讓周彪換人。”

下樓之際,郭蘭對小金道“這個議事規程是市委辦的一件大事,周書記、黃書記、秘書長都很關注,你才到機關,有這個機會太不容易了,一定要抓住。”她心軟,見小金沒有把委辦副主任當回事,便出言提醒。

小金考到了政法大學,成績還算優秀,心氣很足,加上舅舅又是沙州老常委、老組織部長張家瑞,他在心裡還真沒有把研究室副主任周彪、委辦副主任侯衛東當成大領導,說話辦事就以平輩論交,用朋友間的方式處事。

周彪對小金性格了如指掌,早有不滿,可是顧忌著張家瑞,一直沒有發作。這次他專門讓小金到侯衛東手裡來碰撞點火花,借機給小金一些教訓。

小金渾然不知人心之險惡,對郭蘭道“這也不算什麼機會,我們兩人把底稿寫出來,侯衛東拿出去整合,功勞是他的,苦勞是我們兩人的。人與人差不多,讓我給周書記當秘書,一樣能行。”

郭蘭見小金確實還保持著學生時代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勁頭,道“小金,這些話在機關不能隨便說的,你以後慢慢體會。這件事情一定要抓緊,切莫大意。”

小金對這位文靜漂亮的組織部美女很有好感,也知她這樣說是一番好意,道“謝謝關心,郭姐姐。”他眼珠一轉,道,“郭姐姐晚上有空沒有?我請你吃晚飯,順便討論一下手中的工作。”

郭蘭笑道“算了,改天再說,我今晚有事情。”

侯衛東將任務布置下去以後,他也沒有閒著,從直覺來說,他不太相信過於聰明自信的小金,晚上回家,等小佳休息以後,他就來到書房,首先考慮的是“議事原則”。

“堅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按照嶺西省委的決策部署,緊密結合沙州實際,創造性地開展工作。”這一條主要是借省委的牌子,提高市委的權威。

“堅持民主集中製原則,凡屬常委會職責範圍內的重大事項,都要按照集體領導、民主集中、個彆醞釀、會議決定的原則進行決策。”這一條再次明確了大事必須要由會議決定。

……

這個議事規程,既要能夠公開發布不留把柄,又要能夠實現周昌全的意圖,必須在文字上進行充分設計。

隔了幾天,郭蘭打來電話,初稿已經完成。

看罷郭蘭的初稿,侯衛東還算滿意。

“這個稿子很不錯,隻是在細節上還得推敲,比如說要明確市委書記的發言順序。”侯衛東在稿子上加了一條市委書記對每個議題的討論原則上最後一個發言,科學集中討論意見,提出決策方案和意見,提請會議表決。還有,常委會議的提起方式也應該明確,這必須由市委書記提起,班長的作用其實是具體明確的,這要在文件中表達出來。

郭蘭心道“以前隻覺得侯衛東是實乾派,沒有看出他的理論功底也很深厚,指出的幾個地方都是要害處。”

郭蘭與侯衛東經過商量,將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的“議事範圍”和“議事程序”初稿完成。

看過初稿,侯衛東感覺很不錯,他在五會議室給小金打了電話“小金,初稿出來沒有?”

小金正拿著一本,看得很投入,被侯衛東的電話打斷,有些心不在焉“侯主任,稿子已經完成了大部分,還需要再打磨,晚點交稿,行不行?”

侯衛東不願意久拖,道“秘書長催得很緊,不要誤事。”

放下電話,小金不滿地自言自語道“這是市委常委會的規程,又不是小學生寫作文,應該要搞調研,還要開座談會分析,哪裡說完成就完成。”發了牢騷,他還是拿起了抽屜裡的稿件,匆匆翻看了起來。自從接受任務以來,他斷斷續續地寫了一部分,他在大學學的是法律本科,黨務工作對於他是全新的課題,因此,他基本上按照手裡的資料依葫蘆畫瓢。

看了一會兒材料,他隻覺乏味異常,心裡惦記著剛才的。

侯衛東掛了電話,對身旁的郭蘭道“等小金的文章,還不如我們自己來寫,說不定還要快一些。”

郭蘭聽其口氣不太高興,道“小金年輕,才從大學畢業,社會角色還沒有完全轉換過來,還需要給他一些時間。”

“小金隻比我們晚五年畢業,我們畢業的時候,一切都靠自己摸索,做對了,未必能得到表揚,做錯了,就得承擔責任,又有誰給我們時間和機會?走哪一條道路,如何走自己的路,最終還得靠自己,如果不理解這一點,他遲早要吃大虧。”

郭蘭知道侯衛東的說法是正確的。為什麼要在社會麵前加上“現實”兩個字,是因為這個社會的的確確很現實,凡是不能清醒地認識這一點的人,必然會被現實的社會現實。

“小金家庭條件好,沒有吃過苦,看問題簡單。”郭蘭想了想,又道,“小金的舅舅就是張家瑞。”

這與侯衛東的猜想不謀而合,他哼了一聲“難怪這個性格,果然是乾部子弟。張家瑞隻是舅舅,又不是親爹。”

兩人說了會兒閒話,又開始討論起稿子來。副秘書長曾勇從門前走過,他原本已經走過了,見到侯衛東和郭蘭在會議室裡,便又退了回來,返身走進會議室,道“侯主任,小郭,你們兩人辛苦了,市委常委會的議事規程弄出來沒有?”

議事規程,在周昌全心中屬於陽謀範疇,他是大張旗鼓地搞這份材料,市委辦的同誌多數都知道此事,當然,真實意圖還隻有洪昂和侯衛東才心知肚明。

侯衛東將完成的初稿遞給曾勇,道“秘書長,稿子還沒有全部完成,這是第一部分,主要是議事範圍和議事程序,你是專家,幫我們審一審。”

侯衛東習慣性地給曾勇遞了一支煙,當曾勇將煙點著,坐在桌前一條一條地琢磨時,侯衛東突然想起郭蘭不喜抽煙,便抱歉地對著她笑了笑。

郭蘭皺了皺鼻子,衝著侯衛東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侯衛東讀懂了她的表情,是“沒有關係”的意思。這互相一笑之間,居然很是默契,郭蘭心裡突然迸出來一句“心有靈犀一點通”。想到了這句,她心裡不免有些慌亂,忙用手撫了撫頭發。

曾勇低頭認真琢磨著稿子,一邊看,一邊用左手摸著自己的雙下巴,他很快就明白了意圖,暗道“難怪要讓侯衛東親自來寫這個常委會議事規程,這分明是用來對付劉兵的武器。”

曾勇初任副秘書長時剛好三十七歲,當年雄心勃勃地想乾一番事業,誰知周昌全到沙州主政以來,他就在副秘書長這個崗位上原地踏步,一直沒有長進。周昌全對其也是不冷不熱,既不打擊又不重用,一句話,讓他在市委辦涼快著。

幾年來,曾勇心裡總是盤著一個問題“我對周昌全可謂忠心耿耿,為什麼他就始終把我壓著?”

這個問題就像一條毒蛇,長期盤在曾勇心頭。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劉兵來到沙州以後,通過原組織部長張家瑞的搭橋,他與市長劉兵在私底下接觸頗為頻繁。

侯衛東很禮貌地問道“秘書長,你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總體不錯,符合黨的民主集中製以及沙州慣例,隻是有幾點小意見,僅供參考。”曾勇從事文字工作多年,水平著實不錯,給侯衛東提出的幾個問題,雖然不關大局,卻讓整個文字更加精煉。

等到曾勇離開會議室後,侯衛東感歎道“市委機關就是不一樣,到處藏龍臥虎,曾秘書長文字功底不凡,我自愧不如。”

郭蘭隨手撫了撫頭發,道“要論文字功底,在這幢樓裡的人,恐怕比你強的還有不少。”

侯衛東沒有想到郭蘭會說得這麼直接,對於寫材料這種事情,他並沒有太放在心裡,就笑道“以前在青林鎮,天天都在做雞毛蒜皮的事,到了縣委辦其實也沒有正經寫過幾篇文章,後來又轉到了新管會和科委,如今這文字水平,比起市委辦的牛人們差得遠。”

郭蘭認真地道“文章寫得好,也就是秘書材料,你是當縣長、市長的材料,當秘書隻是過渡。”

郭蘭是個文靜而含蓄的女子,這麼多年來,侯衛東還是第一次得到她的表揚,笑道“我們認識也有好多年了,你這是第一次表揚我,受寵若驚。”

郭蘭卻依然認認真真地道“我說的是事實,益楊新管會取得的成績,就與你的努力工作分不開,我是旁觀者清。”

侯衛東見郭蘭態度很誠懇,他反而不好意思再開玩笑了,道“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上青林拚命工作,是為了跳出偏僻的山區,以後就成為一種慣性。我們每個人都是社會這個大齒輪的一部分,隨著這個大齒輪不停地慣性運動,如果不想著往前走,很快就會被人扔在腦後。官場和生意場一樣,最現實,最冷薄。”

郭蘭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大家爭來鬥去,又有什麼意思?有時候很想離開組織部,到大學去教書。”

“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以為大學就真是一方淨土?”

“總要好些吧。”

郭蘭又道“到省委黨校讀了幾天研究生,發覺沒有什麼意思。這些天我就在琢磨著,何不趁著還年輕,正兒八經去考個研究生,就和祝書記以前的秘書平凡一樣,躲在象牙塔裡,抽空看看書,彈彈琴,平平淡淡一生。在官場上看到這麼多你爭我鬥,實在有些厭倦。”

聽著郭蘭的描述,侯衛東仿佛又看到了一個在沙州學院湖邊散步的女孩,音樂係的鋼琴聲是隱約背景,不知不覺,他也有些神往,心情也隨之平和。不過,低頭看著手中的文字,又啞然失笑,暗道“我一邊在向往著田園風光,一邊卻在炮製著套人的文件。”

等到郭蘭離開後,侯衛東抽了抽鼻子,空氣中似乎還散發著幽幽的香味,聞香識女人,確實,每個女人都有著獨特的味道。

侯衛東回到辦公室,再給小金打電話,由於周昌全書記在辦公室看文件,他低聲道“小金,稿子送到我辦公室,沒完成也送過來,我要看一看。”

小金看了一整天,稿子根本沒有進展,接到侯衛東的電話,他心一橫,道“反正還有層層領導把關,我這個材料勉強也能用。”他將材料重新理順,加了序號,打印好,給侯衛東送了過去。

小金進了侯衛東的辦公室,他一眼就瞧見另一間辦公室的周昌全,周昌全戴著副眼鏡,低頭寫著什麼。侯衛東也不說話,示意小金坐下以後,拿起了他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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