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小礦的生產條件簡易,以家庭為單位或是以生產隊為單位,有的處在偏僻的深山,稅務人員去不了,收稅很不容易。大礦則喜歡偷瞞產量,裡麵手段多得很,但是以上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還是既得利益者在成津形成了氣候。”
“據我了解,為了爭奪礦產資源,茂雲已經有黑社會組織形成,成津是否有這種現象?”
談到這個問題,蔣湘渝就開始揣著明白裝糊塗,道“礦上的人好勇鬥狠是有的,搶資源也有。如今又出現了新情況,不少外地人也到成津來開礦,與方、李兩家明爭暗鬥。這些外地人,要麼關係硬,要麼是拳頭硬,正因為此,刑事案件比較多。”說到這裡,他轉折了一下,道,“說到黑社會恐怕還不能下定論。黑社會要有保護傘,要有資金實力並且還得資助其違法行為,要在當地激起民憤,還得對社會進行非法控製。成津是不是存在黑社會,就要拿這些條件去比照,我個人不敢也不能下結論。”
侯衛東緊追此事,道“方、李兩個家族占了全縣約一半的鉛鋅礦,這說明其家族控製了成津的經濟命脈。”
“可以這樣說吧。”蔣湘渝在侯衛東麵前很有耐心,也不回避其提問,更沒有顯得不耐煩,拿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的態度,道,“成津礦產最先是由方老爺子帶頭在飛石鎮開采,李縣長又是方老爺子的女婿,所以方、李兩家在成津開礦的人比較多。我個人一直在西部農業鎮任職,沒有在飛石、話也比相同身份的男同事放鬆一些。
侯衛東揚了揚手中的煙,道“沒有辦法,當了幾年秘書,經常熬夜,習慣了煙不離手。”他站起身,把窗戶打開了一些,隨口問道,“聽說你愛人在部隊裡當團長?”
李致把手包放在桌上,坐了下來,道“我那口子是犟驢子,一直勸他轉業,他就是不聽。他學的測繪專業,在地方上也有用武之地,可是他舍不得部隊,不想回來。”
侯衛東道“如果張團長要轉業,我可以幫著找些關係。他搞測繪,分到建委、國土房產局等單位,還是不錯,職務上也應該有一定的考慮。”
憑著李致在市委組織部的關係,為老公聯係一個好單位不成問題,可是要想擔任重要部門領導就有些難度。聽到侯衛東主動說起這事,連忙表示感謝,又道“侯書記願意幫忙,那再好不過。我晚上再給那口子打個電話,征求他的意見。”
說了這個話題,兩人之間關係似乎就拉近了。
侯衛東習慣性地去摸香煙,看了李致一眼,又將手縮了回去。
李致收斂了拉家常的表情,開始正式彙報工作“侯書記,今天我彙報兩件事一是基層組織建設試點工作的準備情況。我與粟部長聯係過,他在近期要下來看一看,時間到時再定。二是人事方麵的一些事情。這是章書記殉職前布置的工作,組織部門已經進行了考察,特意向侯書記作彙報。”
基層組織建設試點工作,侯衛東很重視,但是這事屬於日常事務,可以全權交給組織部辦理,到時他聽聽彙報就行了。而章永泰的人事安排,這事就很值得玩味。他腦中立刻起了一個疑問“既然上一屆書記的人事安排沒有實行,新書記來了,這個安排實際上也就作廢了。李致這樣做,莫非想傳達什麼信息?”他又想起與蔣湘渝交談時,他意味深長的那句話,暗道“李致看來真的是章永泰的好幫手。”
侯衛東臉上帶著微笑,道“在組織工作上你是專家,基層組織建設試點的事情由你全權處理。具體方案拿出來以後,先給我看一看,再到常委會上通過。選定了點以後,我們再一起研究方案。”
李致道“侯書記,這個試點工作要迎接省委組織部檢查,市委組織部很看重。我覺得還是由你來掛帥,具體事情我去做。”
“這事是今年組織部的重頭戲,你多費些心思。粟部長是老朋友了,成津的事情他絕對會大力支持,你多去找他。”
李致從手包裡取出一份文件,道“部裡已經擬出了基層組織建設試點的初步方案,我讓郭科長看了,她提出了具體修改意見。你再審一審,如果常委會通過了,上報市委組織部。”
“郭科長?郭蘭當科長了?”趙東和粟明俊都稱呼郭蘭為小郭,侯衛東還真沒有想到她已當了科長。
“今年初任命的,她是老組工乾部,業務能力很強,提的意見針對性和操作性都很強。聽郭科長說起,你和她曾在一個辦公室工作過?”
“我和郭蘭都在益楊組織部工作過。當時郭蘭是我的領導,後來她就調到了沙州市委組織部。”
自從得知郭蘭就是當年那個白衣長發女子,侯衛東便又驚又憂。
驚的是終於找到了神秘的白衣女子,以前他差點把市商委武藝當成了那個白衣女子。武藝雖然人也不錯,可是比起郭蘭來,從氣質到相貌還是有不少差距。白衣女子與郭蘭重合在一起,讓侯衛東很是吃了一驚,後來細細一想,又覺得絲絲入扣,毫不生硬。
憂的是他腦海中時常會想起與郭蘭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很平常,很溫馨,特彆是聽到鋼琴聲,總會想到沙州學院那個泛著燈光的湖麵,以及黑夜中靈動的鋼琴曲。燈光、湖水、樹影、琴聲,構成了靈動的情景,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在他內心深處,覺得郭蘭至今獨身,與自己或許也有關係,雖然這種想法沒有任何根據,卻揮之不去。
談完了基層組織部的試點工作,李致翻開了筆記本。在這個筆記本裡,記著許多章永泰的講話,以及對組織人事工作的要求,還有對具體人員的指示。此時打開筆記本,當日章永泰一臉深沉的神情就躍然紙上,撲麵而來。她翻著筆記本,眼淚差一點就湧出來了,為章永泰複仇的念頭又強烈地湧了出來。
想到章永泰如此強勢的領導,都沒有實現上任之初的承諾,她對年輕的侯副書記始終抱著幾分懷疑“侯書記沒有什麼殺氣,成津這一個爛攤子,他能收拾嗎?”
此次侯衛東到成津的使命,隻有周昌全、洪昂、杜正東和鄧家春等極少數人知道內情,李致並不知情。她很熟悉成津的情況,又處於組織部門這個特殊的崗位,通過李太忠、鄧家春的調動,判斷出侯衛東是為了章永泰之事而來,這讓她看到了為章永泰複仇的機會。思來想去,她就特意彙報章永泰沒有來得及實施的人事調整,看看侯衛東的反應。
“章書記殉職前一個月,曾經讓我製訂了一個鄉鎮黨政班子調整方案,具體如下……”
等到李致講完,侯衛東從抽屜裡取了紙,道“這些名字我都對不上號,麻煩你將剛才的人事調整情況寫一寫。既然章書記要調整,肯定有他的道理。”
等到李致寫完,侯衛東看了一遍,仔細記住了被調整人的名字,道“這事我知道了,至於何時實施,等成熟了再研究。”
這份調整方案,由於是章永泰的意思,侯衛東相當重視。他抽出時間將名單上所有的人都進行了細致研究,被調整的鎮領導都位於有色金屬礦聚集的鎮。他算了算章永泰的任職時間,暗道“章永泰下手遲了,打蛇不狠,反被蛇傷。”
他來到成津以後,一直琢磨著“殺雞給猴看”,尋找著合適的時機。這時,一件普通的治安案子,將這隻雞送到了侯衛東的案頭。
這隻雞是飛石鎮鎮長劉永剛。星期五,吃了午飯,劉永剛帶著駕駛員離開了鎮政府。正在盤山公路上,接到鎮辦公室的電話。他喝了些酒,臉色紅撲撲的,道“我要到城裡辦事,下午的會不去了。樸書記有事,他自己開會就行了。”
辦公室主任愁眉苦臉地放下電話。剛才他接到了樸書記的電話,下午兩點要開黨政聯席會。現在劉鎮長不參加,這個黨政聯席會也就沒有什麼意思。
樸書記得知此事,氣得臉青麵黑,掛了電話,對副書記盧飛道“上午我明明給他說了要開會,他還是不管不顧走了。哪裡像個鎮長?比私人老板的素質還低!”
盧飛和樸書記都是從外地調來的乾部,受夠了劉永剛這個地頭蛇的窩囊氣。盧飛調侃道“劉永剛根本不是鎮長,他就是飛石鎮的地頭蛇。解放前有開明紳士和土豪劣紳,劉永剛就是典型的土豪劣紳。”
“他走了,這會還開個屁!”這是一句氣話,也是一句真話。不過,如果真的因為劉永剛走了就取消會議,樸書記更沒有麵子,取消會議的通知他還是沒有發出去。
樸書記生氣歸生氣,也無可奈何。官場有許多或明或暗的規則用以維係官場秩序,保證官場的運轉,但在劉永剛這個莽夫眼中這些規則根本不存在。他這個鎮長控製著鎮裡好幾個大礦,不少村乾部都在企業裡兼職拿錢。他又很有些草莽江湖氣,與村乾部喝酒賭錢甚至一起嫖娼,將各村乾部緊緊團結在他的周圍。如今是要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做什麼就能做成什麼,隻能用飛揚跋扈來形容。
樸書記因為有二十來年的基層工作經驗,被章永泰調到飛石鎮。儘管他知道劉永剛的頭不好剃,還是很有信心把工作做好,結果很快他就吃了一個啞巴虧。
在收提留統籌和農業稅的關鍵時期,劉永剛請了病假,據說是胃出血,要臥床休息。
樸書記在鎮裡組織提留統籌和農業稅的收取,村裡乾部全部叫苦連天。不管鎮裡如何三令五申,完成進度就是要比往年相比至少差上一半。飛石鎮被縣裡分管領導和相關部門多次點名批評。縣委書記章永泰問及此事,讓這位具有多年鄉鎮工作經驗的老書記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好在章永泰也沒有追究此事,沉著臉回縣裡去了。
劉永剛喜歡喝酒,胃確實有毛病,住醫院亦可,不住醫院亦可。這次縣裡調樸書記過來,他存心要讓老樸吃一吃飛石鎮的殺威棒,所以就選擇了住醫院,同時授意手下的哥們兒弟兄們將提留統籌和農業稅先拖著。他病愈歸來以後,在全鎮乾部大會上,狠拍桌子,把駐村乾部和村乾部罵得狗血噴頭,最後宣布“你們不給樸書記麵子,就是不給飛石鎮黨委、政府麵子,也就是不給我老劉麵子。老子給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到時哪個村敢拖後腿,我饒不了他,讓他滾出飛石鎮。”
一個星期以後,提留統籌和農業稅收取工作基本完成。樸書記被這一記悶棍,打得好長一段時間都在頭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