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二把手是領導,更是下屬(3)(1 / 1)

此時,在蔣希東家裡,副廠長高小軍等人已經聚在一起傳閱省政府的文件。看罷文件,又聽了侯衛東講話的大體精神,高小軍興奮得兩手抓頭,道“十年之功,今朝終於要實現了,我們七兄弟勵精圖治,將絹紡廠建成嶺西紡織行業的絕對老大。”

蔣希東心情也很激動,在屋裡不停地走來走去,道“省政府將沙州確定為國有企業改革試點市,但是,沙州市是否將絹紡廠作為試點企業還是一個大問題。侯市長今天跟我提起此事,大有深意啊。”

眾人都在興頭上,並沒有想起此事,聽了此話,如被淋了一場大雨,將剛剛漲起來的大火撲滅了。

“據我了解,項波和易中嶺走得很近,易中嶺是黃子堤的鐵哥們兒。黃子堤是市長,若是他不同意將絹紡廠納入試點企業,我們還真的沒有辦法。”楊柏如今是項波最為倚重的總工程師,他們兩人走得近,楊柏了解到不少隱情。

高小軍火爆爆地道“如果當真這樣,我們就讓絹紡廠徹底癱瘓。”

他們這個團隊經營了絹紡廠十年,廠裡主要部門全部在其掌握之中,真要一齊使壞,絹紡廠必將陷入困頓。

蔣希東沉著臉,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道“我們是要一個好企業,而不是一個破爛貨。我越想越覺得侯市長是在遞話給我,他其實也想將絹紡廠改革,目前需要一個很好的理由。”

楊柏分析道“侯衛東是三十二歲的副市長,前途光明,他最需要的是政績,不管以後絹紡廠是采用股份合作製、管理層收購還是被兼並,隻要效益好起來,就是他的政績。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和他的目標是一致的,沒有任何衝突,我認為蔣廠長的判斷是正確的,他確實需要我們配合。”

蔣希東停下了腳步,道“那我們就想辦法,給侯衛東絹紡廠改革的理由。”

在新月樓,侯衛東晚上10點才回家,進家門,見到嶽父和嶽母等在客廳裡。

嶽父張遠征身旁還坐著一位高大的中年人,此人正是張遠征和陳慶蓉的廠長朱言兵。

“侯市長,很冒昧打擾你。”朱言兵是北方人,流利的普通話在沙州很少見。他身材高大,站在客廳裡如一堵牆,此時身體微微彎曲著,姿勢恭敬。

侯衛東大致猜到朱言兵的意圖,與其握手之後,道“朱廠長客氣了,作為分管副市長,家裡的大門永遠為你們企業領導敞開。”

陳慶蓉熱情地為朱言兵廠長續了水,然後坐在一邊,看著女婿與朱言兵談話。朱言兵當了十來年的廠長,在廠裡威風得緊,此時坐在侯衛東麵前,雙腿並在一起,滿臉是謙恭笑容。

朱言兵首先報告了廠裡的基本情況,然後道“侯市長,聽說沙州是企業改革試點市,我們企業現在也是半死不活的,市裡能否考慮我們廠的改革問題?”

國有企業改革試點就是一條烏魚,被放入了魚塘,頓時將淡水魚們追得四處逃竄,朱言兵、蔣希東就是正在逃竄的魚。侯衛東很直率地問道“改革有很多種,並不一定對朱廠長有利,或者還會讓你出局,朱廠長考慮這個因素沒有?”

朱言兵沒有想到侯衛東會如此直接,稍有些局促地道“隻要對工廠有利就行,我們這一代人都是在工廠裡長大,不願意看到工廠衰敗。”

侯衛東當慣了領導,儘管朱言兵年齡比他長,他還是很有心理優勢,道“朱廠長,我想聽真話,你認為哪一種改革方式,才能符合各方利益?”

朱言兵並沒有完全思考好這個問題,這次來到侯衛東家中,原本是想探聽點消息,拉近關係,結果侯衛東三言兩語就將皮球踢到了自己這邊。他略為思考,講了一些模棱兩可的原則話。

侯衛東和顏悅色地道“朱廠長,如今省政府文件剛剛出台,市裡還處於調研階段,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在製訂方案時會考慮進去。”

他說到這裡就戛然而止,然後用笑眯眯的神情看著朱言兵。朱言兵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連忙站起身,道“侯市長,時間不早了,我不耽誤您的時間,請您在百忙中抽出時間到廠裡來視察。”

陳慶蓉和張遠征將朱言兵送到了新月樓門口。在門口,停著朱言兵那輛灰色奧迪車。在車邊,朱言兵高大的身材終於又恢複了在工廠的挺拔,他握著張遠征的手道“老夥計,我們這一代人對工廠有感情,都希望工廠好起來,你要在侯市長麵前多美言幾句。”

張遠征退休多年,早就消失在廠區,如果不是女婿當了副市長,是享受不到與廠長握手的權利的,他心情激動,道“朱廠長,你放心,我在廠裡工作了四十年,這感情隻有廠裡人才知道,我會為工廠說話。”

陳慶蓉則站在一旁不說話。

兩口子往家裡走時,陳慶蓉抱怨道“你彆答應得太快,給侯衛東找了麻煩事情。”

張遠征道“我沒有這麼傻,能辦就辦,不能辦就不能辦。”

回到屋裡,張遠征看到桌上的那條煙,笑道“以前都是廠裡的人提著煙酒到廠長家裡,現在事情顛倒了,廠長親自送煙到家裡。”他隨手撕開了香煙的包裝盒子,頓時傻眼,包裝盒子裡麵除了香煙以外,還有厚厚一疊鈔票。這是第一次有人將這種錢送到家裡,兩口子沒有這方麵的經驗,大眼瞪著小眼,不知如何處理。

此時,侯衛東喝了一杯清茶,也沒有開電視,坐在沙發上想心事。

小佳今晚陪著省裡的人唱歌。當了副局長以後,往日的技術乾部生活又被打亂了,凡是有省裡領導到市裡檢查工作,張中原局長總是要把小佳帶上。一來是因為小佳是副市長夫人,有分量,二來小佳還是相對年輕的美女。美女領導參加迎接客人,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這是經過實踐檢驗的寶貴經驗,基層的頭頭一般都懂。

坐了一會兒,侯衛東給小佳打了電話。電話裡傳來了一陣嘈雜的音樂聲,小佳無奈地道“迎接省裡檢查,這不是張中原一人的事情,我作為副局長也是責無旁貸,客人沒有走,我也不好走。”

同為官場中人,侯衛東很理解小佳,處理好與省裡的關係是大事,他交代道“少喝酒,早點回來。”

小佳在淩晨一點回到家,侯衛東已經熟睡,在睡夢中,他的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嘴角掛著一絲口水。小佳站在床邊看了看酣睡的丈夫,取過衛生紙,擦掉了他臉上的口水。帶著兒童般純真睡顏的侯衛東翻了身,繼續睡覺。

早上,小佳賴在侯衛東懷裡,道“昨天誰來過?我看見有煙頭。”

“爸媽帶著朱言兵來家裡。”

小佳睜大了眼睛,道“現在社會複雜得很,我給他們說過,彆摻和到你的事情裡。”

“也沒有什麼,他們畢竟還是廠裡出來的,廠長找來了,他們帶到我這裡來,很正常。你要理解工人對工廠的樸素感情。”

說了些家長裡短的話,兩人下樓,兩輛公車已經停在了新月樓下。兩個駕駛員湊在一起說著話,見到各自的老板來了,飛快上車。

晏春平則坐在車上,正在給春天發短信,見到侯衛東出來,趕緊下車,接過侯衛東的手包。

侯衛東坐在辦公室,正喝著熱茶看著厚厚的文件,錢寧副市長走了進來。錢寧這個位置原本是高榕的,能當上分管商業的副市長,完全是天上餡餅掉下來碰了腦袋,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在政府領導裡一直很低調,做人做事都挺小心,連以前的花哨西服都脫掉,換上樸素的板色西服。

侯衛東站起來握了手,道“錢市長,請坐,到這有什麼指示?”

錢寧先是左拉右扯談了些天氣,然後道“晚上有空沒有,一起吃個飯。”

侯衛東此時挺敏感,心知此時飯無好飯,可錢寧也是副市長,大家一殿為臣,不好拂了麵子,豪爽地笑道“就算是再忙,錢市長交代的事也得辦,是不是?”

錢寧在當沙州市商委副主任時,侯衛東還是益楊縣的小乾部。此時在政府序列之中,侯衛東排名在錢寧之前,好在錢寧心態好,不計較,與侯衛東聯絡好以後,高高興興地回到了自己辦公室。他給一位老朋友打了電話“我跟侯市長約好了,晚上就在沙州賓館吃飯。這是初次接觸,你們可以談一談廠裡的情況,聽一聽侯市長的意見,我到時會幫著廠裡說話。”

對於侯衛東來說,在如今的調查研究階段,他並不拒絕從各個渠道與廠領導接觸溝通,通過與廠領導交流,可以獲得許多有用的資料。他正在辦公室看文件時,突然接到了趙誠義的電話“侯市長,朱書記請你到辦公室來一趟。”

到了朱民生辦公室,朱民生依然是冷臉冷麵,見到侯衛東,略略抬了抬頭,道“我剛才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來電者自稱是絹紡廠正義工人,他說絹紡廠與一個私營公司簽訂銷售合同,這樣做就是將一個大廠的命運交給了私營公司來控製。絹紡廠的正義工人將組織人員到省委、省政府去反映情況。”他從抽屜裡取出一疊紙,道“這是絹紡廠部分乾部寫的報告,強烈要求改革,你拿去看一看。”

侯衛東暗道“蔣希東這人倒真是人精,眼眨眉毛動,什麼事情都明白。”他在朱民生麵前特彆穩重,道“這一段時間,絹紡廠銷售困難,產品積壓嚴重,據項波說,再不想辦法,所有流動資金將全部變成庫存。”

“就算銷售困難,也不能將經濟命脈完全交由私營公司,這事你要過問。”

“好,我馬上開展調查。”

朱民生又問“項波擔任廠長以後,企業情況怎麼樣?”

侯衛東大搖其頭,道“如今絹紡廠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我建議將絹紡廠納入改革第一批試點。”

朱民生沒有私利,選哪一家企業進行試點都無所謂,他要的是最終的效果,道“市委是確定大方向,具體怎麼做是政府的職責,我沒有什麼異議。”

得到朱民生的支持,侯衛東加快了方案的製訂過程。

在10月下旬,沙州國有企業改製的初步方案已經製訂出來。方案送給黃子堤以後,黃子堤在送審稿上寫道“方案先送市政府常務會議初審,再報市委常委會,黃子堤。”

在製訂方案的過程之中,沙州市絹紡廠一直彌漫著緊張不安的氣氛,流言不斷,而且廠裡各項統計數據不斷下滑。易中嶺簽訂了銷售合同以後,便將自己的所有關係發動起來。他原本以為憑著多年經商的渠道,應該能夠打開局麵,不料產品進入南方市場以後,遇到了極其強大的阻力,以至於他的銷售公司步履艱難。

11月5日,市政府召開會議研究了沙州國有企業改製方案。在市政府常務會上,市政府原則同意了改製方案,但是,黃子堤明確表態,市絹紡廠改革條件不成熟,暫時不納入第一批改製。

侯衛東早就料到了這一招,也作了相應的準備。他將為什麼將絹紡廠納入第一批進行改革的理由講完,黃子堤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道“此事不必再議,絹紡廠牽涉六千在職和退休工人,人數多,影響大,必須慎重。我們搞完第一批試點以後,經驗更充分,社會氣氛更好,才能更有利地解決問題。”

黃子堤是市政府一把手,其反對絹紡廠第一批改製的理由既充分又正當,態度既隨和又堅決,讓侯衛東無可奈何。

市長拍板以後,侯衛東作為副市長就沒有權力去改變他的決定,這也就意味著,市絹紡廠的改製問題根本不能進入市委常委會。

散會以後,侯衛東懷著深深的挫折感,他覺得自己就如堂吉訶德一樣在與大風車作戰,他的所謂陽謀以及各種小手段,在權力麵前根本不起作用,顯得格外可笑。

副市長到市長雖然隻差了半步官階,但是沒有拍板權,權力的內涵卻差得太遠。侯衛東空有滿腔熱血和抱負,卻不能將想法變成現實,經曆了這件事情,他再次堅定了一條信念“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從今以後,絕不當副職。”

散會不久,侯衛東接到了祝焱的電話。

“我聽說了市政府常務會上的事情,在政府工作,必須得學會妥協,退一步海闊天空。”祝焱的聲音很是從容。他遠在茂雲,卻對發生在沙州市政府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侯衛東道“祝書記,您放心,我會承認現實。第一輪國企改革,任務很重,我會全心全意將此事辦好,這是對我自己負責,對市政府負責,更是對參加改製的國有企業和國企職工負責。”

風景區的風景

侯衛東放下電話,坐在桌前瞪著眼睛。從上青林開始,他就沒有服過輸,總是一次次在逆境中突出重圍,這一次挫敗,他更不會輕易認輸。隻是現在身份不同了,他是副廳級領導,麵臨的事情比以前要複雜得多,不服輸並不意味著蠻乾,不服輸的最好表現就是堅持。

晏春平知道老板心裡窩著火,在辦公室裡縮頭縮腦,欲言又止。

侯衛東太了解自己這位秘書,沒好氣地道“有話就說。”

晏春平道“有人找您,是沙州大學聯絡處的。”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侯衛東的臉色。

侯衛東道“沙州大學來找我,肯定有事,請那人進來。”

他下意識猜到來人是郭蘭,果然,來人正是郭蘭。郭蘭身穿一條長裙,寬寬的裙邊,綠色和灰白色的條紋,和政府機關的氛圍不太一樣,放在大學裡,倒是恰當得很。

見侯衛東在打量著自己,郭蘭條件反射般想起了那一晚的經曆,臉上滾燙一片。見晏春平還在一旁泡茶,她道“侯市長,我來給你彙報南部新區沙州大學新校區的事情。”

關於沙州大學新校區之事,市政府與沙州大學座談過幾次,大的事項基本談妥,剩下的隻是具體細節。

侯衛東道“是否需要把朱仁義請過來?”

郭蘭道“暫時不必,我今天來彙報幾個具體問題。”

晏春平泡了茶,他瞧了瞧侯衛東的臉色,退出辦公室時順手把辦公室大門關上。晏春平跟在侯衛東身邊有一段時間,仍然小模小樣的,不夠大氣,儘管在公開場合也是西服領帶,頭發摩絲,皮鞋鋥亮。可是看到他的樣子,侯衛東總是會想起當年晏道理打小算盤的模樣。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