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折子戲(1 / 1)

穗禾 以星為期 2235 字 3個月前

潤玉被穗禾拽著,直到落座,穗禾才反應過來,立即鬆開了潤玉。

潤玉從容地坐下,笑著看向剛剛招呼他們入座的小廝,問道:“請問,今日著折子戲講的是什麼故事?”

“二位,講的啊是家喻戶曉的《白蛇傳》,今日呢,演的便是《白蛇傳》中的《斷橋》,可好看了!我們的縣令大人和侯爺都常來看這戲呢!”

“《白蛇傳》?”潤玉看了看穗禾,見穗禾也是一副懵樣,便抿著嘴笑著問道,”不知可否為我們解釋一二?“

”這,二位是遠道而來吧?“小廝驚訝,隨即笑道,”不然這《白蛇傳》必會知曉,成,我就趁著開戲前這一段時間給二位講講!”

“相傳有一蛇為一書生所救,她修煉了千年化為人形,來報答這書生的轉世許仙的恩情。她與妹妹小青施展法力,設計巧遇與許仙相識,白蛇白素貞與這許仙相愛,並嫁與了他。可那金山寺有一和尚名曰法海,告訴了許仙白素貞乃是蛇妖,許仙猶疑不定便聽從法海的話在端午節讓白素貞喝下了雄黃酒,白素貞現形,棄家來到了金山。白素貞到金山尋找許仙,與法海鬥法,導致水漫金山,傷及無辜,因觸犯天條在生下孩子後被壓在雷峰塔內,永世不得出塔。多年後其子許士林考中狀元,到塔前將母親救出,全家團圓。”

“而這《斷橋》便是其中的一折,講的是白素貞水漫金山後,行至西湖斷橋,腹痛難忍,正巧許仙追來,小青欲殺之泄憤,白素貞為其解脫,許仙賠罪,三人和好一同在杭州落腳。”

聽小廝講完,穗禾和彥佑皆沉默了一瞬,“竟如此蕩氣回腸,令人唏噓,怪不得家喻戶曉,受人喜愛了。”潤玉道,“是我們孤陋寡聞了。”

“哎,客官彆這麼講,以後有機會常來看便知道這戲曲之妙了。戲要開始了,我就不打擾二位了。”

穗禾坐在位子上往後靠了靠,“沒想到人間編出來的故事這般曲折精彩。”

“是啊,凡人僅僅百年壽命,卻將生離死彆,悲歡離合嘗儘,又做出種種經典之作,曆久彌新,想來人間好似有一句話,‘有誌不在年高,無誌空活百歲。’,‘空’說的就是我們吧。“

”來人間一趟,著實能學會在天界、鳥族千百年也學不來的東西。“穗禾低頭玩著扇子,緩緩道。

潤玉偏頭一看,見穗禾揪著扇子的羽毛不放手,忍不住打趣道:”扇子要禿啦,快看戲吧。“

”西湖山水還依舊,憔悴難對滿眼秋......”戲曲開始了,二人聽了講解心中早已對這折子戲隱隱有了期待,便都聚精會神地聽著。

......

戲尾三人離去,卻未落幕,一角色扮僧人唱曰:

古塔千年還未朽,詩留八句以警世。

祖師渡我出紅塵,鐵樹開花始見春。

化化輪回重化化,生生轉變再生生。

欲知有色還無色,須識無形卻有形。

色即是空空既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戲曲落幕,全場唏噓。潤玉偏頭看著穗禾,她已經把隨身帶的手帕哭濕了,便將自己拿出來遞給她,也不說什麼。

客人一點點散去,店裡變得有點冷清,潤玉想著這便是人間常說的曲終人散,人走茶涼吧,著實貼切。人間數十載,或許就是因此短暫,才會有得如此感慨,也能如此灑脫。

穗禾一點點把眼淚擦乾淨,深呼一口氣,“我們,”聲音還是有點哽咽,便又咳了咳,“走嗎?”

“走吧。”潤玉起身。

二人走出來,此時已經入夜有一陣子了,可市集依舊熱鬨得很。

”我覺得不公平。“

”啊?“穗禾說的沒頭沒腦,潤玉有點反應不過來,“什麼不公平?”

“就許仙啊,若換作我在斷橋上肯定捅他一刀,否則難以泄憤。”穗禾一邊想一邊生氣地講道。

潤玉低頭笑道:“她愛這個人,所以即便他做了錯事兒,也舍不得傷害他分毫。”

“可許仙傷害了她啊。”穗禾有點委屈,“難道這白素貞就不覺得許仙沒那麼愛他嘛?”

“我們是看戲人,他們是戲中人,戲中難知戲外事。我亦覺得白素貞可能愛許仙要多一點,因此在這段感情中她便輸了,也更容易被傷害。”

“可是,”潤玉想了想補充道,“許仙事凡人,或許他的心境經曆或許我們無以感同身受,才會覺得他薄情吧,畢竟於我們看來蛇妖沒什麼,彥佑不就是一個?可於凡人來講,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嗯,或許吧,”穗禾晃了晃頭,決定不再想了,“感情一事可能隻有在情誼相當的情況下才能平穩吧。”穗禾隨便感歎了句,反正他和旭鳳早就沒可能了,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是啊,潤玉心中應了下,錦覓於他是萬千孤寂中的光,而他於錦覓,大概是萬丈光彩中一瓢不起眼的水吧,有無皆可。

算了下時間,“我該回天界了。”潤玉停下來和穗禾說道。

“啊,你回吧。”穗禾擺擺手,“我再走會兒。”買了酒再回去,穗禾暗想。

“好,對了,”潤玉壓低了一點聲音道,“策反一事,有消息我便讓彥佑通知你,璿璣宮見。”

“嗯,快去吧。”穗禾對潤玉笑了下,又揮了揮手。

潤玉愣怔了下,這氛圍像極了叔父話本裡早上要去謀生的丈夫臨行前與妻子在對話,一時有點尷尬。

又看了看穗禾,見她渾然未覺,反而一臉困惑,疑惑自己為何還不動身,潤玉摸了摸鼻子,道:“此便告辭。”便轉身離開,走得急了還絆了一下,潤玉趕緊穩住,也不回頭,飛往天界。

“喝多了?”穗禾看著潤玉離開,有點疑惑,“沒喝多少啊,而且不是說後勁兒小嗎?”

......

小劇場。回憶篇。

我第一次見穗禾是什麼時候呢?我記不清了,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總愛跟在旭鳳身後喊哥哥,明明我也是她的哥哥,卻從來不肯正眼看我。

我對此不以為意,像這樣的事情我早就習慣了。

她從小嘴就很甜,很招母神喜歡,而且機靈滑頭得很。

那時候她來找旭鳳玩,旭鳳在練劍,那時候旭鳳雖然是個小包子卻已經有神勇之資了。

她就在邊上看著,但是終歸是小孩子,有點坐不住,東瞅瞅西看看,摸摸石桌上的琉璃盞。

我在旁邊一角落下棋,沒有叫她,想著她也不願意。可眼見著她手拿著琉璃盞有些許危險,我猶豫片刻,便起身打算提醒她一下。

剛要提醒,琉璃盞應聲而落,她一驚從座位上跳了下來,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起來璿璣宮也有一樣的琉璃盞,便回去找。

回來時,母神已經坐在石桌旁在訓話了,卻是在訓著旭鳳,語氣溫和,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把琉璃盞收在背後,不禁自嘲,本來就沒誰需要我啊。

後來旭鳳和我提及此事,我方知曉,在我走後母神問話,穗禾幾句話便指向了旭鳳,旭鳳不予計較便認了下來。這穗禾倒是狡猾。

旭鳳像他的名字一般,像熾熱的太陽,耀眼奪目,圍在他周圍的仙子可不少。

可像穗禾這般明目張膽,而且多年如一日的,著實少見。而且她脾氣大得很,這點我早就知曉了。

我記得有一日她走在庭院處,我正在池邊小憩,聽見了她和丫鬟的談話,說月下仙人亂送紅線,好多仙子拿著去送給旭鳳。

我心裡好笑,其實我也覺得叔父有些過於熱衷於送紅線了,連我的腳腕上也總是被綁上幾個。

然而第二日,我便聽見說月下仙人府上失火了,火不大,僅僅燒了大半的紅線,給叔父心疼得不行。

......

就這樣,她久居天界,時常碰見。偶爾在池邊休息的時候,總能看見她興致勃勃地去找旭鳳的身影。

相安無事,也沒甚交集,千萬年來寥寥數句話,大多是在天界見麵的時候打個招呼,或者問我幾句旭鳳的事情。

穗禾在我看來,不過是個有些心計的小姑娘,倒也算是敢愛敢恨,分明的很。

所以在一日聽見她在一處和丫鬟討論著旭鳳,順帶貶低一下我時,也並不覺得生氣,倒是旭鳳有些忍不下。喝酒時我和旭鳳講,雖對我若此,對他卻是真心實意。

再後來,我便認識了錦覓,彼時她還是旭鳳的一個書童,誤打誤撞見到了我的真身,我的真身很醜,鱗片曾被拔下去又長出來,留下了很多疤痕。

而錦覓以為我隻是一個放鹿的閒散官兒,並勸慰我說前途無量。我看她眼睛,是萬年來難得見到的透徹清亮,毫無輕蔑之意。

我想我是一見鐘情的,那時候旭鳳涅槃受創,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我,不願回璿璣宮,那裡更冷清,我後來有多慶幸,我在那裡休息,遇見了錦覓。

她是我萬千年孤寂生活中偶然灑下來的光。

所以我知道她是水神仙上女兒的時候心中一動,我不願水神仙上就此解除婚姻,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定會對她好,不負她。

即便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利用她不懂情意,騙她說出喜歡我,讓水神以為我們情投意合。

那幾天,我特彆特彆開心。我幾乎失去了往日的風度形象,我和鄺露講,我從未如此開心過,千萬年來,從未有過。

她讓我對往後的生活充滿了期待,我想今後再不會是清冷孤寂了。如此,彆無他求。

可也是她讓我心如死灰墮入深淵,我笑我自己不自量力,隻是想留住那一點光,也不行。

處處比不得旭鳳,連心愛的人,也留不住。我仿佛陷入了深淵,上麵的人看著我,或是不屑,或是歉意,或是惋惜。他們說,你上來啊,否則你要淹沒在黑暗裡了。

可沒有一個人救我於此。

那時生母已逝,錦覓心屬旭鳳,彥佑在得知我想法後帶著鯉兒離開,偌大的璿璣宮,又恢複了萬年的冷清,不同的是,以往我僅是習慣了冷清,那時卻是深陷煉獄。

我要報仇,一無所有便就失無可失。

那幾日我一直難以安眠,值夜、看書、謀劃,直到有了一個清晰的方法,我決定下一個大的賭注。

那日我在殿中徘徊,思緒輾轉,我想起了穗禾。

“所念非所有,萬般皆心生。”,我默默念著,這是近日碰見她贈予我的話。

我猜她大概是有所領悟吧,雖然對我說話依舊習慣性地帶著嘲諷的語氣,話中卻是提點之意。

可又能如何呢,我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然而她當夜就給了我一個驚喜。

彥佑去而複回,還扔給了我喝得爛醉的穗禾,我送她紫方雲宮休息,守夜險些遲了。

第二天,彥佑終於在正午時分轉醒,告訴了我原委。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我想過我會費儘心機登上帝位,想過我會失敗身死,想過眾叛親離,也期待過有人能夠拉我一把,彥佑?錦覓?還是旭鳳?

我從沒想過,會是穗禾。

她好像什麼事情都說道做到,說心悅旭鳳便跟著旭鳳千萬年,說與我合作便與我一板一眼地談判。

她變了一些,頗有大局之觀,將我暗中的謀略放到了台麵上。我知曉她必是從彥佑口中推出了我的想法,搶占先機,想著將旭鳳的傷害減到最低,也為鳥族謀利,更是阻斷了我利用他人的退路。

她也救了我。

我猶疑過,我不知道她拉我上去之後,會不會麵臨我的是更大的陷阱。可在彥佑與我複述穗禾的話的時候,我心中一動,我忽然覺得,穗禾是懂得的。

“這世間哪有那麼多人可以做到兩袖清風呢?”

如果可以,誰不願意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下呢?

於是我伸出了手,如果穗禾是騙我的,我亦心服口服。她能如此清楚,我想要什麼。

而後越是走出來,越是發現,穗禾比起洞察人心,更不若說她與我感同身受,她又何嘗不是日日難眠,思慮過深。

在人間碰見她,便一同喝酒聊天。一時恍惚,料是千年前告訴我,我會和那個成天追著旭鳳跑,正眼都不給我一個的姑娘一同坐下聊天,我必是不信。

一起在人間的街道上走著,熙熙攘攘的人,半暗半明的天,我倏地覺得時間也沒那麼煎熬。

那個我處心積慮想得到的姑娘,也不是一定要得到。

我現在有彥佑,有鯉兒,他們便是我的親人。他們也支持我,願同我報仇,共赴生死。

天邊晚霞漸落,將大地、街市都染上了溫柔的顏色。

和穗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其實如果我們是這凡世間的人,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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