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人便被帶到了雲翼的帳篷裡。看到跟前的兩個人,雲翼和雲煦都不由得楞了一下,毫無疑問他們肯定是不認識也沒有見過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不過…當雲煦的目光落到那少年臉上的時候突然愣了愣,然後一張俊容驟然沉了下來。
雲翼倒是沒有他兄長機敏,隻是見自家二哥麵色有些不解連忙問道:“二哥,怎麼了?這兩個人有什麼問題?”
雲煦臉色有些陰沉地盯著那男子,冷聲道:“你想要做什麼?”
那人見雲煦如此,自然也明白了他必定是猜到了這孩子的身份。連忙道:“看來二公子已經猜到小公子的身份了?”
“閉嘴!”
雲翼愣住,二公子?小公子?有些怔怔地望著站在一邊顯得有些憔悴無措的少年,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孩子?雲煦看了那少年一眼冷聲道:“立刻帶他離開。”那男子微微皺眉,小心地看了一眼百裡淵道:“小公子姓百裡。”
雲煦冷笑一聲道:“我們姓雲,你要找姓百裡的就自己去找。”姓百裡的,除了百裡輕鴻都死光了!
“這孩子……”雲翼終於反應過來,卻聽雲煦冷聲道:“你也閉嘴!”
雲翼咬著牙沒強忍著沒有說話,卻還是忍不住扭頭去看百裡淵。確實,百裡淵雖然有一半的貊族血統,卻長得很像天啟人,或者說長得很像百裡輕鴻。隻是看起來有些消瘦和切磋,雲翼雖然沒見過他百裡輕鴻少年時的模樣,卻也知道百裡家的麒麟兒必然不會是這樣的性情的。
那男子忍下了怒氣,道:“公子命我帶小公子前往天啟尋二公子,但是我們走到潤州的時候正好聽說雲公子跟滄雲城主一起來了北方,所以才轉道過來的。”至於是聽誰說的,男子並沒有說雲煦也沒有問。
雲煦淡淡道:“雲翼,帶這孩子出去。”
雲翼皺眉,忍不住道:“二哥,我……”
雲煦道:“先帶他出去,我有事情要跟這位…談。”
雲翼歎了口氣,隻得走過去朝著百裡淵招了招手。百裡淵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子,又看了看雲煦,沉默地跟著雲翼走了出去。
雲翼帶著百裡淵繞到了帳篷後麵僻靜的地方,看著眼前的少年神色也有些複雜。他是恨百裡輕鴻的,連帶著自然也不會喜歡百裡輕鴻和那個貊族女人生的孩子。但是看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仿佛有些內向的少年,雲翼有些頭疼。
百裡淵也在打量著雲翼,這一路上帶著他來的人已經跟他說過很多了。其實不說他也是知道的。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叔叔,但是他顯然並不喜歡自己。父親為自己保留了百裡這個姓氏,但是…以百裡為姓的家族其實早就已經拋棄了這個姓氏,自然也就已經將他們這兩個依然姓百裡的人排除在外了。但是,這卻不能怪他們。因為無論是誰來看,這顯然都是父親的錯。然而作為兒子的百裡淵卻是最沒有資格說自己的父親的人。
“你…幾歲了?”雲翼忍不住問道,這孩子看起來應該有十三四歲了,但是怎麼一點兒都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模樣?
百裡淵看了看雲翼低聲道:“十四…馬上就十五了。”
雲翼皺眉道:“你怎麼看起來這麼瘦弱?你爹沒給你吃飽飯麼?”
百裡淵有些窘迫,他雖然從小就不受重視,倒也不至於沒吃飽飯的程度。不過他的身體確實不如弟弟妹妹好,早年還算好一些,等到能開始習武了父親才發現他根本不適合習武,雖然也練了一些但是想要成為父親那樣的高手卻太勉強了。如今弟弟妹妹都漸漸長起來了,他倒是顯得越發有些單薄了。
雲翼也覺得欺負一個孩子沒什麼意思,但是麵對這個本該是他血緣至親的少年他卻著實不知道能說什麼。隻得揮了揮手蹲在一邊發呆不再理會理會雲翼,如此一來百裡淵倒是更加尷尬了。不過他到底是在明王府和昭國公主府那樣的地方生活了這麼多年,這點尷尬倒也沒覺得什麼。見雲翼不想理會自己便也默默地站在一邊不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才看到雲煦和那送百裡淵來的男子走了過來。雲翼從地上一躍而起,“二哥!”
雲煦對他搖搖頭,看向百裡淵的神色卻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方才輕歎了口氣道:“跟我去見滄雲城主吧。”
百裡淵有些緊張,他已經不是孩子了自然知道滄雲城主是什麼人。滄雲城主不僅僅是名震天下的絕頂高手,貊族最大的敵人之一。這兩天俞叔還告訴他,滄雲城主也是神佑公主駙馬,當初的天下第一首富長離公子。百裡淵是見過長離公子,在他的印象中那個病弱的公子是個很可怕的人。卻不知道那樣的一個人又怎麼能成為讓貊族鐵騎都無法奈何的滄雲城主的?
那男子神色溫和地看向百裡淵安慰道:“小公子,不用怕。”
百裡淵沉默了點了點頭,“我不怕。”在貊族,他這個年紀已經不是孩子了。如今出門在外,他更沒有資格畏懼什麼。
雲煦神色稍霽點了下頭轉身帶著人去找君無歡了。
他是不知道,百裡輕鴻和拓跋明珠那對夫妻是怎麼將一個好好的孩子養成這樣的,但是這孩子的脾氣性格當年的百裡家是看不上的。並非說世家子弟就得眼高於頂傲氣淩人,而是這孩子待人接物總是這般小心謹慎的模樣總歸不像是好的家庭能養出來的。早些年聽說百裡輕鴻和拓跋明珠夫妻情深如膠似漆,如今看來倒也不儘然了。
另一邊的大帳裡,君無歡坐在主位上微微凝眉打量著跟前的少年挑眉道:“百裡輕鴻的兒子?百裡淵?”
百裡淵上前一步,規規矩矩地拱手道:“百裡淵,見過長離公子。”禮儀倒也還算周到。
君無歡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百裡淵,直看得百裡淵額邊隱隱冒出了汗珠,就連站立都有些不穩了方才淡淡地撇開了目光。問道:“百裡輕鴻是怎麼想出來,將這孩子交到我手裡的?他倒是一點兒也不怕。”
跟著百裡淵的男子也鬆了口氣,還是如實道:“公子吩咐,將小公子送到二公子手中。”誰有知道雲煦會跟著君無歡跑到北地來?但是這個時候帶著小公子回上京肯定是不行的。公子既然這麼吩咐了,肯定也做好了小公子落到神佑公主手裡的準備。所以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定按照公子的吩咐行事。
君無歡笑了笑,道:“送過來了,還打算要回去麼?”
“在下不知。”男子道。
“不知?”君無歡道。
男子道:“在下確實不知。”
君無歡點點頭道:“也罷,雲煦,你怎麼看?”
雲煦蹙眉道:“我們立刻就要北上,雲翼在軍中也不方便照看孩子。隻怕還要麻煩公主。”
沒有說將這孩子送到滄雲城去,看來雲煦雖然深恨百裡輕鴻但是對這個侄子卻也還是有幾分心慈手軟的。倒不是說去了滄雲城就會被苛待,但是比起平京滄雲城也確實不是個適合百裡淵成長的地方。不過……“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如果百裡淵的身份在平靜暴露,日子隻怕還不如在滄雲城。即便是阿淩也未必就能護得了他安寧。
雲煦道:“那就換一個身份,而且他應當也不必出現在平京城中。隻請公主照拂一二便可,等我回去了再設法安頓他便是。”至於將來怎麼樣,那就再說。百裡輕鴻能將這孩子送出來說明上京對他來說已經不再安全了。總不能再將他送回去送死吧?
君無歡也沒什麼意見,隻是點了點頭道:“雲翼?”
雲翼沉默地點了點頭道:“我會派人送他回去見公主的。”無論如何,雲翼現在也做不到真的將這個孩子當成親侄子來看待,更不用說照顧了。但是他也不想傷害這個孩子,所以送到平京由神佑公主照顧是最好的選擇了。
君無歡道:“那便如此吧,我現在倒是有些好奇,上京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了。想必會很有趣的,雲煦,你覺得呢?”
雲煦垂眸道:“看來確實有事。”而且還不是小事。
上京皇城裡的局勢越發詭異莫測起來,仿佛北晉朝堂上積壓了多年的暗流洶湧終於在一夕之間爆發了一般。各方勢力都開始加入了其中,有效忠於拓跋梁的,有反對拓跋梁的,還有和稀泥和趁機攪混水的,還有隔岸觀火的。
當以拓跋羅和焉陀家為首的龐大勢力向拓跋梁發難的時候,拓跋梁才恍然發現自己對朝堂的掌控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強大。更不用說因為這次對天啟用兵地失利,更是讓拓跋梁的名聲和威望一瀉千裡。四萬貊族精兵陣亡,這件事必然是需要有人來負責的。但這個負責人的人卻不可能是田亦軒,因為無論是田亦軒還是田家都付不起這個責任。必須有身份更顯赫的人來承擔這個責任。而毫無疑問,這個人不能是拓跋梁自己,那就隻能是阿忽魯了。
拓跋梁將自己關在了禦書房裡,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憤怒和挫敗。
無論是登基之前,還是登基之後他都從未品嘗過這樣挫敗的滋味。而這一切,卻都是那個當年他並未看在眼裡,如今卻在千裡之外的天啟公主賦予他的。拓跋梁迫不及待地想要報複,如果可以他想要立刻揮兵南下,踏平整個平京。讓那個神佑公主品嘗一下當年那些天啟皇室的女眷所承受過的痛苦。
但是,他卻知道這些都隻能是妄想。
在剛剛損失了幾萬兵馬的情況下,無論是哪一方的人都不會同意他這個時候再次出兵天啟的。比起近在眼前的靖北軍和滄雲軍,一江之隔的天啟根本就不是他們眼下的首要目標。而他這個皇帝,卻在沒有告知過任何朝臣的情況下悄然出兵一個根本不是他們預定目標的地方,導致白白葬送了幾萬兵馬。這在所有的貊族人眼中,都是他這個皇帝極大的失誤。若不是因此,拓跋羅那些人這幾天也不敢如此囂張。
“啟稟陛下……”
“砰!”門口的內侍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在裡麵響起,然後是拓跋梁的怒吼,“滾!”
內侍為難地停頓了一下,卻還是道:“陛下,中書令求見。”
禦書房裡,許久沒有聲音。好一會兒,才聽到拓跋梁的聲音再次傳來,“滾!”
即便是拓跋梁身邊得用的內侍,也絕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皇帝的威嚴。內侍這次不敢再多說什麼,連聲應是匆匆去回複求見拓跋梁的朝臣了。
禦書房裡拓跋梁伏在案上喘著粗氣,他當然知道那些人是來乾什麼的。他也知道,這次的事情必然需要有個人來承擔責任,而在所有證據都指向了阿忽魯的情況下,這個時候再見此想要保阿忽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但是拓跋梁同樣也知道,如果他就這麼放棄了阿忽魯,將會讓跟隨自己多年的親信們寒心。
但是,他彆無選擇。
如果他依然一意孤行的話,那四萬將士的性命不能給出眾臣一個滿意的交代。那麼…那些在暗處虎視眈眈的人絕不會對他客氣。北晉畢竟還不是一個皇帝能夠唯我獨尊的國家,那些皇室宗親,那些權貴們,隨時有可能向他發難。
深吸了一口氣,拓跋梁已經坐直了身體,臉上也多了一絲決然。
“啟稟…陛下。”門外的內侍有些戰戰兢兢地道,拓跋梁卻已經平息了方才的怒氣,沉聲道:“何事?”
“瑤妃娘娘來了。”
拓跋梁眼神微軟,道:“讓她進來。”
祝搖紅端著藥走了進來,看了一眼拓跋梁道:“聽太醫說陛下還沒用服藥?”
拓跋梁定定地望著祝搖紅,祝搖紅一怔有些不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可是我有什麼不妥?”
拓跋梁望著祝搖紅,良久方才道:“你恨過朕麼?”
祝搖紅愣住,慢慢垂下了眼眸走到桌邊將手中的藥碗放下,道:“現在還說這個做什麼?”
拓跋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這麼說,就是恨了?現在看到朕這般處境,你心裡很高興吧?”
祝搖紅臉色一沉,冷笑一聲甩開了拓跋梁的手道:“陛下受了氣也不必往我身上撒,既然看我不順眼殺了便是,何必在這裡故意刁難?”拓跋梁也沒有想到祝搖紅會突然發脾氣,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說什麼了。
祝搖紅卻不管他的臉色,冷笑道:“看來陛下也用不著我關心了,畢竟…說不定我還會在陛下的藥碗裡下毒呢。”說罷,端起桌上的藥碗就要往自己嘴邊送。
拓跋梁連忙擋住她,“你這是做什麼?”這雖然是清毒的藥,但是沒病沒痛的喝了也沒有什麼好處。見祝搖紅依然沉著臉,拓跋梁歎了口氣道:“是朕不對,朕這不是心情不好麼。”取過祝搖紅手中的藥碗放到了一邊,祝搖紅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我不知道還恨不恨陛下,不過…都過了這麼多年了,說恨不恨的,又有什麼意義呢?我身體不適,先告退了。”
說完,轉身便往外麵走去。
拓跋梁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邊。這會兒他也沒有心思關心彆的事情了,眼下的局麵才是最重要的。
“來人。”
“陛下?”
“宣三品以上文武官員和皇室宗親勳貴,進宮議事!”
“是,陛下!”
禦書房外不遠處,祝搖紅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禦書房,眼底閃過一抹寒芒。
恨不恨?
區區一個恨字怎麼能形容她的心情呢?不過,她恨的不隻是拓跋梁一個人,而是所有的貊族人。所以,當年她毫不猶豫地投入了公子麾下,也並不介意這些年一直留在拓跋梁身邊。即便是每一天,她都恨不得一把捏死他。但是…隻要能將這些貊族人全部都趕出去,洗清天啟人身上的恥辱,讓她的父母家人瞑目,做什麼她都不介意的。
這世上,還有很多跟她一樣的人。他們或許隱藏在不起眼的地方做著外人看來最平凡卑賤不過的事情,但是他們心中所想都是一樣的。
所以,貊族怎麼能不亡?
拓跋梁,怎麼能不死呢?
“娘娘?”身邊的侍女不解地道。
祝搖紅回頭,淡淡一笑道:“沒什麼,走吧。”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