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嘯辰有點酒量,但也沒到能夠一杯接一杯猛灌的程度。他坐了一天的車,已經很累了,又帶著情緒喝酒,兩杯下去就有些醉意了。他原本的打算,也就是借酒撒瘋,把一些正常狀態下不便說的話向鄒秉政說出來,看看能不能打動這個老革命的心。不過,酒喝到一定程度,他自己也控製不住語氣了,這才會把一句“老不要臉”脫口而出,險些落一個被亂棍打出紅河渡的下場。
看到自己的計策得逞,鄒秉政至少在口頭上答應了考慮接收羅冶自卸車的要求,馮嘯辰支撐著自己的最後一根神經也放鬆了。酒勁襲上頭來,傅武剛他們在說什麼,他已經毫無知覺了,他隻感到腳下一軟,便癱倒在了地上。
“這……”傅武剛傻眼了。這算個啥事,主人還沒舉杯子,客人先喝倒了,這沒有成就感啊。
“馮處長,馮處長……”
他蹲下身子,用手推了推馮嘯辰的肩膀,對方隻是呼著粗氣,沒有一點反應。傅武剛抬頭看看鄒秉政,搖了搖頭,意思是說馮嘯辰真的喝醉了,這桌子飯已經吃不下去了。
“這臭小子!先饒了他這次,等過兩天,得好好灌他一回!”
鄒秉政黑著臉,甩下一句話,起身便離席了。他的話說得狠,但誰都聽得出來,這話裡頗有一些愛惜的成分。即便以王根基那不滿20分的情商,也知道老鄒已經被馮嘯辰給折服了。
他在慶幸之餘,又深深感慨著人與人的差距,這個才20歲的小處長,真是太有本事了。早知道這個老鄒吃硬不吃軟,自己為什麼就不能提前把老鄒罵一頓呢?呃,好吧,自己沒有馮嘯辰那樣的本事,如果真敢這樣指著老鄒的鼻子罵街,恐怕真會被人打成豬頭的。
傅武剛找來幾個服務員,大家七手八腳地把馮嘯辰抬回了招待所。馮嘯辰這一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一睜開眼,便看到一張半老徐娘的俏臉,離著他也就是一尺來遠的距離,當即把他給嚇了一大跳。
“呃……是熊主任,你……”
馮嘯辰慌亂地問道,腦子裡閃過了一些兒童不宜的場麵。
“馮處長,你醒了!哎呦,你醉成這個樣子,可把鄒局長給擔心壞了。他命令我寸步不離地守著你,還和我們礦務局醫院打好了招呼,萬一有什麼情況,他們就會馬上來搶救。”
熊小芳用手撫著胸口,做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對馮嘯辰說道。
馮嘯辰緩了緩神,坐起身來,看看四周,發現自己正坐在招待所的客房裡,門是開著的,窗戶的窗簾也是拉開的,陽光照耀在房間裡,甚是溫暖和明亮。他的心放下來了,光天化日之下,應當出不了什麼事情吧。
“熊主任,讓你們擔心了。唉,都怪我酒品太差,太丟人了。”馮嘯辰說道,同時用眼神尋找著自己的衣服,遲疑著要不要請熊小芳先回避一下,以便自己起床穿衣服。
熊小芳頗有幾分眼色,見狀連忙走到一邊,拿過來一套衣服,遞到馮嘯辰麵前,說道:
“馮處長這是要起床吧?來來來,你的衣服在這裡。對了,你昨天晚上回招待所的時候,吐了一身,你原來的衣服都臟了,我已經安排後勤的同誌幫你洗掉了。這是鄒局長指示我們給你臨時買的衣服,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你將就換上吧。”
“呃……好吧,要不,能不能請熊主任先到外麵呆一下……”馮嘯辰訥訥地說道。
熊小芳咯咯笑道:“怎麼,馮處長還不好意思呢?我都是能當你姑姑的人了,你在我麵前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來來來,我扶你起來……”
“免了免了,我自己能起……”看著熊小芳湊上前來,馮嘯辰嚇得滿身殘餘的酒精都變成了汗水,醉意是徹底沒有了。他趕緊掀開被子跳下床來,接過熊小芳手裡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地給穿上了。
其實時下正值初冬時分,馮嘯辰是穿著秋衣秋褲睡覺的,也算不上有多暴露,他隻是覺得當著女性的麵穿衣服顯得有些不太禮貌罷了。既然熊小芳都不在乎,而且她的歲數也的確夠當自己的姑姑,他也就沒必要裝什麼樣子了。
熊小芳笑著上前幫馮嘯辰整理著衣領,一邊說道:“馮處長真是年輕有為,而且一表人才。唉,可惜我生的兩個孩子都是男孩,如果有個姑娘,無論如何也得拖著馮處長不放的。”
幸好你沒生個姑娘……
馮嘯辰在心裡暗暗地想著。在振山的時候,熊小芳對他也頗為殷勤,但絕對隻是一種職業化的照顧,熱情的背後隱藏著冷漠。而這一刻,馮嘯辰感覺到的是一種從裡向外的親近,或許還有幾分恭維。熊小芳是礦務局辦公室的乾部,是最能夠察覺出領導意圖的。她的這種態度上的改變,反映出鄒秉政對馮嘯辰的態度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距離昨天的晚宴,已經過去了大半天時間,這就說明鄒秉政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接受了馮嘯辰的批評,並沒有對他那些酒後的狂言產生惡感。有了這個基礎,再往後的工作就好做了。鄒秉政這一類老同誌,很多時候是容易感情用事的,他對你有好感,你說的話就容易被接受。馮嘯辰深信,隻要鄒秉政願意聽他解釋,他肯定能夠說服對方的。
“謝謝熊主任,你看我這一喝醉,是不是耽誤你的工作了。”馮嘯辰穿好了衣服,客氣地對熊小芳說道。
熊小芳道:“馮處長說哪裡的話,照顧領導的生活,本來就是我們辦公室的職責嘛。來來來,我給馮處長擠上牙膏,你先洗漱一下,然後咱們一塊到小食堂去用餐,鄒局長到時候也會過去的。”
在熊小芳的侍候下,馮嘯辰刷了牙,洗了臉,還在臉上抹了熊小芳帶來的私人的友誼潤膚脂,弄得香氣撲鼻,再加上一身新衣服,真像是紅河渡礦務局哪戶人家新招的上門女婿。二人離開招待所,步行五分鐘來到昨天吃飯的那個小食堂,進了餐廳房間,隻見鄒秉政、王根基、傅武剛和另外幾名礦務局的領導都已經在那等著了。
“酒醒了?”
看到馮嘯辰進門,鄒秉政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尷尬之色,然後板起臉,用生硬的口吻問道。
“醒了。”馮嘯辰老實巴交地回答道。
“那就坐下吃飯吧!”鄒秉政用手一指自己身邊的位置,命令道,接著又嘟噥了一句:“年紀輕輕,這麼貪酒,成何體統!”
“是的是的,鄒局長批評得對,我發誓,在紅河渡期間,我保證滴酒不沾了!”馮嘯辰抬起一隻手,做出一個宣誓的樣子,然後乖乖地走到鄒秉政的身邊坐了下來。
“看見沒有?這就是一個小滑頭!”鄒秉政用手指著馮嘯辰,對其他幾位領導說道,“我早就聽說了,這小子是重裝辦羅翔飛從南江省網羅來的一個人才,慣長於搞陰謀詭計。臨河冷水礦的那個潘才山,多倔的一個老家夥,就栽在他手裡了。”
“哈哈,是嗎?老潘可是一個狠角色,居然會栽在一個小年輕手裡。”
“也難怪啊,要不馮處長這麼年輕就能當上處長?”
“想滴酒不沾,那可不行,聽說昨天馮處長路上辛苦了,沒怎麼喝好,等休息兩天,我老張陪馮處長好好喝一個,豁出去這把老骨頭了。”
眾領導們紛紛附和,大家都感覺出了鄒秉政對馮嘯辰的欣賞之意,豈有不湊趣的道理。這麼多年,從中央下來視察工作或者聯係工作的官員數以千計,還沒有哪個年輕至此的官員能夠得到鄒秉政如此的青睞呢。
馮嘯辰向大家傻笑著:“各位領導還是饒了我吧,其實冷水礦的事情,也是潘礦長德高望重,不和我這個小年輕一般見識。”
大家嘻嘻哈哈地說笑著,開始用餐。馮嘯辰也罷,鄒秉政也罷,都沒有再提昨天晚上的話題,似乎二人沒有發生過衝突,而是一見如故。出於活躍氣氛的需要,馮嘯辰的私人問題自然也就成了聊天的熱點,在聽說馮嘯辰還沒有女朋友之後,現場的眾人立馬就給他推薦了20多個人選,其中有自己的女兒、侄女、外甥女,也有某處室、某礦山的這個花那個花的。
馮嘯辰也知道大家是在沒話找話,用這種調侃來化解雙方曾經有過的那些芥蒂。他裝出靦腆的樣子,把自己當成了大家的一顆開心果。反正大家高興了,自己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吃過飯,大家又聊了幾句閒天,便紛紛離開了。王根基也被一位礦務局的副局長找了個借口帶走了,最後隻剩下了鄒秉政、馮嘯辰和熊小芳三人。
“小熊,你去安排個車,我帶小馮到礦上去走走。”
鄒秉政向熊小芳吩咐道。他也沒有征求馮嘯辰的意見,馮嘯辰自然也不會反對,他知道,鄒秉政是有話要對他說,而這些話關係到他此行任務的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