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轎子眾人抬,這是官場上最起碼的規則了。雖然知道國家經委派人下來肯定是要與地方上做點鬥爭的,但像馮嘯辰這樣一言不合就砸鍋的,尚仁業和賈毅飛還真是沒有見過。剛才這會,大家喝酒行令,不是挺和諧的嗎,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
被馮嘯辰嗆了一句,賈毅飛有種想暴走的欲望。可眼前的人是從京城下來的,雖然級彆隻是一個小小的副處,那也是國家機關裡的副處,不是你隨便可以小覷的。他的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變青,最終還是變回了正常的顏色,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馮處長,這個辦法是我們能夠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如果國家不能批準我們建設電視機廠的請求,那麼我們還真的不知道怎麼說服徐家灣的這好幾百人。”
馮嘯辰用手指了一下坐在邊上的黃廷寶,說道:“我到樂城來之前,曾經和省經委的李主任談過。他向我鄭重表示過,說徐家灣搬遷的事情和電視機廠的事情不會掛鉤。你們如果不相信,可以問問黃處長。”
看到眾人的目光向自己掃過來,黃廷寶坐在那心裡直叫苦。
咱們不帶這樣裝傻的好不好!黃廷寶心道,李惠東的確說過二者不掛鉤的話,但這隻是一句漂亮話而已,你好歹也是個國家機關裡的副處長,這種場麵話你也會當真?可是,場麵話就是場麵話,一旦人家要較起真來,黃廷寶還真不能說這不是李惠東的心裡話,而隻是一句托辭。
無奈之下,黃廷寶隻是傻笑著說道:“這個嘛,李主任倒是說過這句話。不過,李主任的意思,也隻是從省經委的角度來說的,具體到咱們樂城這邊有什麼困難,就不好說了。馮處長,李主任好像也是建議你和樂城的同誌們談一談再做判斷的吧?”
馮嘯辰認真地點點頭,道:“李主任的確這樣說過,我這不就正在和樂城的領導交流嗎?現在的情況是,電視機廠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批準的,我想問問尚市長和賈主任,你們是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這當然不是。”尚仁業再不情願,也得表示一個態度了。如果他敢說絕對沒有其他辦法,眼前這個二愣子的副處長沒準就真會把這事鬨到省裡去了。省裡支持樂城市不假,但省裡絕對不敢說出沒有其他辦法這句話。一級地方政府,要搬遷一個村莊有無數種辦法,誰敢說除了建電視機廠之外就絕對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就是了嘛。”馮嘯辰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尚市長,賈主任,我這次從京城過來,就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看看除了建電視機廠這種方法之外,我們還能夠用其他什麼方法來完成搬遷任務,這其中又有什麼困難。如果是需要我們幫助解決的,我們責無旁貸。”
“謝謝馮處長,謝謝國家經委的領導。”賈毅飛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其實嘛,我們從來也沒有說過除了建電視機廠之外,我們就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隻是難度稍微大一些而已。我剛才已經向馮處長彙報過了,我們目前已經從全市的企業中擠出了300多個崗位,用於安置徐家灣的村民。下一步,我們還會再尋找更多的崗位。
不過,要說服村民接受這種安排,還有一些難度。馮處長可能沒有做過基層工作,不太了解基層的情況,有些群眾的覺悟是很低的,我們不能給他們提供滿意的崗位,他們就堅決不肯搬遷,為了這事,尚市長也是操了很多心的。”
這就是以退為進的辦法了。你不是不讓我提電視機的事情嗎?那好,我就跟你說難度很大。我們從來也沒說不乾活,甚至也沒說過乾不成,隻是需要時間。彆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的底牌,我們樂城市能夠拖得起,而你們的乙烯工程卻拖不起。你想跟我裝傻玩心計,那咱們就對著玩一玩,誰怕誰呀!
賈毅飛在心裡這樣想著,臉上的表情又舒緩開了。把難題交給對方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他都等不及要看馮嘯辰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了。
“賈主任剛才說有些群眾的覺悟比較低,具體占多大比例呢?”馮嘯辰卻像是根本聽不懂賈毅飛的意思一般,神情認真地向賈毅飛求證道。
賈毅飛一愣,舌頭在嘴裡轉了好幾圈,才訥訥地說道:“比例……最起碼,呃,也得有30%以上吧。”
“有名單嗎?”馮嘯辰追問道。
“名單?”賈毅飛傻眼了,“什麼名單?”
“就是思想覺悟比較低的那些群眾的名單呀。”馮嘯辰顯出一副理所應當的神色,說道:“咱們經委派了工作人員下去做工作,接觸了哪些群眾,哪些人配合工作,哪些人不配合,不配合的群眾有什麼訴求,這應當有詳細的記錄吧?怎麼,賈主任,你不會告訴我說你們根本就沒有工作日記吧?”
賈毅飛的臉又白了,結結巴巴地說道:“這……當然,我們當然有記錄,記錄都是非常完整的……”
馮嘯辰道:“那好,晚上就麻煩賈主任把這些記錄拿過來,咱們挑燈夜戰,分析一下這些群眾的要求,看看有哪些是可以做通工作的,有哪些需要采取一些特彆的措施。”
“這個……今天晚上就要看,恐怕不太容易。”賈毅飛緊急地想著理由,道:“這些材料都分散在各個做工作的同誌那裡,要搜集起來需要一些時間。對了,我們做工作的同誌都是從各個單位抽調過來的,我們也不掌握他們的住址,得等明天上班以後才能夠和他們聯係上。具體到把材料整理出來嘛,估計怎麼也得……”
說到這,他偷眼去看尚仁業,想讓對方給他提示一個合適的時間期限。尚仁業此時臉色也已經是十分難看了,他已經明白過來,眼前這位副處長就是存心來找茬的,連什麼叫作找借口都假裝不懂。所謂部分群眾不理解,不就是樂城市用來要挾乙烯項目指揮部的一個借口嗎,你非要我們說出誰不理解,還要看工作日誌,這也太不講規矩了吧!
可是,馮嘯辰就裝作不懂了,尚仁業又能如何?他能站起來說馮嘯辰裝傻嗎?他如果敢這樣說,馮嘯辰就敢讓他白紙黑字地寫下來,說自己是在找借口,事實上並不存在什麼不明真相的群眾,而這種事情一旦放到桌麵上來說,那麼誰也保不住他這個副市長,任何一級領導都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踢開,以正視聽。
小子,算你狠!
尚仁業在心裡罵了一句,臉上卻露著笑容,說道:“老賈,樂城乙烯項目的進度很緊張,咱們也得有點特區速度。我看,給大家一天時間來整理材料吧,後天一早,把馮處長要的材料交給他。”
賈毅飛咬了咬牙,點點頭說道:“好吧,那就後天一早。馮處長,你看怎麼樣?”
“那就多謝尚市長和賈主任了。”馮嘯辰沒心沒肺地笑著應道。
這酒已經沒法再喝下去了,尚仁業和賈毅飛已經恨不得在馮嘯辰的酒杯裡撒點砒霜,讓這個裝傻充愣的小年輕永遠閉上嘴。大家又假惺惺地說了幾句閒話,尚仁業便以馮處長一行遠來辛苦、需要早點休息為名,提議結束了宴會。
“特喵的,這姓馮的小子到底想乾什麼呢!”
把馮嘯辰一行送到招待所安頓下來之後,尚仁業和賈毅飛等人回到了市政府,緊急召集相關人員前來開會討論對策。在等待各單位負責人的空隙裡,賈毅飛嘴裡罵罵咧咧,隻差把馮嘯辰的祖宗八代請出來挨個問候一遍了。
“唉,少年得誌,難免猖狂,可以理解。”尚仁業果然是肚腩更大一些,沒有賈毅飛那樣激動。
“什麼少年得誌,我看就是小人得誌!”賈毅飛道,“跟他打個馬虎眼他都聽不出來,還要什麼名單,我上哪給他找名單去!”
尚仁業搖頭歎道:“這小子,倒是摸準了咱們的軟肋啊。咱們向乙烯項目部說的,就是已經派人去徐家灣做工作了,給省經委也是這樣報的。他如果能夠找出我們根本沒派人去徐家灣的證據,就能夠到省裡去告我們一個黑狀。到時候,咱們就不得不跟他談判,答應他的條件,換他不找我們的麻煩。”
“哼哼,想靠這一手就讓我們低頭,我看他還嫩了一點。”賈毅飛冷笑道,“如果這點小把戲就能夠把我老賈整倒,我也枉在樂城乾了這麼多年了。”
尚仁業笑道:“的確,這小子還是嫩啊,估計就是在上頭呆久了,根本不懂得咱們基層都是乾什麼的。他不就是要名單嗎,咱們就給他弄個名單出來。我去向鄉裡打個招呼,讓徐家灣村的村乾部都給我放機靈點。咱們讓他去查,能查出毛病,我不姓尚了,我跟他姓馮!”
“哈哈,尚市長說得對,咱們還能被他這個小年輕給查出問題來。”賈毅飛得意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