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辛未又在發難,馮嘯辰向曹誌遠遞了一個眼神,得到的卻是對方一個無奈的表情。以馮嘯辰與曹誌遠昨天一同鏟沙子結下的友誼,馮嘯辰知道曹誌遠的意思是說他自己也奈何不了手下這個副處長。這種上司奈何不得下屬的事情,在體製內並不罕見,至於其中的原因,往往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不過,馮嘯辰需要知道的,也就是曹誌遠對於趙辛未的態度。既然趙辛未的表現與曹誌遠無關,馮嘯辰也就用不著顧忌什麼情麵了。他看著趙辛未,微微一笑,問道:
“趙處長,你說價格戰違反貿易規則?具體違反的是哪條規則呢?”
“當然是不許隨意降價的規則了。”趙辛未想當然地應道,看到對麵裝備公司的一乾人都像看什麼新鮮玩藝一樣地看著他,他頓時有了一種成就感。他掃視了眾人一圈,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咱們中國人做生意,質量上不行,就喜歡拚價格,動不動就降價。在國外,人家是禁止隨便降價的,如果你隨便降價,那就叫做銷……,銷……,銷什麼來著?”
裝叉的時候突然忘詞,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尷尬的事情了,而這件事現在就發生在趙辛未的身上。他是學日語出身的,對於產業和貿易都不太了解,隻是因為大學畢業後給某位領導當過兩年翻譯,頗受領導的青睞,這才被提拔為副處長,成了曹誌遠的手下。因為有靠山,在交流中心,他誰的賬都不買,開會的時候曾經連中心的一把手都嗆過。中心的幾位領導也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願意多跟他計較。曹誌遠還算不上是中心領導,對他就更沒辦法了。
這一次曹誌遠帶他來裝備公司,也是因為他是此次去阿根廷的幾個人之一,有些情況還得他來補充。看到他在這裡口無遮攔大放厥詞,曹誌遠已經是後悔不迭了。
“趙處長,你想說的是傾銷吧?”周夢詩看不下去了,替趙辛未提了個詞。
“對對,就是傾銷。”趙辛未連聲應道,接著又詫異地看著周夢詩,問道:“怎麼,這位女士,你也知道傾銷?”
周夢詩聳了聳肩膀,說:“瞧趙處長說的,我們裝備公司常年都有海外合作項目,如果連傾銷這樣的概念都不知道,還怎麼在公司裡呆?趙處長如果不相信,一會散會之後可以去問一下我們樓裡的清潔工,他都知道什麼叫做傾銷的。”
“……”趙辛未差一點又是一口氣上不來了,這裝備公司都是一些什麼人啊,還讓不讓人愉快地裝二鬼子了?自己還是出國的時候聽人家說起傾銷的事情,本想在這裡賣弄一下的,可這位居然說連他們樓裡的清潔工都懂得啥叫傾銷,你們招清潔工的標準也太高了吧?
“既然你們也知道傾銷,那就不用我再多解釋了吧?剛才這位顧科長說你們的化肥設備報價可以比池穀製作所低三成,這就是傾銷啊,是要受到關貿總協定懲罰的。”趙辛未色厲內荏地威脅道。
冷飛雲看了他一眼,說:“趙處長,這我就不明白了,我們的設備造價就便宜,為什麼不能報得比池穀製作所低呢?”
“這就是國際上反傾銷的規定啊,隻要你的價格比競爭對手低,這就叫傾銷。”趙辛未說道。
“你這個傾銷的定義,是跟你們單位的清潔工學的吧?”王根基發話了,“誰告訴你說價格比競爭對手低,就叫傾銷的?依你這樣說,我們的價格如果比池穀高,那池穀也是傾銷了?”
“日本人怎麼可能傾銷?”趙辛未脫口而出,說罷才感覺自己似乎是表現得太過於親日了,同時,他的心裡也湧上來一個疑問:對啊,為什麼日本人的東西便宜,就不算傾銷呢?莫非自己對傾銷的理解有誤?
曹誌遠不得不出來說話了,他對趙辛未冷冷地說:“趙處長,關於這個問題,你還是再去了解一下吧。馮總他們做過很多裝備出口的業務,對於這個問題的理解肯定會比咱們更準確的。”
說罷,他又轉過頭,對馮嘯辰說:“馮總,小趙剛才說的情況,應當是記憶上有些差錯,咱們先不管他了,還是繼續剛才的議題吧。”
趙辛未被晾在一邊,沒人搭理他了。裝備公司這邊的人繼續分析自己的優勢,曹誌遠和胡曉雲則結合此前與阿根廷方麵接觸的情況,給他們補充著信息。聊了一會,對工業不甚了解的曹誌遠也開始相信,中國企業的確有這樣的能力,可以拿下阿根廷的這四套大化肥設備。而要與日本人展開競爭,最大的優勢就是勞動力成本低廉,大化肥設備如今已經算不上什麼高技術產品,其中勞動力的投入頗為可觀,也成為影響成本的一個重要因素。
“你們是說,目前池穀製作所也是通過與咱們進行勞務合作的方式,使用咱們的工人去進行海外設備安裝?”曹誌遠有些不敢相信地問。
“這種合作已經搞了有七八年時間了。”馮嘯辰解釋說,“包括池穀製作所在內,許多日本企業在海外的安裝工程,都有一半以上的工人是從中國派遣過去的。”
“這些工人是主要承擔技術要求比較低的工作嗎?”曹誌遠問。
冷飛雲答道:“不是的,我們的工人能夠承擔技術要求非常高的工作,有些日本企業承接的工程,海外的現場總調度都是由我們中國的工程師擔任的。”
“居然是這樣!”曹誌遠感慨不已,“想不到,咱們的技術實力已經這麼強了,難怪昨天馮總跟我說的時候,那麼有信心。”
吳仕燦正色道:“曹主任,這可能就是隔行如隔山吧。其實工業的事情,說起來也很簡單。過去咱們搞不了大化肥,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搞過,而且與西方隔絕了那麼多年,人家的技術規範、工藝訣竅等,我們都覺得很陌生。這十幾年,我們借助於引進項目,和國外企業搞‘聯合設計、合作製造’,他們的套路我們都接觸過了。你想想看,咱們中國的技術員和工人也不比外國人少一隻手、一條腿,人家能搞出來的東西,我們有什麼理由搞不出來呢?”
“吳部長說得對。”曹誌遠點頭說,“既然是這樣,那馮總,咱們兩家是不是可以合作推進這件事。我們中心幫你們牽線,你們派幾個懂技術的同誌,跟我們一道到阿根廷去,和阿根廷農業部的官員洽談,爭取把這四套設備都吃下來。不過,我可得醜話說在前頭,我們的人陪你們去阿根廷,這機票和差旅費,可得你們出。另外,如果項目真的能夠拿下來,我們也該拿一點信息費吧?”
後麵的話,他是帶著笑意說的,似乎隻是在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不過,馮嘯辰知道他是認真的,現在不管是事業單位還是政府機關部門,都在搞創收,曹誌遠他們這個中心想必也不能免俗,希望收點信息費是再正常不過的。馮嘯辰也願意給他們支付信息費,因為這樣才能鼓勵他們多多搜集類似的信息。這種事情一旦傳開,其他部委下屬的同類機構也會眼紅,從而會主動來與裝備公司聯絡,這就相當於裝備公司雇了一批金牌信息員。這些機構隨便找點業務線索回來,產生的價值也夠馮嘯辰給他們開出一筆豐厚的提成了。
“這件事如果能成,給你們算1%的信息費,老曹覺得如何?”馮嘯辰當場就表態了,這個標準其實是裝備工業公司以往就定下來的,在時下也不算是違規。
“1%?是按項目的利潤算嗎?”曹誌遠問。
“當然不是。”馮嘯辰說,“項目利潤,名堂太多了,回頭你們再怨我們隱瞞了利潤,咱們雙方可就有嘴皮官司打了。我們說的信息費,是按項目合同金額計算的,這四套設備如果能夠以10億美元成交,你們可以提走1000萬。”
“1000萬,這麼高!”坐在曹誌遠身邊的胡曉雲一下子沒控製住自己的興奮,把實話就喊出來了。等到話一出口,她便知道不對,哪有在討價還價的時候聲稱對方給的價錢太高的?自己這樣說,會不會讓主任沒法再抬價了?
曹誌遠笑著看了胡曉雲一眼,見她滿臉窘迫的樣子,便笑了笑,對馮嘯辰說:“馮總,真讓你笑話了。老實說吧,我們是個窮單位,一次拿1000萬美元的提成,這是我們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沒說的,就照馮總定的標準,咱們一言為定。”
“好,一言為定。”馮嘯辰爽快地應道。他知道1000萬美元的提成對於交流中心意味著什麼,但他並不打算壓價。就得讓對方賺錢賺到喜出望外的程度,才能激發起他們出去聯係業務的積極性,這也算是千金市馬骨吧。還有,交流中心沒準還有像趙辛未這樣的反骨仔,有了這麼高的利潤,這些人如果敢唧唧歪歪,估計用不著中心領導出麵,普通職工就會把他們撕巴撕巴喂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