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二章 語不驚人死不休(1 / 1)

“拒絕的權力?”

李治聽得眉頭一皺。

韓藝道:“不錯!有句話說的好,人孰無過,父母也有錯的時候,身為子女見到父母有錯,不但不指出來,反而縱容父母犯錯,無異於陷父母於不義之地,這才是真正的不孝。就說許大學士,曾因一時衝動,導致兩度因嫁女一事,卸下禮部尚書一職,我敢肯定如果再給許大學士一次的機會的話,許大學士一定不會這麼做。再者說,如果許大學士當時的千金,勇於指出父親的錯誤,並且拒絕父親安排的這一門婚事,那麼也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因此微臣認為,父母之命,固然要聽,但同時子女也要擁有拒絕的權力,因為父母不一定就是對的。但是子女隻有拒絕的權力,並沒有做主的權力,這樣一來,父母之命還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可以防止有些人麵獸心的父母因一己私利,迫害子女的一生,迫害陛下的子民。陛下,說不定這其中就有那麼幾個經天緯地之賢才,這可是陛下的損失,也是我大唐的損失。”

不少有遠見的大臣聽得都紛紛點頭,其中包括李勣、蕭鈞、韓瑗、來濟等人。

其實唐朝是非常開明的,哪怕是婚姻製度上麵,也是非常開明的,很多父母都是允許子女自由戀愛的,那大奸臣李林甫就是任女兒挑選佳婿,找一群帥哥來,你自己看唄,都不經過媒妁之言,在這一點上任何朝代都比不上,在唐朝的律法明文規定,成年男子即便未經父母肯定,而自由成為夫婦,是屬於合法,不可問罪。像韓藝、盧師卦這一種,就是合法行為。

未成年的男子才必須遵從父母之命。

但是古代律法與禮法總是不清不楚,律法代表的是當朝律法,禮法代表的是祖宗之法,是一個民族的文明文化,那麼究竟是禮法大,還是律法大,還真不一定,有些時候禮法屈居律法之下,有些時候律法屈居禮法之下,很多家庭,尤其是大家族,還是注重自家門風、禮法,父母之命就是最大的,不管你成年與否,都不允許違抗父母之命,否則是為不孝,但這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這些大家族一個家族就幾十號人口,若是沒有嚴格的禮法,那這些子女不天天家產,但同時崔大姐的悲劇就是這樣造成的,因為山東士族太注重禮法了。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啊!”

李義府突然跳了出來,朝著韓藝質問道:“特派使,陛下和皇後乃天下人父母,你這麼說,豈不是讓天下子民都違抗陛下的旨意。”

李治聽得不禁眉頭一皺。

這事關統治權呀,封建製度講究的就是無條件遵從,你沒有拒絕的權力。

哈哈!你這真是神助攻啊!韓藝笑問道:“敢問李侍郎,你為何站在這裡?”

李義府一愣,道:“我身為中書侍郎,不站在這裡站在哪裡?”

你牛!你中書侍郎!可我要打你還不是照打不誤。韓藝道:“大臣是乾什麼用的?”

李義府答道:“當然是輔助君主治理國家和百姓。”

韓藝笑道:“還有匡扶天子得失,不知是否?”

李義府點點頭。

“那不就結了。”

韓藝道:“如果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的話,那要我們這些大臣乾什麼,陛下一人說了算就行了,我們這些大臣站在這裡就是為了輔助君主,匡扶天子得失,以人為鏡,可明得失。如果明知陛下錯了,而不指出來,那就是不忠。助紂為虐,罵的不是君主,而是我們這些臣子,我們本身就擁有拒絕的權力。為什麼大家常常將那些隻知道諂媚、阿諛奉承之臣喚作奸臣,就是這麼一個道理,因為這些大臣沒有行使一個大臣應有的職權。”

“哈哈!特派使這一言道儘為臣之道,妙極!妙極!”

本來隻想看好戲的來濟,聽到這裡,實在是忍不住了,開口讚許道。

李義府就是這麼一個人,隻知道迎合君主,拍馬屁,阿諛奉承。

李義府頓時啞口無言,若是他再爭下去的話,那真是不打自招啊!

韓藝繼續說道:“隻是陛下作為君主,是天下人的父母,不可能跟每一個子民去打交道,這就是我們為什麼會站在這裡的原因。我們這些大臣在麵對君主的時候,是代表百姓,在麵對百姓的時候,是代表著君主和朝廷,我們是百姓與君主溝通的橋梁,因此陛下才將這拒絕的權力賦予我們,那麼我們必須要履行自己的職權。想那魏公其實隻是履行了自己的職權,而他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為有哪些隻知道阿諛奉承的奸臣存在。”

說到這裡,他深深的瞧了眼李義府。

李義府慌道:“你看我作甚?”

韓藝錯愕道:“因為我是在跟你說話,這難道也有不妥嗎?”

“你---!”李義府立刻敗下陣來。

一邊去,看哥表演吧!韓藝又向李治道:“陛下,自古以來,凡是善於納諫、知人善用的君王,其統治的朝代往往政治穩定、國泰民安。而那些不善於納諫,獨斷專橫,甚至封住大臣喉舌的君王,必然危機四伏、天下大亂。先帝一代明君,開創出一個偉大的朝代,這個偉大就在於先帝從諫如流,虛懷若穀,任人唯賢,朝政之開明,更是曠古爍今,這是我大唐之根本所在,這也是微臣敢這麼說的原因,陛下也應當如此,否則的話,偉大將會戈然而止。”

這就是韓藝式發言,偉大、曠古爍今,先把這個泡沫吹大了再說。

哪怕是李勣這成精的老狐狸聽得不免也是內心澎湃,這話說的真是太好了,也佩服韓藝的勇氣和智慧,站出來道:“陛下,老臣認為特派使這一番話,堪比馬周的《陳時政疏》,甚至於更為重要,馬周的《陳時政疏》堪稱我朝第一奇文,但也得君主能夠聽進去,若君主不聽,恐怕那一篇奇文避免不了石沉大海,先又從諫如流,才會有《陳時政疏》。”

韓瑗、來濟等人也忍不住了,站了出來,支持韓藝的這一番論調,要求李治從諫如流,維持貞觀時期的政治開明。這些人都是經曆過貞觀時期,他們當然希望政治能夠開明,皇帝能夠從諫如流,不然的話,他們都沒有用武之地啊!什麼話都不敢說,那這大臣當的真是太委屈了。

久久未語的李治突然歎了口氣,道:“朕乃暴君也!”

大臣都嚇到了,驚恐的望著李治,你這也太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才剛剛掌權,暴君都不輪到你。

李治斜目望上,哀傷道:“猶記得先帝在世時,大臣們皆是積極進諫,或當麵陳奏,或回頭寫奏折上奏,那案桌前是奏章是堆積如山,朕也常常見到父皇批閱奏章,亦或者與大臣論政到天明。可是自從朕即位以來,滿朝文武皆是不語,由此可見,朕乃暴君,爾等都害怕朕,朕真的好好檢討一番。”

這是正話反說呀,你們這些大臣一天到晚,連個屁不放,我要你們這些大臣乾什麼。

其實韓藝這一番話,正對李治的心思,李治剛剛掌權,要大展身手,這需要大臣們的配合,你們都不說話,那我怎麼去大展身手,他迫切的希望跟群臣有良好的互動,從諫如流。

群臣惶恐,齊齊行禮道:“臣等失職,還請陛下責罰。”

李治道:“各位愛卿免禮,這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朕與各位愛卿當共勉之。”說著他又向崔義玄道:“禦史大夫,吏部尚書。”

“老臣在。”

“今後考察大臣們政績,需將進諫納入參考,朕不養無用之臣。”

“老臣遵命。”

你們不說話,那就乾脆回家帶孩子去,不要站在這裡占地方。

聽得一聲高亢的叫喊,“諸位大臣,君主尚且如此,父母該當如何處之?”

猶如一聲驚雷。

群臣一愣,這話轉得簡直絕了,君主都要求自己從諫如流,虛懷若穀,父母之命還有臉獨斷專橫麼?

這小子真是太---!李治都不知該如何誇讚韓藝了,笑著點點頭道:“韓藝之言,甚合朕心。刑部尚書。”

“臣在。”

“在《唐律·戶婚律》添上這一條,婚姻大事,子女自當遵從父母之命,但若有正當理由,亦可拒絕,父母也不可逼之。”

“微臣遵命。”

這真的沒有人敢反駁這一點了,聖人有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身為大臣你如果覺得這是不孝的話,那麼大臣要求皇帝從諫如流,廣開言路,不可獨斷專行,豈不是不忠的行為。

這是一個道理。

崔義中等一乾人都開始抹汗了,這來的太快了,他們都如在夢中一般,如今幡然醒悟,趕緊思考對策。

但是韓藝不會給他們喘息的機會,立刻就道:“啟稟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李治一愣,隨即笑道:“說。”

大臣們心中莫名一緊。

韓藝道:“微臣請求陛下廢除《氏族誌》。”

此話一出,群臣驚恐萬分。

許敬宗來精神了,站出來喝道:“大膽!《氏族誌》乃是先帝親自修訂的,豈能說廢就廢。---陛下,老臣懇請陛下治韓藝大不敬之罪。”

韓藝笑道:“許大學士,方才陛下都鼓勵我們進諫,這第一次上奏,你就要陛下治我的罪,我真不知該治我的罪,還是你的罪。”

這小子真是狡猾!李治暗自嘀咕一句,現在不管韓藝說什麼,他都不敢治罪韓藝,不然的話,豈不是自打嘴臉,朝著韓藝道:“為何要廢除《氏族誌》?”

韓藝道:“回稟陛下,先帝以刊正姓氏之名,修訂了《氏族誌》。將天下姓氏分為三六九等,以皇族為首,外戚次之,清河崔民乾列為三等。微臣認為這是對於皇室的侮辱呀,陛下貴為天子,本就是至高無上的,將皇室與一個鄉紳土豪例入書中,這不是將皇室與地主並列在一個框架裡麵,百姓一看,第一皇室,第三崔民乾,這製度不是製度,禮法不是禮法,官製不是管製,整一四不像啊。”

李治一聽,猛然醒悟過來,原來原因在這裡啊。

其實李世民修訂《氏族誌》,就是在跟山東士族慪氣,你們憑什麼第一,我要第一,結果這麼一弄,那崔民乾一家的名望,騰騰的往上漲,李世民鬱悶的都快哭了。

韓藝認為這是狐假虎威,崔民乾是沾了你們皇室的光。

崔義中、崔義玄等一乾山東士族的大臣,氣得差點沒有吐血,原本我們可是第一的,是李世民將我們降到第三,我們都還一肚子委屈,落到你嘴裡,我還是沾皇室的光了。

但是他們也不敢反駁,這要爭那就不是跟韓藝在爭,而是跟皇室在爭。

韓藝又趁熱打鐵道:“而且微臣認為《氏族誌》並不利於國家的發展,會將百姓引向歧途,造成君不君,民不民,製度崩壞,姓氏、官製傻傻分不清楚,百姓究竟該聽姓崔,還是聽宰相的,是該聽朝廷的,還是鄉紳的,除非官員大小皆以姓氏排位,如此方可,否則的話,隻會醞釀無可估計的後患。”

這小子是打算乾什麼?

在場的大臣硬生生脫出一身大汗來,這本是敏感的話題,你還說得這麼敏感,真是太恐怖了。

李治聽著確實有道理,問道:“那你以為該當如何?”

這話聽得大臣們是心慌慌,你彆接這茬啊!

韓藝立刻道:“微臣曾聽過這麼一句話,山東士族尚婚婭,江左士族尚人物,關中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貴戚。雖有以偏概全之嫌,但說得也是極為貼切。可是微臣想問陛下一句,朝廷該尚什麼?”

李治皺眉道:“朝廷當然尚冠冕。”

冠冕就是大官的意思。

韓藝搖頭道:“陛下此言不妥,朝廷重在選官吏,也就是從不是官員的人中選挑選出合適的人才來當官,怎麼能說尚冠冕呢?”

李治聽著迷糊,道:“那你應該說尚什麼?”

“古書有雲,任官惟賢才。朝廷當然是得尚賢才啊。”韓藝道。

李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典型被忽悠的症狀。

韓藝道:“陛下一直都說自己求賢如渴,當然得以能者居之,怎麼能以賢德才乾以外的東西來劃分人才呢?這也會誤導百姓,以為姓什麼就很厲害,什麼人的兒子就很厲害,誰家有錢就很厲害,長此下去,就會讓百姓過於的追求名利,而忽略自身道德、品格、氣節,這是非常可怕的,一個國家是不能失去這些的,買賣婚姻的興起就是因為大家都追求那些不知所謂的名利才導致的。

秦王嬴政,稱自己為始皇帝,憑的不是他老子是誰,而是因為他統一了六國,完成中原曆史上第一次大統一。漢武帝之所以讓人稱頌,也不是因為他姓劉,而是因為他打敗了匈奴,揚我中原之威。先帝被尊稱為天可汗,憑的可不是《氏族誌》,而是先帝的從諫如流,知人善用,以及那自古皆貴自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的寬廣胸懷。淩煙閣的大臣們,又有哪一個是憑借姓氏、父母、祖宗躋身淩煙閣的。”

說到這裡,韓藝是慷慨激昂,口沫橫飛,“朝廷應該引導百姓去崇尚那些道德高尚、有氣節、有才華,為國家,為百姓做出貢獻的人,將他們視作榜樣,這樣的話,淩煙閣的功臣才會越來越多。如果微臣有兒子,我一定會跟他講述淩煙閣功臣的故事,告訴他,將來要做像衛國公李靖,梁國公房玄齡那樣的大英雄,而不是告訴他將來想辦法多賺點錢娶哪家的閨女,亦或者將自己姓氏改成姓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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