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藝---!孩兒參見父皇,母後!”
三人入得廳中,李弘看到韓藝先是一喜,激動不已,以至於他是先喊韓藝,隨後才向李治、武媚娘行禮。
韓藝先是拱手一禮,隨即道:“臣本打算來找殿下玩,沒曾想到殿下正在上課。”頓了頓,他眼珠一轉,道:“其實臣覺得任何事都得勞逸結合,適當的玩一下,也未嘗不可,我看殿下學的也挺累的,不然就先休息一下吧!”
那些個小孩聽得眼中一亮,這真是知己來了啊!
李治聽得卻是惱火不完,道:“韓藝,你怎能如此教太子,太子自當先以課業為重,況且李太史還在這裡授課。”
哇靠!你當我不知道麼,可是誰叫你讓我搞定,我不隻有出此下策麼。韓藝忙向李淳風道:“韓藝一時嘴快,還請李太史見諒。”
李淳風哪裡不知道韓藝的心思,嗬嗬一笑道:“無妨,無妨!”
李弘突然興起道:“韓藝,你來得正好,方才我正與老師談論先祖說得一句話,我也想聽聽你的見解。”
“是嗎?”
韓藝開始抹汗了,日了,當時在訓練營授課時,看得多半儒家聖經,這道家的看得還真是不多呀!一邊思索著,一邊問道:“不知殿下指的是那句話!”
李弘道:“就是,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德。”說著,他又將方才與李淳風的對答,以及他的疑惑一股腦全都告訴韓藝。
李治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但是他卻不但不內疚,反而道:“弘兒這可算是問對人了,你母後的昭儀學院最先還是韓藝出得主意。”
武媚娘深表認同的點點頭。
“是麼?”
李弘道:“那韓藝是不認同的這句話。”
李治忽然瞧了眼韓藝,暗示韓藝,不準不認同,因為李唐皇室遵從老子為先祖,你作為臣子怎麼能不認同我先祖。
“當然不是!”韓藝先否定再說。
李弘哦了一聲,道:“那你倒是說說你是如何理解這句話的?”
不過韓藝最善於麵對的就是這種突發狀況,忽然靈機一動,道:“不知殿下可有學過,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這可也是出自於道德經。”
李弘點點頭道:“這我當然學過。”
韓藝道:“我認為既然老子說了這大智若愚,那麼可見老子對於愚的理解,是大智,不是愚笨,也不是什麼淳厚樸實。既然要擁有大智慧,當然得讀書,對不對?”
李弘沒有發話,李治倒先說道:“可是若是這句話愚是代表大智,那麼這句話的‘明’又作何解釋呢?”
韓藝快瘋了,你真是成心整我啊!
但是李治卻無整他之心,他作為君主,這個問題要伴隨他一生的。
李弘點點頭道:“父皇說得是,韓藝,你這麼理解不對。”
“‘明’是指的是一些小聰明,這與大智自然也是相反的。”
這麼含糊兩句之後,倒是先把韓藝給說明白了,輕咳一聲,道:“其實這個問題可以利用數學思想中的代入法來進行推論。”
“代入法?”
“不錯!”
韓藝道:“好比說數學中的方程式,一加X等於三,可以一個個代入進去,試試看,是不是對的,一加一等不等於三?”
李弘搖搖頭。
“那麼就看二!”韓藝道:“一加二等不等於三?”
李弘立刻點點頭。
“這就是代入法。”韓藝道:“我們可以將愚得幾種意思代入進去,然後進行推理,看是不是對的。除大智之外,愚還有愚笨,淳厚樸實的意思。天下百姓都淳厚樸實,服從命令,聽從安排,這樣好不好呢?”
李弘道:“這難道不好嗎?”
李淳風、李治也好奇的望著韓藝,這種夢寐以求的百姓,你能說不好嗎?
“好不好,也得推論一下!”
韓藝道:“我們就假設天下百姓都淳厚樸實,服從命令。那麼百姓服從的是誰的命令呢?”
李弘道:“當然是君主的命令。”
韓藝搖搖頭道:“非也,非也,應該是官員的命令,官員上麵才是君主,君主不可能兼顧到每一個百姓,尤其是一些山高皇帝遠的州縣,就更是如此了。如果百姓受到這種教化,他們隻知道服從上級的命令,也就是一州長官的命令,可問題就在於,官員是不是也是淳厚樸實的呢?”
李弘也不笨,自古以來這麼多奸臣,怎也談不上淳厚樸實,搖搖頭道:“官員應該算不上淳厚樸實的。”
“道理就是如此!”韓藝道:“為什麼漢朝有七國之亂,就是漢朝錯誤的理解了這一句話,那些諸侯們振臂一呼,結果百姓應聲而起,這你能說百姓錯了嗎?百姓當然沒有錯,是朝廷讓我們服從的,那七國之亂是對的嗎?”
李弘搖搖頭。
“由此可見?”
“這個答案是錯的。”李弘下意識道。
其實李治、武媚娘都聽過這一番理論,覺得的確有它的道理,因此皇帝才將軍政軍令分開,避免某些人大權獨攬。
“那我們再將大智代入進去看看是不是對的。”
韓藝又道:“但是首先我們要明白什麼叫做大智若愚。我跟你們說一個故事。”
李弘聽得眼中一亮,道:“那你快說,我最愛聽故事了。”
韓藝道:“在我家鄉揚州有兩座山,山上各有一座道觀,山下各有一條河流,而且兩座道觀的道長都迷信於煉丹,但是每天煉丹,都會產生一些垃圾,兩個道長都讓自己的弟子將這些垃圾扔到十裡外一個專門用來掩埋垃圾的沙坑。其中一個弟子就老老實實的將垃圾帶到十裡外的沙坑裡麵掩埋,但是令一個弟子就沒有這麼做,他就近倒在了山下河裡麵,他還嘲笑對麵道觀的弟子愚笨,這你倒在河裡麵,你師父也不會知道,乾嘛費這麼大的勁,傻子才這麼乾。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十年之後,他們的師父都去世了,他們繼承了道觀,成為一觀之主,但是那個天天跑到十裡外的掩埋垃圾的子弟,他的道觀香火是越少越旺,而另一家道觀卻是門廳羅雀,周邊荒無人煙,導致那弟子剛剛當上道長就活活餓死了。”
李弘驚奇道:“這是為何?”
韓藝笑道:“因為那些垃圾是有毒的,那個自以為聰明的弟子將垃圾倒入河中,導致河中魚蝦儘死,土地也受到汙染,種不出糧食來,結果周邊百姓都離開了,而另一位愚笨的弟子,遵從師父的教導,每天都將垃圾掩埋在十裡外的沙坑裡麵,因此周邊還是山清水秀,人丁興旺,道觀的香火自然就好。”
李弘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李淳風也是微笑的點點頭。
韓藝道:“這就是大智若愚。為什麼這世上會有那麼多繁瑣的規矩,真是太費事了,一點也不自由,這麼活著多累呀!就好比說進出城門,有專門的入城的城門和出城的城門,明明這出城城門沒啥人出城,為什麼不可以往這邊入城,還得繞很遠的路去從專門的城門入城,這不是傻麼?
這當然是傻,做人要懂得隨機應變才是,你往這邊進去了,其實也沒什麼關係的,反正也沒有多少人出城。可問題是,你這麼做了,就等於是破壞了規矩,那麼今後人人都會這麼做,這就會造成大家都就近,圖個方便,久而久之,就會導致城門擁堵不堪,害得大家都進退兩難,到頭來還可能害了自己。因此這大智若愚的愚,其實是可以通法家的精神,以及儒家的仁、義、禮、智、信。像那些大奸大惡之人,都是自以為聰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到頭來其實都是害己害人。”
韓藝又問道:“那這就需要什麼?”
“是教化麼?”
“那該如何教化呢?”
“讀書。”
“殿下現在明白為何皇後會建立昭儀學院了吧!”韓藝笑道:“我常常聽到有些官員,總是說什麼刁民犯上,刁民這,刁民那的,我聽到這話我就覺得很可笑。”
李弘好奇道:“這又是為何?”
韓藝道:“百姓又沒有讀過書,他們隻知道耕地,哪裡知道什麼仁義禮智信,這一言不合當然就動手,沒飯吃當然就造反,你還想奢望他們彬彬有禮,這不是天方夜譚麼。官員就知道天天嚷嚷刁民刁民,可他們有沒有想過,這刁民從何而來,就是從缺乏教育的土壤來的,你既然不讓他們讀書,那你就接受他們的野蠻,這不能怪他們。
對於君主而言,愚昧的百姓隻能圖一時之安定,就好比那道觀弟子一樣,他圖了十年輕鬆,卻害了自己一生。再說到漢朝的七國之亂,其實漢景帝削番跟百姓有什麼關係,隻是七王的個人利益而已,為此他們不惜損害國家利益,要是百姓都能夠明辨是非,我現在生活的這麼好,憑什麼拿著我的性命為了你一個人的利益跑去造反,結果也很明顯,十餘萬百姓茫然的失去了性命,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打這一場戰爭?
可是話說又回來了,漢武帝征討匈奴,我太宗聖上東征突厥,這可也是戰爭。一些愚昧的百姓就會想,我的地種的好好的,我乾嘛去打仗,我能得到什麼?反正他們在北方打,我住在南方,跟我有甚麼關係,可是如果他們知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他們就會明白,如果我們都不去打這一場戰爭的話,國家就會滅亡,我們就都成頡利的奴隸了,我每天都會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耕地有你的份,糧食你就彆想了。
我們是為國家而戰,我們是為了後代而戰,我們是為了和平而戰,我們必須要阻止任何敵人入侵我們的國家,麵對野蠻的敵人,我們隻能以戰止戰,否則的話,我們都將玩完。同樣都是戰爭,一個是不義之戰,一個是正義之戰,但是你能奢望愚昧的百姓會懂得這些嗎?”
這長篇大論下來,韓藝是口乾舌燥,不但是連杯茶都沒有,關鍵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畢竟李治在這裡,他也莫不太準,忙道:“臣才疏學淺,這隻是臣個人的見解,可不是真理,殿下聽聽就是了。”
李治一怔,哈哈笑道:“好一個大智若愚,說得好!說得真是好!這才是真正的道家思想,朕也是從中受益匪淺啊!”
李淳風也是感慨道:“我悟道數十年,卻比不上韓侍郎這一番妙論,慚愧,慚愧!”
韓藝忙道:“李太史過謙了,我之所以這麼想,不是因為我多聰明,隻是因為我小時候沒書讀,因此小時候也乾過不少混賬事!”
李弘好奇道:“你小時候做過甚麼混賬事,能否說來聽聽。”
韓藝慚愧道:“不瞞殿下,偷雞摸狗之事,臣都是做過的。”
李弘驚訝道:“真的麼?”
韓藝點點頭道:“因此臣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向上天懺悔,乞求原諒,以及多行善事,希望能夠彌補小時候犯的過錯。”
武媚娘聽他胡扯,在這忽悠自己的兒子,道:“你現在也不遑多讓啊!”
李治哈哈一笑,道:“皇後說得不錯!”
韓藝訕訕道:“陛下、皇後說得是,臣一定改掉身上的惡習。”
李弘也是格格笑了起來,突然好奇道:“既然教育利於國家,那為何父皇不多增設學校,好叫更多人能夠讀上書呢?”
李治一愣,稍稍點了下頭,道:“弘兒的建議,父皇收到了,父皇會考慮的。”
李弘又道:“父皇,孩兒想將父皇賜予孩兒的錢財捐贈給母後的教育基金會,不知可否?”
李治嗬嗬道:“父皇已經賜予你的,自然由你做主。”
武媚娘憐愛的笑道:“你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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